殷璧越敢肯定,横断山上,正在发生一件大事,大到足以改天换地。
以他的境界,尚不能在这么远的距离看出红云与清光蕴含的天地法则之力,却能隐隐感受到其间透出的恐怖力量。
余世以观剑阵之名将周远道请来抱朴宗,现在山上有如此规模的斗法。青麓剑派做出的最坏猜测,已经成真。
洛明川比他看到的更多。知道现在唯一的选择是尽快上山,即使没什么用。
那样级别的战斗,不是现在的他们能面对的。
然而多一分力量,多争取一点时间,或许就能求得转机。
这种时候,有人拦路是最浪费时间的事。
洛明川眸光微冷。
他极少露出这般表情,殷璧越能感受到,师兄真的生气了。
拦路的是熟人。
在叶城他们结识了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也遇见了敌人,凛然杀意,锋芒在背。
郑渭抱剑站在路中间。
他在叶城受叶之秋的杀意所伤,回峰闭了生死关。这种闭关死亡几率极大,但他活着出来了,境界突飞猛进。
殷璧越按住了洛明川拔剑的手,开口说道,
“我觉得比起宗门的命令,你更想杀死我。”
郑渭等在这里,八成是为拦截今夜欲进入抱朴宗的搅局者。或许现在每条通往抱朴宗的道路上,都早已有人等候着来者。
只是他们恰好遇见了郑渭。
或者说,郑渭恰好等来了他们。
殷璧越有对方不会回答的准备,但郑渭应了,
“是的。”
即使说着想杀人的话,他的声音也很平淡,毫无波澜。
殷璧越道,“但你现在杀不了我,因为我们有两个人。”
郑渭点头。
洛明川太强。这种认知,是出于多年杀人的直觉。
虽然他出了生死关,与对方看不出表面的境界差距。
“你想杀死我,只有一个机会,让我师兄先过去。不然我们两人,足以杀你。”
郑渭听罢沉默,似是在思考。
洛明川蹙眉,他方才不说话,是因为尊重师弟,但他不同意师弟这么做。
殷璧越还按着他拔剑的手,神色很坚定。
他明白殷璧越的意思。他们固然可以一起对敌,只是遇见郑渭这样毫无畏死之心的敌人,不杀死他,就不能过去,杀死他,耗时太长。
山上的大事经不起等。
“师兄,你说过相信我。现在我相信自己。这件事情,我想自己来。”
殷璧越对洛明川说道。
他给了郑渭一道选择题:遵循宗门的命令,尽力拦截他们;还是完成自己的心愿,去杀一直想杀的人。
就在这时,郑渭动了,青袍微摇。他往右错开三步,让出了大道的中间。
殷璧越猜的不错,余世的谋局和天下大势,对郑渭这种疯子而言,没那么重要。
他慢慢松开洛明川的手,最后露出了恳求的眼神。
洛明川终于点头。身形微虚,消失在原地,眨眼间出现在十余丈外。
郑渭没有表情,好似不曾看到。
从他们相遇到洛明川脱身离开,各方心思电转,也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殷璧越想,真是比打一场快多了。
但他依然怕郑渭反悔,便拖延一般问道,
“你为什么如此想杀我?”
他师父杀了郑渭的师父;抱朴宗在折花会被打脸;而那时,也需要人试探剑圣是否能从陨星渊出来。这些都算是郑渭去叶城的原因。
这次见面,郑渭的杀意虽然经过沉淀,如利刃归鞘,不露锋芒。但殷璧越是走过东陆荒原的人,能清晰的感受到。
也明白隐忍不发,在很多时候不是放弃,而是蓄势。
只是他确实不懂,这般执着的杀意是哪里来的。即使知道对方是个疯子,十四岁凝神,每当心境不顺,或者修行有桎梏,就要杀人。
可为什么不能换个人去杀?杀自己很难,就算成功,也绝不会被沧涯山放过。
郑渭答,“想杀的人没能杀死,动过的念头无法平息。不杀了你,道心不圆满,这比死亡更令我难以忍受。”
殷璧越无言以对。
他发现对方还真是讲道理的,可惜这道理他不认同。
事实上,殷璧越让洛明川先走时,没有满怀以天下为重的高尚情操,他只是想起了师父——
师父教给我唯一的东西,是杀人的剑法。
那么我作为师父的徒弟,总要做些什么。
这时候无言以对,师父一定不高兴。
殷璧越想了想,说道,
“什么追求道心圆满,说白了还是柿子挑软的捏。你敢说不想杀圣人,不想杀你师兄林远归?但你也只敢想想,因为知道自己一定杀不了。你怕了。你的道心,从来就没圆满过。”
“轰——”
对手的剑气斩落,地面剧烈震动,一道缝隙裂开,土石飞溅,烟尘漫天!
殷璧越飞身而起,不退反进,倚湖剑不知何时竟已出鞘。
飞扬烟尘被寒光劈开,尖锐的破风之声响起,持剑的殷璧越面沉如水。
说了这么多话,他终于成功激怒了郑渭。
抱朴七子排位时,郑渭挑战林远归,战败后郁结于心,去杀了三百山贼。这件事情,在叶城时,段崇轩曾提起过。
怒气可增威,但生死之战,毫厘之间,愤怒使人漏出破绽。
“嗤啦——”
倚湖剑刺进了对手的肩胛骨,鲜血如瀑,喷涌而出。
这一剑没有什么花俏,甚至说不上招式。
但有绝对的速度,真元输出还有方位计算,如果不是郑渭最后一刻避开了心脉,现在已经死了。
殷璧越一出手就是杀人的剑法。
方才那样耐心啰嗦,他自己都要忍不下去。
所以当他使出了这一剑,通体顺畅。
精神状态接近巅峰,第二剑不需时间,已经起势。
寒风卷地,天色渐沉,那片红云便愈发刺眼,如烈火灼天。
抱朴宗八十里外,大道萧索,竟结起一层冰霜,冷如严冬。
寒水剑。
从他与郑渭说话开始,到蓦然出剑。
后发先至,似慢实快,战斗的节奏,瞬间就掌握在了殷璧越手里。
剑锋寒意迫在眉睫,郑渭疾退,一退十丈,毫不犹豫。
同时剑尖显出抱朴八卦的流转阵图,剑走巽位,斜斜刺出,轨迹形成一道华光,直取对方眉心。
他人在退,却没有选择出剑回守,而是在与对方搏命。寒水剑若不肯收势,八卦剑便会伤敌。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毫无畏死之心的疯子着实可怕。
但走出荒原之后,殷璧越最不怕的就是搏命。
倚湖一往无前,如严冬降临四野。地上的寒冰飞速延展,大道两旁的荒草枯树尽数冰封。
殷璧越的眉峰与睫羽,都凝结了浅浅的霜。
最终,剑尖的冰霜冻住了心脉伤口的血液。
郑渭神色微茫。
他想过失败,因为对方今非昔比,早已不是叶城秋湖边要破障的少年。
但他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连出第三剑的机会也没有。
八卦剑握在手中,郑渭向后倒去,瞳孔涣散,无法闭上眼睛。
他还会许多剑法,身上还有许多法器,却不再有意义。
倚湖归鞘,殷璧越从他身边走过,这次再没有多说一句话。
只是走的很慢,刚才一剑真元倾尽而出,几乎令他脱力。
他看了眼天色,心想,师兄应该到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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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傍晚,横断山的天空有片红云,西陆的人们遥遥望见它,会觉得像晚霞,因为云层的缝隙间,清光透射,如白羽纷飞。
只是夜色已深,霞光还迟迟不散,红的令人不舒服。
有人开始惶恐,无法修行打坐,却想不到自己除了祈祷,还能做些什么。
更多普通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的看着蔚然壮观的奇景,议论纷纷。
余世觉得该结束了。万无一失,不该有变数了。
周远道的这一剑真是厉害,也到了剑势耗尽的时刻。
他甚至想,容濯的计划没错,确实该先除周远道,此人心性如此坚定,实力也比他们想象中强大。晚除一天,都是个大阻碍。
血海上的中年道人两颊深陷,面色青白,周身清光开始溢散。终于咳出一口血来,这次是心头血。
墨发披散的容濯笑了笑,笑意依然漫不经心。衬着如血的红衣,便显得阴森可怖。
他笑意未尽,蓦然蹙眉,抬眼向云海间看去!
下一刻,余世亦有所感,随他目光看去,冷漠的神色化作讶然。
云海那端,无上的浩大威压传来,是亚圣的威压。
这不可能。
但他们更想不到,先来到山巅的,不是掌院先生的石印,也不是无妄的木佛珠。
而是一个青年。
一个不该出现在这场战斗中的后辈。
他呼吸微乱,道袍染血,可见上山这一路,不少人试图拦他。但他出现在这里,说明山下已无人能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