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 连邵遇自己都觉得荒唐。
他完全没想到,如此荒诞不经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
和他朝夕相处的闻希执,与他极力想要避免的傅宣凌, 竟然是同一个人。
而他之前竟从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世界上还有比他更迟钝的人吗?闻希执这样欺骗玩弄他,见他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的模样, 想必偶尔也觉得有趣吧?
邵遇紧攥着拳,脸上却没有丝毫神色。
闻希执见他如此模样,脸色刷一下惨白。
邵遇大多数时候很好哄,一向都是与人为善笑意盎然的模样, 可他知道,邵遇倔起来没人哄得住, 一旦当真动了怒, 面上虽没什么反应,却会直接从心理上拉开距离, 相当于判下不可挽回的死刑。
闻希执朝他走近两步, 两眼盯着他,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以不是。”
如果邵遇不喜欢的仅仅是傅宣凌这个身份,那么他可以不是。
邵遇再度退后, 逃出他触手可及的范围,他听出了闻希执话里的意思,可这话有什么意义, 身份能改变一个人过去的存在?不可能的。
邵遇不想听他说话,只是带着这个结论去追溯以往, 才发现真的有好多蛛丝马迹可以追寻。
怪不得闻希执和小时候的傅宣凌长得有点像, 怪不得闻希执从不与他细说他的家庭,怪不得从前闻希执可以从网上消失得这么干净, 也怪不得之前得罪过闻希执的人都莫名其妙没有好下场……
傅家高门大户,他傅大少还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邵遇想起自己从前还以为闻希执身世可怜无依无靠,还想尽力多给他一些庇护。
原来不过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邵遇紧咬着牙关,想起那些傻逼事,一股尴尬到窒息的情绪又冒到了头顶。
但更多的却是恼怒之外的空茫。
突然间,邵遇又想起了近期换各种号码随机骚扰他的陈沅芷;也想起了幼年的一些旧事。
邵遇脑中凌乱却清晰,好像命运的齿轮一直在无形之中不住转动,那些叫人啼笑皆非的巧合好像就是他逃不过的宿命,如今终于完成了怪诞的交织。
幼时他被当做傅宣凌被匪徒绑去之后,他在潮湿昏暗的环境待了近两天,几乎命悬一线,可他没有怪过傅宣凌。
但那时傅宣凌同他没有一句告别就此消失,失信于他们之间一起过生日的承诺,欺骗了他。
而这个时候,幼小的他又第一次得知,原来他最亲爱的爸爸妈妈竟然也有如此重要的事隐瞒着他。
原来陈沅芷和邵鹤松属于被迫结合,是陈沅芷为了帮助家里更上一层楼存心设计了邵鹤松,可陈沅芷当时有一位远在国外的初恋,怀上邵遇时,对方却突然回国,陈沅芷心生后悔,想打胎随对方而去,但因为月份大了打不掉。
可她一心在初恋身上,心思悬浮加上忧虑,还是导致早产,这也是邵遇根基不足的原因。
生下邵遇之后,她将邵遇扣在陈家,想借此要挟邵鹤松同她离婚且永不追究她出逃的责任,更不得报复陈家上下。
邵遇本就早产,当时情况很不好,就是奄奄一息的状态,邵鹤松情急之下只能什么都答应她,也分了她不少财产。
谁知陈沅芷随初恋跑后不久,陈家资金链断裂导致破产,她初恋也陷入了赌博,她分走的钱财就这样流入了无底洞。
那之后便是争吵打闹以及情分的丧失。
于是她又转头想起了还有邵遇这么个儿子。
邵遇那时虽然年纪小,可他至今仍有模糊记忆,他记得陈沅芷找上门时哭闹憾恨的神色,甚至还想抢着去抱邵遇。
可邵遇从小被邵鹤松和白苏岚呵护着成长,见到这种情景哪有不害怕的,于是他自己推开了陈沅芷,转头抱着白苏岚叫妈妈。
邵遇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变脸可以这么快,几乎是在这个瞬间,陈沅芷原本的忏悔如潮水般褪去,转而换上一副誓不罢休的癫狂神色,她尖锐的指甲抓过阻拦的护工,几乎伸到了邵遇漆黑的瞳孔前。
后来邵鹤松怎么处理的他不太清楚,只知道陈沅芷那之后没有再出现在他面前。
可那时邵遇一连做了许多个晚上的噩梦,梦里全是发疯的陈沅芷,以及傅宣凌再不回头的背影。
那之后邵遇连着问了他爸妈好几个月,还有没有别的事瞒着他,他再受不了这种天大的欺骗以及突如其来的撕破脸,好在除此之外再没有了。
但那时的混乱仍旧让邵遇心有余悸,傅宣凌毫无疑问是他混乱惶恐的其中一环。
而除了这段时间的事,邵遇一直很幸福,他是在蜜罐里被宠大的孩子。
谁知他放松警惕之后,命运就给他开了这么一个玩笑。
如今陈沅芷再次找上了他,更戏剧的是,闻希执……不,傅宣凌,傅宣凌又这样欺骗于他。
他们俩难道就是自己的克星吗?还非要同步发生,但凡不那么凑巧,邵遇也不至于沉入如此巨大的困境当中。
旧日的阴影再次降临,这两个人简直就像他无法挣脱的牢笼,他实在没法理性看待。
邵遇眼底涌上一股热意,但他硬生生忍住了。
他不再是当年的小孩子,没有什么事是无法解决的。
如果解决不了,也实在想不开,那么他主动远离就好了。
邵遇退到门边,他握住门把手,眼睛死盯着闻希执。
闻希执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阿遇,你可以生气,可以骂我,可以打我,但不要这么陌生地看着我,好不好?”
邵遇偏开头,冷声冷气地说:“你少装了。”
他现在才不会被闻希执蛊惑,之前的他也纯属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误把豺狼当白兔,才会吃他楚楚可怜那一套。
邵遇将门打开一条缝,闻希执注意到这个动作,紧走两步,满心想着今天决不能就这么放邵遇离开。
邵遇预判了他的动作,突然大声吼了一句:“你别过来!”
声音大到他自己都吓了一跳,门外等待的两位经理更是一个激灵。
邵遇懵了一下,再次对闻希执重复:“你别过来,我不想再见到你。”
他此话一出,闻希执停在原地,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他可怜的神色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可违逆的偏执占有,好像眼前人是他掌心中逃不掉也不该逃掉的猎物。
而邵遇见到他这模样,越发确定自己方才没有看错,这才是闻希执真正的另一面。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接触这种翻脸如翻书的人,上一秒春风和煦,下一秒便狂风骤雨。
可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害怕。
此刻被闻希执这种好似群狼环伺的可怕眼神盯着,这瞬间他一点儿都想不起从前闻希执待他温柔体贴的模样。
而且一个本性如此的人竟能伪装成那样那么久,那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邵遇想想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不再犹豫,一把拉开门,直接便跑了出去。
他也不想问闻希执为什么要这样骗他,又或者不只是他,毕竟邵遇十年前知道闻希执的时候,他就已经闻希执了。
邵遇此刻不想再去了解背后的原因,他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门外高经理见他跑出来,脸色很不好,急忙开口:“邵总,您和——”
但他话没说完,邵遇已经跑开。
闻希执很快跟了出来。
闻希执的随行经理也连忙开口,他语速真的很快,一秒钟说完一句话:“傅总你们谈好了吗?”
闻希执沉声丢下一句:“滚远点。”
他直追着邵遇离去的方向,现在还没有心情来收拾一些导致他毫无准备就现场掉马的人。
这庄园很大,邵遇跑出拍卖厅之后,看着哪里有光就往哪儿跑。
再回神时已经不知道身处何处了。
他看着周围高高的绿植,这才想起停下来掏出手机给司机打电话。
“喂,小赵哥,我给你发个定位,你来找我。”
接通说完,邵遇直接挂断电
话。
但在他刚发完定位,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便从绿道另一头传来。
邵遇吓了一跳,一抬头果然对上闻希执晦暗不明的脸,在此刻昏暗的环境下竟显得有点诡异。
邵遇咽了咽口水,他捏紧手机,防备地往后退。
闻希执看着他后退时的神色,心脏像被一只手捏紧,他眼眶瞬间红了,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似的问:“阿遇,你……怕我?”
邵遇现在连生气的情绪都有点麻木,因为他忽然又想起了闻希执似是而非间说过的一些话。
比如什么‘把我关起来天天看着’、什么‘一辈子不回来’,这些话当时听着像甜蜜的情/趣,可现在真就不能细想!
邵遇警惕地问:“你想干嘛?”
闻希执闭了闭眼,忍住了没有靠近,但其实他现在也像个在大海中溺水的人,四下皆是无助,他只能抛出他所有能想得起的筹码。
“阿遇,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说等我红了,我可以像你讨要一件礼物。”闻希执说,“你说我要什么都可以。”
邵遇在听到这话的瞬间便想了起来,那是闻希执拍摄中途回来看他,他第一次送闻希执去机场时。
可邵遇却偏过头,生硬地说:“不记得。”
闻希执骗他这么多,他食言一下怎么了?
“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了。”闻希执笑了笑,其实他很想卑鄙地让邵遇原谅他,可他知道这不可能,他笑容有些悲伤,但接下来的话也像是要剖了他的筋骨,“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好不好?”
邵遇冷着脸没说话。
闻希执直视着他,胸腔跳动比谁都剧烈,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他珍藏了许多年的心意,说这话时齿关好像都在颤抖:“阿遇,我一开始是没机会说,后来是不敢说,和你待得越久越不敢说,我害怕,我害怕你讨厌我,也害怕你抗拒我,就像……现在一样,我承认接近你别有用心,可那是因为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闻希执祈求似的望着他,想再寻求一个能让他稍稍定心的答案,他惶恐地问:“阿遇,你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