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流动着酒精与烟草的味道,暧昧不清的音乐挑动着人的肾上腺素。剔透冰块被丢进透明颜色的酒,溅起飞撒出的水珠。
这是欲望的天堂,也是堕落的地狱。
夜色是A市最大的娱乐场所,在夜晚更是放纵与狂欢的舞台。这里可以随便撞上一个你只知道名字的权势人物,富家子弟,或是娱乐圈的所谓明星顶流。
与一楼大厅喧闹浮华的气氛不同,三楼的走廊安安静静。只有来回几个员工推着餐车或酒瓶来往。
在最里间的包厢,气氛本是极热络的,然而在一个戴金丝框眼镜的男人进去后,众人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立刻噤了声。
金丝框眼睛遮住了这个男人略显攻击性的眼眸,某种金属的质感让他颇有种斯文败类的味道。然而脸上的神情却又是极温柔的,唇边甚至带着温润的笑意。
为首的富二代,本来还左边揣着个小明星,右边一个清秀侍应生,看到男人的到来,却立刻吓得几乎跳起来。
他忙笑着迎上去,假装两边的男女跟自己无关:“哥,您怎么来了?哥我就是出来喝杯酒,没干什么事的…”
属于是越描越黑。金丝框眼睛的男人笑了笑,没有应声。
周围的富家子弟哥忙跟着站起来,打声招呼:“许哥,好久不见您了。”
若是有旁人在场,必然惊掉下巴。这些个富家子弟哥们都来自A市最顶尖的家族,却对这个青年看着毕恭毕敬。
众人心中却想,原来说许廷从外面回来了不是传言,他真的回A市了。
当年许廷突然离家出走,闹得沸沸扬扬,许家家主急得甚至在A市限制交通。
许廷在A市富二代的圈子里属于比较顶层的,很年轻的时候就接手了许家的些许产业,是少有的有实权在手里的富家子弟。
许家对外都说据说许廷是去国外留学了,只有许停知道,他哥哪是去国外,分明是在那个叫什么江言的手下作了助理。
许停百思不得其解,他哥这样的能力,这样的家产,何必要给别人作助理,还要被人当老板。可他从小就怕这个看着斯文的哥,甚至不敢多问一句。
面对众人的招呼,许廷只是微微点头。又看向许停,“走,父亲在等你。”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哪里敢阻止。有实权的人跟他们这些混吃等死的米虫不同,人家是真的有手段坑死自己的。
许停立刻小迈步跟上。他比他哥小了十多岁,都说是长兄如父,他对许廷完全是既尊敬又崇拜的态度。
电梯门打开,许廷走在前面,惯性地扫了一眼电梯厢内。
他猛地顿住了脚步。
许停紧跟在后面,这一下差点撞在他哥背上,疑惑地“嗯?”了了一声,抬头看向许廷。
许停瞪大了眼睛。
他还从没见过他哥,…这个失态的模样。
作为长子,江廷似乎从出生就是体面的象征。许停眼中的哥哥,总是冷峻着脸,金丝框质地的眼睛透出金属的光泽,为镜片后的眼睛增添一分冰冷感。然而那双唇总是弯在恰到好处的地方,让人觉得舒心。
永远冷静,永远镇定,许停都想象不出他哥会有什么情绪异常波动的时候。
可现在他看见了。
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哥手指用力弯曲,压抑情绪的力度,指尖都已泛白,嘴唇也死死咬住,似乎要防止自己下一刻情绪失控地作出什么事,然而用处不大。
许廷依旧颤抖着,肉眼可见的。
那双眼睛是一片猩红,死死地盯着在电梯里的人。那眼神太过复杂,江停看不明白。
是什么人?
让哥这样冷静自持的人成了这副模样?
许停若有所思地看去。
那电梯里站了两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此刻就要跨出电梯门离开。
两个人都长得很是好看。一人的气势冷峻些,鼻挺唇薄,眉目深邃,看着就不是池中物。另一人眉眼间狠戾些,只是此刻看着心情很不错,右脸绑着绷带都能看出明显的笑意。
哥认识这两个人吗。
“哥?”许停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已经僵硬的许廷。
许廷这才如梦初醒般猛地转身,他高喊了一声,
“江先生!”
江言听到熟悉的声音,疑惑回望。
金丝框眼镜,自带精英气质的青年。是跟着他许多年,自己为了破产专门解雇的许特助。
“许特…许先生,”
熟悉到可以脱口而出的“许特助”,现在却没法喊出口。
许廷心口一滞,细细麻麻的疼痛像是蚂蚁啃食般席卷。
好不容易压抑住的思念,会在再见的一刻猛地奔涌,像无法阻挡的潮汐。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许廷装作若无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手指是如何地死死攥紧。
—
江氏一开始留给江言的,只是一小点连许家都看不太上的遗产。但许廷义无反顾地隐瞒身份来到江言身边,以一个助理的身份帮着他一步步建立自己的商业帝国。
江言以为面试他的那一天,是第一次见到他,其实是许廷的第一百零三次。
在Z大,他遇到过江言一百零二次。不曾注意的某节公选课同桌,某次演唱会旁边坐着的男人,或者就是校园里一次偶然的擦肩而过。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与山高水长。很长的年岁里,许廷习惯了自然地将视线停留在江言身上,也习惯了在他觉察之前若无其事地将视线移回。
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意,他怕江言不解的、觉得恶心的视线。
然而江言抛弃了他。
没有理由的,毫不犹豫的。
像是抛弃一条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或者看腻了的狗。
太多年的陪伴,一路创业走来的艰辛,他应该恨的。
可是他忍不住要想。
江言工作起来,总不顾自己的身体。他有按时吃饭吗,他有按时睡觉吗?
他会…
难过吗?
滚烫的眼泪砸在手背上,许廷才意识到自己落泪了。他觉得好狼狈,太狼狈了,于是想偏过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擦掉眼泪,却发现镜片挡住了自己的举动。
江言没看见,许停看见了。
他震惊地看着许廷。
他哥…在哭?
一个从来冷静自持的人,在许停眼里即使是天塌下来都不会皱下眉头的人,他在哭吗?
只是因为迎面碰上的这个男人,甚至还只开口说了一句话?
这个男人是谁。
江先生…是那个江言吗?
许停猛地上前几步,挡在许廷的侧面。他知道他哥是怎么要强的性子,肯定不想在别人面前这样狼狈。
“你们是?”
许廷这才发现江言身边还有一人。
狠戾的眉眼,眼角有一道疤痕,眉目俊朗。
这个人化作灰他都认识。这么多年在江言身边,他从未见过江言以性为目的的接近哪个女人,更别说男人。而某日,江言却突然吩咐他帮自己搞一份包养协议给这个叫奕泽的男人。
嫉妒,愤恨,都快化为实质杀了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许廷刻意向追债人透露了奕泽的住处,然而居然没能害他受伤。奕泽现在居然还和江先生在一处?
许廷毫不掩饰地恶意打量着奕泽,他很快捕捉到奕泽脖颈间的一点鞭痕,夹杂着些许吻痕。
他气得嘴角都要咬出血来。
在难耐的沉默里,江言终于又开口:“许先生还有事吗?”
偶遇被自己无理由解雇的前下属该怎么办?
他觉得自己简直像那个什么负心汉老板。好在赔偿金还是给得很丰厚的,应该不算太…过分,吧。
不过作为一个没什么良心的坏总裁,随便裁掉一个员工,应该摆出更理直气壮的姿态!
“许先生没事我就走了,我们之间没什么话好说了。”他冷冷道,说罢转身就走。
许廷想要叫住他,却又叫不出口。
没什么话好说?
许廷看到江言的第一眼,就觉得眼角酸涩,他要死死按住自己的手才能防止自己完全失态。
而对方只是轻飘飘一句“没什么话好说。”
太狼狈了。
他都受不了,这样狼狈的自己,和不曾停留半分脚步的那个人。
许停倒是想帮他喊,却被许廷拦住。
他取下金丝框眼镜,总是被镜框遮挡的眉眼显出几分与平日里不符的锐利。许廷面无表情地拭去眼角已经干涸的眼泪。
许停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他又见到了从未见过的哥哥,脱去温和伪装的,在那层温柔表皮下藏着的黑暗,阴冷与疯狂的质地。
仿佛下一秒就会随便杀个人解恨那种。
许停轻声唤了声“哥,”试图唤回他哥的亲情。
许廷突然笑了一声。
嘴角弯起,是许停熟悉的那种温和又冷漠的假笑,像是什么已经计算好的角度。
配着许廷眼底的泪光,有些莫名的滑稽。
许廷想,江言真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是不是,当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看见自己了?他的视线也会为自己而停留。
让他一无所有,只能依靠自己。
许廷戴上金框眼镜。又是那个冷静自持,永远镇定自若的许家长子许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