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季晏不否认自己对谢司珩是有好感的。

他的付出让季晏想到自己曾经的感悟，“甜蜜互动、极限拉扯固然刺激，但如果有一个人, 愿意为你放弃很多。何尝不是一种完美爱情的样子？”

他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性格。

精力充沛到令人发指, 还有层出不穷的奇怪逻辑。让自己平静如水的生活彻底改变，体会到完全不同的生活状态。

看起来很装, 却又值得信任, 充满安全感。

如果自己和谢司珩是正常的朋友乃至陌生人关系，完全可以试着交往, 慢慢经历普通情侣需要经历的相识、相知、相恋。

真的觉得合适的时候，携手走入婚姻的殿堂，许下一生一世的誓言也未尝不可。

但自己和谢司珩的起点偏偏是一段没有感情基础的畸形联姻。

跳过恋爱和相处的磨合, 一上来就要面对结婚还是离婚的问题。

上辈子, 季晏在二十五岁的时候, 还会勇敢尝试接触新人, 但到了三十八，就只剩按部就班, 远远观望。

不敢轻易改变目前的生活状态, 害怕婚姻中的互相束缚，认为自己已经没有试错成本……

许许多多的担忧让他裹足不前。

结婚意味着两个人和两个家庭的融合。

且不说自己那个烂赌的父亲, 要他去适应另外一个人的生活状态，就让季晏无比惧怕。

三十八时, 结婚对他已经变成了完全不敢去想的事。

来到这个世界，他体会到了很多和以前不同的感情, 也在谢司珩的胡搅蛮缠里和他在一个屋檐下待了三天。

但那又如何。

即便现在已经渐渐放下谢司珩作为主角有自己感情线的顾虑, 但事实上，这段婚姻的主动权也不在自己手里。

冷静期结束后, 双方都可以自己去拿走属于自己的那本离婚证。

看似两个人都有做决定的资格。

其实两个人都丧失了做决定的资格。

在季晏这里，除了任凭事情顺着原本的轨迹发展下去，别无他法。

谢司珩细细地观察着季晏的面容，感觉他表情不是太好。

但不太确定原因。

又把他的手指揪过来，握在掌心捏了捏，继续问：“好不好？”

季晏的手指细细软软的，让人想到某种植物的嫩芽。

季晏真的不太想理他，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这种大脑沟回断裂的人，怎么跟他结婚？

彼此正沉默地对视着。

休息室的门被迫切地敲响。

打开，看到是陈焕。

陈焕一见谢司珩就开始叫唤，“司珩，你还好吧，哎哟，你真的是，能不能让我省省心……”

谢司珩生怕陈焕把要签老男人的金牌经纪人就是自己的事说出来，一把捂住嘴，“有事出去说。”

给季晏丢下一句，“等我”，把陈焕带到了门外。

离下半场采访还有几分钟，季晏在心里默默地舒出一口气，抚平心绪，正准备安静休息一会，休息室的门再次被敲开。

这次是天灵娱乐的陈康和Sini姐。

Sini演唱会都还没有结束，就被陈康抓住休息片刻的时间抓了过来。

见面，介绍完陈康身份，Sini留下一句，“季晏，我真心希望你能成为的我小师弟。”就匆匆离开，继续演唱会。

陈康看着季晏，脸上带着近乎谄媚的热情笑容，急切开口：“季晏叔叔，天灵娱乐诚心诚意想签下你，经纪范围、合同期限、收益分成，所有条件，以你满意为准。”

-

陈焕一被带到外面的广场，对方就急不可耐地催促，“有事说事。”

陈焕看得出，他觉得自己影响他和季晏了。

谢司珩虽然失去《夜阑》的一番，但也是真不缺戏，这几天不少本子找上门。

陈焕今晚一直忙着轮番和几个导演吃饭，都没来得及看电话，刚刚才看到助理小梁打来好几通。

一看热搜，好家伙，一下午不看新闻，直接和世界脱节。

准备了那么多天的澄清证据原来是要在Sini的演唱会上揭晓，而季晏竟然就是老男人？

陈焕震惊于季晏能写出那么多歌，但更担心的是自家祖宗。

他原本以为谢司珩就算没有崩溃也离崩溃不远了。

打了上百个电话都不接，陈焕只能丢下最后一位导演，立马赶到奥体中心。

广场冷调的路灯映照着男人棱角分明的轮廓，从他舒展的眉梢，荡漾的眼神，以及开口时轻松的语气，“你来干什么？”

陈焕发现，谢司珩心情愉快得很。

这合理吗？

从半个小时前谢司珩和季晏在采访上当众宣布要去拿离婚证，在结合他们两同居这么多天都无事发生。

陈焕确信，谢司珩即将在明天一次性失去最爱的人和最欣赏的歌手。

没有人比陈焕更了解谢司珩有多在意季晏。

也没有人比陈焕更了解谢司珩虽然喜欢装逼，但他的承受能力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强。

正因为容易被外界影响的过分情绪化，才造就了他敏锐的演技。

那么，此刻他在愉快什么？

陈焕懂了，他一定已经崩溃到极致。

巨大的打击会引起交感神经兴奋，导致无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例如，极致悲伤的时候，不但哭不出来，反而会狂笑不止，如果任凭这种情绪继续发展，有可能导致精神障碍、双向情感障碍等精神疾病。

谢司珩看陈焕半天不说话，不耐地催促，“有什么事。”

陈焕终于在脑内构思好劝说的话语，语重心长地开口：“司珩，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季晏只是你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过去了就过去了，你如果一直放不下，折磨的只是你自己。”

谢司珩嫌弃地瞅了他片刻，漫不经心开口：“谁跟你说我得不到他。”语调一转，还有几分得意，“明天我们就要去约会。”

陈焕：？？

“你们不是跟媒体说明天去领离婚证？”

谢司珩理所当然地轻快回答：“领完再去约会啊。”

陈焕觉得自己的常识被推翻了，三观被重塑了，连对世界的认知都崩塌了。

人家都是先婚后爱，你们两先……先离后爱？

还有这种操作？

果然，只要脑洞大，事事有办法。

陈焕问：“所以，你已经和他谈恋爱了么？”

谢司珩又是轻松回答：“没有啊。”

陈焕：……

“那你怎么跟他约会？”

谢司珩抬起眉梢，“因为他乖。”

陈焕啧啧两声，“你就这样欺负人家。”

谢司珩心情愉快，只想回去跟季晏待在一起，也不多说，伸手，“把你手机给我。”

“干嘛？”

谢司珩不耐，“让你拿你就拿。”

谢司珩想给老男人发微信，约好签约时间。

就明天好了，民政局出来就让星宇的CEO当场跟他把合约签了。

他重信守诺，到时候想跑都跑不了。

想到明天季晏瞳孔地震、面红耳赤的样子，谢司珩简直要忍不住地笑出来。

陈焕刚把手机拿出来，就被他一把抽走。

“你要干嘛啊，我手机里又没有你老婆……”正吐槽着，突然发现谢司珩的表情一点点变了。

打开微信，找到老男人的对话框，刚想打字的手指蓦然停住。

谢司珩看到聊天窗口里一周前的对话。

金牌经纪人：【你好，老男人，我真的很遗憾，也很难以启齿。但还是不得不告诉你，因为老大心意的变化，我们的签约恐怕要重新考虑，如果你有更好的选择，也不妨多多接触了解。再次致以深深歉意。】

季晏回复：【那我们的签约就此取消。】

谢司珩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感觉自己的心脏一瞬间彻底冰封，好似再也无法跳动。

他知道是陈焕给季晏发的。

但这也是他之前怎么都想不到的。

真的很痛骂陈焕。

你他妈地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你他妈地干点什么不好为什么要发这段话给他？

但骂了又能如何。

陈焕早就受够你了。

这一刻，谢司珩突然觉得身上所有力气都被抽空。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不想再说了。

陈焕感觉不对劲，喊他，“司珩？谢司珩？你怎么了？”

谢司珩却怎么也不开口，只是把手机放回陈焕手里，转身离开。

陈焕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对话框，好像想到了什么，心里一凉，忍不住对着谢司珩在昏黄路灯下显得有些孤独的背影继续喊道：“司珩，你去哪？”“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明天去不去约会了？”“你不要想不开啊。”

谢司珩慢慢走进场馆，休息室已经空了，看到艺统小孟在走廊里，低声问：“季老师呢？”

小孟赶紧回答：“已经和陈总去采访间了。”

惯性地问：“哪个陈总？”

小孟回答：“我们天灵的陈总。”

天灵的陈康来找他。

如果刚刚谢司珩心里还存着那么一点微弱的希望火光，此刻，他有一种所有路都已走到尽头的绝望。

继续往前，走到采访间后门。

谢司珩听到里面无比热闹，跟上半场时不时诡异的安静形成了鲜明对比。

推开采访间的门，里面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是陈康在发表兴奋演讲，“我们季老师的歌声和创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从今天开始，季晏将会成为我们天灵娱乐旗下的一名歌手！”

现场开始用力鼓掌。

不少媒体人注意到了谢司珩的到来，但只是看了一眼，就继续关注采访台。

谢司珩现在可不重要，重要的是季晏的签约。

谢司珩来看季晏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离了又怎么样，反正离了他们两还不是亲密无间的。

大喜之后的大悲，谢司珩看着眼前的画面，只觉得模糊得厉害，还有种虚假的不真实感。

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和季晏这段孽缘，山路十八弯的反转之后，最后还是要以这样一种了无痕迹的方式结束。

没想到陈焕会帮自己把老男人给拒了。

但又能怪谁？

一切的一切不都是自己做的孽？

不是你自己说要做个背信弃义的渣男？

采访台上，陈康手持麦克风，继续洋洋洒洒，“我们天灵将依托最优质的音乐资源，为歌手季晏规划最好的发展道路，专辑、演唱会都将提上日程，季晏将是天灵继Sini之后推出的最优秀的歌手！”

现场再次为这场强强联合感到振奋，掌声如雷。

谢司珩知道的，陈康邀请，季晏就一定会加入。

天灵是最好的音乐经纪公司，Sini对他又那么好，他没有理由拒绝。

细细地回忆这一个多月。

好似鬼使神差般，自己和季晏之间的每一件事情，都一定会发生在最错误的时间点。

离婚也是，签约也是。

当他以为自己离了婚会得到解脱的时候……

当他想为星宇签下一名优秀的歌手，并且看中了老男人的时候……

事情已经开始滑向无法预知的深渊。

而那个深渊，是自己一个人的栖身地。

以前，谢司珩还曾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上任何人，庆幸世界上有联姻这种东西让自己不至于孤独终老。

如今，他只觉得联姻这种东西就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这样他就不会和季晏结婚又离婚。

又或者，当初直接拒绝掉这档恋综，不要和那个人待在一起一个月。这样他就不会经历这样一场刻骨铭心柔肠百结的爱恋。

第一次，或许就是一辈子。

想到刚刚竟然像个白痴一样约他明天早上八点去拿离婚证，谢司珩终于忍不住露出几分稀薄的自嘲的笑意。

如果全世界还剩下一个小丑，他的名字一定是谢司珩。

一种酸涩痛意从胸口蔓延上来，谢司珩无法控制地想。

如果自己没有一声万年地对老男人发出签约邀请，星宇和季晏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之前几次试图的开口没有被莫名其妙的事情打断，让自己对他说出一句，我们不要离婚好不好？谢司珩和季晏的结局又会不会不一样？

他不知道。

也许，季晏听了会直接报警吧。

一个离了婚的前夫还在偷摸觊觎自己，这样的桥段比较适合出现在悬疑小说中。

采访台上，季晏和陈康分别在意向协议上签署姓名，然后握住代表友好合作的手，看向媒体镜头，任凭此起彼伏的快门和闪光灯，记录下这一件乐坛的盛事。

谢司珩真的感觉到了心梗，不是心理上意义上的，是真正的，生理意义上的。

他伸手扶了一把旁边的门把手，却还是没有站稳。

下一秒，眼前一黑。

在丢失全部知觉前，他听到季晏在喊自己的名字，“谢司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