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诸伏景光听见向他走来的脚步声,他蹭到靠里的一侧,给降谷零留出位置。
“我关灯了哦?”
脚步声在离他不远处忽然停下,接着响起波本的声音。
原来如此,波本是关灯派吗?
诸伏景光在教程中学习到,虽然有很多人喜欢开灯看清对方的反应,追求视觉上的刺激,但同时也存在一些人更偏爱关灯,以营造更为浪漫私密的氛围。
波本的这种小癖好,他当然会无条件满足。不如说关灯正合他意,这对他的演技要求降低了不少。
“好。”他欣然同意。
话音刚落,伴随着电灯开关“咔”的一声,室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等下,这么黑的吗?
诸伏景光眨了眨眼,还没能从光亮的世界中适应过来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这么黑漆漆的一片,到时候能找准位置吗?
他慌神了一瞬,但脑海中回忆了一遍白天里临时抱佛脚学到的知识点,又暗暗吐出一口气:没问题的,他已经准备好了!实在不行,就交给波本吧……
他屏气凝神,注意着波本的动静。
身侧的床垫微微下陷,是波本坐在了床边。然后是布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波本拉扯了一下刚刚被他压皱的枕头,钻进了被子里。
现在他们并排躺在一起了。
纵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他的心跳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
他紧张地吞下一口口水,突然发现自己正无意识把被角捏在手心里,急忙放开了被子,重新集中精神等待着。
然后……
什么也没发生。
诸伏景光等到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再也忍不住,扭过头看去,波本闭上了眼睛,陷在柔软的枕头里,没有一点动作的意思。
???
什么意思?
波本是非得逼他主动?
诸伏景光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没事的,不就是honey trap吗?他学了这么久,系统给的教程早就烂熟于心,也是时候实战演练一下了!
让他想想,第一步……第一步……嗯,应该是从前戏开始?前戏的定义是……
完整默背了接下来的流程的诸伏景光找回了他的信心。他两手支撑起身体,目光灼灼地看向似乎安稳地躺下的降谷零。
***
降谷零快要被幼驯染灼热的目光融化了。
感觉到身边的人突然起身的动作,他凭借着多年沉淀的演技才勉强保持住了表面上的平静,实际上他的内心正在无声尖叫。
!!!
hiro你就这么想做吗?!
他本来想装作没有看出诸伏景光的想法,普通地躺下就睡,这样,善解人意的hiro应该至少也会纠结、犹豫一会儿要不要进行下一步吧。然后,只要他先一步睡着,今晚就算躲过去了,日后如何在慢慢从长计议。
但他万万没想到,诸伏景光竟然如此果决。
随着诸伏景光的动作,被子从诸伏景光身上滑落下去,在两人的空隙间形成了一个空洞,降谷零感到空调的凉风呼呼地往里灌,就像他的心一样,拔凉拔凉的。
与此同时,带着热意的一具躯体却离他越来越近。他能听见对方清浅的呼吸,即将接近他的正上方。
不行!
如果任由hiro乱来,事情真的会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降谷零藏在被子下的手握紧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现在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表面下,大脑正飞速地运转。无数种可能在他脑海中一一浮现,又被他一一划掉。
不到走投无路,他绝对没办法顺应hiro的希望;但只要他能做到,他也不想轻易地拒绝hiro,让幼驯染本就不健康的精神状态雪上加霜。
有没有……有没有什么折中的方法?
忽地,他从纷乱如毛线团的思绪中捕捉到了一条可行的道路。
这场恋爱怎么都得谈下去了,但是,谁说谈恋爱就一定要上床呢?
降谷零在电光火石之间就敲定下一条新的作战计划。
在感觉幼驯染越靠越近的时候,他找准时机,用相当自然的演技,迷茫地睁开眼,一副不明所以的困惑样子,带着些许倦意地嘟囔道:“hiro,怎么了吗?是要下去上厕所吗?”
“不是!”诸伏景光本来僵持在空中还在纠结下一步该怎么办的脑袋瞬间往后仰了回去,他腾地跪坐起来,原本撑在降谷零身边的手也缩回自己的膝盖上,“zero……”
降谷零绝不会允许诸伏景光说出任何会导致事情收不了场的炸裂发言。
他立刻用并不显得急迫,但又很明确的口吻打断了诸伏景光的话:“我知道了!是因为我没有说晚安吗?”
“hiro还像小孩子一样呢。”他轻轻地笑了起来,又马上刻意地憋住笑,咳嗽了一声,“对不起。”
他看了一眼被打断了要说的话,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的幼驯染,没敢让话语间留下空白。
“晚安。”
降谷零坐了起来,用在诚恳、真诚、发自内心不过的语气说。他两辈子加起来的人生中再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拥有一个安宁的能睡个好觉的夜晚了。
“……晚安。”
他听见幼驯染闷闷的声音。
降谷零抬眼望去,诸伏景光仍保持跪坐的姿势没有动弹,正用一种探究中夹杂着不知道是什么的情绪直直盯着他。
hiro……是不是在难过?
果然光靠装傻糊弄过去,hiro会感觉自己被拒绝了吧。男朋友不想和自己亲近什么的,也难怪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降谷零在心中叹口气。
真是的,那么也只能……
他把被子一掀,也跪坐起来,然后把自己向诸伏景光的方向拉近,几乎快和诸伏景光膝盖相抵。
在漆黑中,他近距离地看着诸伏景光的脸。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但在看不见细节的黑暗中又多了一份新鲜。
他的目光不过游移了一秒,就停留在了唇上。
接着,他缓缓地凑近,在鼻尖就要碰到时,他才发现原来诸伏景光一直屏住了呼吸。
hiro在紧张吗?他差点笑出声:要是是接吻hiro打算怎么办?看样子绝对会是在过程中忘记要呼吸的人吧。
不过。
在即将触到嘴唇的时候,降谷零微微一歪头,一个吻轻轻地落在嘴角。
这是他现在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了。
***
“咚、咚、咚……”
一声响过一声的闷响敲响在诸伏景光的鼓膜上。
他思考了一秒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他跪坐在原地,甚至没有感觉到腿上的麻意。大脑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放着刚才短短几秒内的画面。
降谷零睁开眼睛,那双下垂的狗狗眼看着他——降谷零的嘴唇一张一合,但他的回放里除了“咚咚咚”的心跳再没有一丝声音——降谷零忽然跪坐起来,仿佛瞬移一样出现在他面前,两人到了会鼻息交缠的程度,他不得不屏住气息——然后降谷零的嘴唇渐渐、渐渐地靠近,最后,吻在他的唇边。
诶?
诸伏景光的大脑又经过了一轮回放,仍然没能从死机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这是什么?
“——晚安吻。”
降谷零的声音压过了心脏的轰鸣。
诸伏景光确认了一下,并不是他刚刚无意中说出了内心的疑问。
他于是聚焦了失神的视线,看向已经退回了正常社交距离的降谷零。
降谷零抿了抿唇,然后像意识到什么一样飞快分开了抿紧的唇瓣,又往后缩了一下,露出一个似乎是害羞的笑容:“这样hiro就睡得着了吧。”
降谷零没等诸伏景光的回话,刷地拉上了被子,一直盖过嘴唇,然后紧紧地闭上了眼。
诸伏景光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
害羞?
那个精通honey trap,一看就身经百战的降谷零?
诸伏景光的理智狠狠嘲笑了自己,但在他的眼前,却如同打印般出现了一副彩印的图片。
那是刚才带着羞涩笑意的降谷零。明明只能在昏暗的空间中勉强描绘出对方的轮廓,这副被他的大脑自动补全的彩色图画上,降谷零蜜色的肌肤上却隐隐透着红。
难道降谷零其实是在面对喜欢的人时超级超级纯情的类型吗?!
空调的事情只是巧合?之前的事情也是单纯的关心?
别说窥伺他的身体了,就连亲个嘴角的晚安吻降谷零都会害羞的不行。
那他纠结那么久下的决心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诸伏景光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他离完成任务似乎又更进一步了。但,如果降谷零真的对他是如此纯净又珍重的爱,翻腾的负罪感又一次卷土重来。
他的脑中闪过一幕幕和降谷零相处的画面。然后逐渐,小学时期的zero的影像也开始混杂了进去。
好像。
他定格住每一个大小降谷零相似的表情。
简直就是一个人嘛。
诸伏景光注视着面前装睡的降谷零。
用力闭着眼睛的样子,和小时候被老师勒令睡午觉,假装闭上眼等老师离开再偷偷叫他一起玩的时候一模一样。
其实你没有改变吧,zero?
诸伏景光几度忍不住心中堵着的话语,但最终他还是低下了头,默不作声地躺下。
他只是身体机械地动作,直到背后传来疼痛,才想起来他现在不能仰卧,会压迫到伤口,只能侧卧和俯卧。
他吸了口气,忍着痛翻过身。静静等待了一会,伤口的疼痛抚平以后,大脑还是清醒的可怕,不停播放着主题名为“降谷零”的超长电影剪辑。
真是的,说什么“这样hiro就能睡着了”,明明害得他更睡不着了嘛。
诸伏景光愤愤地翻了个身,以侧卧的姿势看向降谷零。
然后,他见到了一个迅速入睡,呼吸均匀又绵长的降谷零。
哈?结果只有他一个人睡不着吗?
诸伏景光咬了咬牙,又往前凑近了一点,这才发现,降谷零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紧地皱起。
zero……做噩梦了吗?
诸伏景光的不满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迟疑了一会,伸出手,想要抚平降谷零眉间的折痕。
***
降谷零在无尽的走廊上奔跑。
枪声和爆炸的轰鸣在或近或远的地方响起,但降谷零没有停下脚步。
他们已经损失超出预计的手足,降谷零逼自己硬下心肠,不去看身边倒下的同僚和同伴,只是一直、一直向前奔跑。
如果不捉住罪魁祸首,黑衣组织的boss乌丸莲耶,这些人付出的牺牲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降谷零必须确保任务的完成。
有时爆炸就在他几米以外,他的部分皮肤都被热度烤焦,无线电在某场爆炸中已经完全被摧毁,他失去联系,不知道友方身在何处,也不知道敌方还剩多少,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坚持向前,往最深处去。
在这个基地的深处,组织的boss乌丸莲耶就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视野中,终于出现了一道门。
就是这里!
他内心喊道,握紧手里的枪,隐蔽在门的侧后方,然后一脚踢开。
里面……
里面是什么样来着?
降谷零只来得及扫一眼,他确实见到了有人,那是乌丸莲耶吗?
他来不及确认,只记得眼前的世界忽然失去了色彩。
也许是一颗离他近在咫尺的炸弹吧。
他恍惚间好像听见过什么声音。
是什么呢……?
降谷零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缩,一把抓住即将伸到他脸上的手。他下意识地用了力气,紧紧握住袭击者的手腕,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呼痛声。
是hiro!
他这时才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对了。今晚hiro也在。
他顺着手腕看上去,幼驯染半趴在他旁边,一只手被他钳制着,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
“zero好像在做噩梦,所以我就想……”诸伏景光向他解释道。
“对不起……”他慌忙地松开手。
诸伏景光沉默地看了他几秒,让他有点心慌。
他一向能够很容易的入睡,无论在什么样的条件下都要保持身体状态,关键的就是保证足够的睡眠。这是他公安时期养成的习惯。
所以今天虽然穿着并不习惯的睡衣,在解决了幼驯染的问题,没有听到hiro的动静之后,降谷零选择快速地进入睡眠,争取更多的休息时间。但可能还是最近的状态不太好,他梦到了前世最后的时刻,那之后他应该就死了吧?
他摇了摇头,把前世呀梦呀的事放在一旁,看向诸伏景光。
而且做噩梦的事还被hiro发现了。又让hiro担心了。
“我只是偶尔做做噩梦……”降谷零用苍白的语言试图安慰幼驯染眼底的担忧。
但这次轮到他的话被打断了。
“zero,我知道了。”诸伏景光温柔地笑起来,“因为只有zero给我晚安吻,我还没有给zero晚安吻呢。”
诸伏景光反客为主地按住降谷零的手,然后躬身,以降谷零还没反应过来的速度,他的嘴唇落在降谷零的眉宇之间。
这个吻落下的速度那样快,却仿佛在他眉间停留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既轻柔,又给人不可磨灭的印象。
他原本轻轻蹙着的眉头无措的舒展开,在光滑的皮肤上,他甚至觉得自己能感觉出诸伏景光唇上的每一条纹路。
降谷零的脑海抽成了一片空白。
他的额头像是被针刺一样火辣辣地烧起来,但很奇怪,他脑中唯一浮现的念头又与额头的感受截然相反、互为矛盾。
——hiro的嘴唇,好软。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诸伏景光的动作而去,却见到幼驯染笑得两眼成了两弯月牙:“晚安吻。这样的话,zero就能睡得安宁一点了吧。”
落下这句话的诸伏景光不再看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被子,侧卧着躺下,背对他睡了。
从他的视角,只能见到hiro因为在枕头里滚来滚去,乱糟糟翘起的黑发,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而这时,降谷零才找回身体的控制。
他颤悠悠地伸手,摸上了自己的额头,滚烫得像是在发烧。
他的手滑落下来,顺势捂住了脸,同样烫手。
糟了,他好像被噩梦吓出毛病了。
他蛄蛹着翻身,和幼驯染背对背,面向方向另一侧,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
【Round 3】
【回合结束!】
【双方选手打成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