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带走?
一个是宿主的徒弟,一个是宿主徒弟的仇人,一个是洛书救下来的,一个是洛书打下来的,为何不能带走?
二零八八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大侠,”厉妄行道,“我们很敬佩也很感激你与你公子出手相助,但是这两人干系重大,理应交予武林。”
理应?
二零八八摇头,“方才你们在做什么?这人只有两个,交予武林盟?魔教?还是你?”
空气一时之间静默了下来。
血巢有宝藏,但是现在在他手里的这两个人,就是最大的宝物。
紧张的气息逐渐蔓延,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那自血池中救出来的人,他正被平放在一张床单上,在他旁边,是正在驱蛊的子车痕。
众人目光带着警惕与探究,子车痕却好似未曾察觉似的,一针一刀动作干净利落。泛着冷光的器械,柔软的红丝,与骨节分明的瓷白手指,构成一幅令人屏息的美好画卷,斗笠与面具遮住面颊,将主人的情绪尽数掩在身后。
“住手!你想做什么?!”
一声带着怒气的爆喝向着子车痕吼来,安静转瞬即逝,子车痕恍然未觉,将引出的第一只蛊放到了一旁的药水中,只听“嘶嘶”几声,那蛊便化成了一滩毒水。
做完这一切,子车痕方才抬头冷冷扫过,明明隔着一层挡风帘看不分明,被看到的人却仿佛经了雪顶寒风。
又是杜光风。
子车痕盯住了他,将他看地身子微微开始颤抖起来,却依旧梗着脖子“主持公道”。
“你……你怎么能擅自对他动手?这些虫子你怎么能引出来杀掉?我们大家一起进的血巢,这、这发现的人应该交给我们大家!”
子车痕冷笑一声,道:“不引蛊,那就让这些蛊继续在他身体里消耗他的生命精气?若不是师……救出了他,那千年玄铁的链子你们何时砍得断?救人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或者,你们本就没有想救他出来,而是想干脆继续用他的身体来养蛊?
子车痕起身环视一周,被他的视线扫过的人有些心里一虚,就好像被赤条条地扔在了大街上,内心阴暗而私密的想法尽数暴露于人前,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
“你现在做的,谁又知道你是伤人还是救人?!”
“这种引蛊的事情还是交由雪教主比较稳妥吧?小兄弟你的医术虽然不俗,但毕竟术业有专攻。”
“在下也听说蛊寄生在人体内,便与人的精神气连为一体,贸贸然取出怕是不好。”
一时之间声音切切,或是掩饰,或是包藏祸心,或是推波助澜,嘈嘈切切连成一片,彼此之间就像是得到了支持一样,声音越来越大。
雪暮枝定定地盯着子车痕,突然开口道:“这位小兄弟做的没错,他的手法极精,不会造成伤害。”
此言一出,人群又是一静,刚刚说的欢的众人就像被捏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哑了声音,尴尬莫名。
雪教是现在公认的第一蛊教,若是他说了没问题,这些对蛊丝毫不懂的人怎么能再反驳。
子车痕向着雪暮枝看过去,向他略一点头表示谢意。
雪暮枝说的没错,他确实对蛊之道有些研究。
与血蛊师一战,让他莫名地对解蛊毒之法起了兴趣,此后开始慢慢摸索研究。医道本就与蛊道有相通之处,再加上他曾与血蛊师交战,血蛊师手段精妙,在蛊师中绝对是屈指可数,两者结合,子车痕在研究以医道解蛊的方面进步飞快。
却不曾想,他的驱蛊手法第一次施展,却是用在了血蛊师身上。
见周围安静下来,子车痕再次盘膝而坐,静下心来手腕一抖,一条蛊再次被挑了出来,他正待将蛊往药水中放,却又有人呵止,“且慢!”
子车痕自顾自地将蛊丢入药水,在驱蛊前调整的心境有了一丝不耐。他以为有了雪暮枝的一句话,这些人就不会再打搅他,没想到还是有人乱吠。
想他自从有了圣手毒医的名头,何曾有人敢在他做手术时打搅?不说他,哪怕是寻常一个大夫出诊,也不会有人这样多次打搅,这些人分明就是不想让他继续做下去。
看着阿筹全身上下数不清的血痕和过于瘦削的身体,子车痕的目光沉了沉,眼疾手快地再次将一只蛊虫丢进药水,头也不抬地问道:“如何?”
子车痕现在遮掩了行踪,在场除了师门几人无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在众人眼中,他就是一个无名小卒,因此这幅态度惹怒了对方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说了让你住手你是聋了吗?”这道声音尖细,越来越近,与之前雄浑磁性的声音全然不同,听地有些刺耳。
子车痕手下不停,反问道:“我为何要听你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命令我?”说话间那声音便到了耳边,一只枯瘦的手抓向子车痕,动作迅疾如同闪电,五指尖尖,若是被抓实了,恐怕手腕都要红肿起来。
子车痕不躲不闪,右手还在阿筹身上连点,左手一抬,那放着能将蛊虫完全腐蚀溶解的药水,便端到了对方的手下。躲闪不及,对方大惊失色,锐利的长指甲尽数没入碗中,发出一片“嘶嘶”声。那人连忙将手拿出来,却发现本应碎石裂地的指甲已经被溶解得七七八八,倒是没有伤到皮肉,可是这指甲就全要不得了。
对方发出了像刚做完美甲的小姑娘,发现自己的长指甲被折断时的尖叫。
子车痕被震地脑袋疼,开始后悔自己的举动——早知道这人的嗓门这样搞,应该直接让他先哑上一时半刻的。
“你!你竟敢将我的指甲……!!!”
“指甲留得太长,容易积累过多的污垢,用寻常的洗手方式极难洗净,进食时难免病从口入。”
子车痕将碗放到地上,顺手将新驱出的一条丢进了碗里,这碗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受了刚刚那一击,竟然没有一丝裂痕。
“你……”
“好俊的功夫!”一声赞叹传来,恰好将尖细声打断,听声音竟是最开始的那一声“且慢”。子车痕抬头,最先看到的是身旁的这人,面白无须,细眉细眼,长得颇为清秀,但是年龄应该已经不小了。子车痕一愣,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穿着一身黑袍的人。
这人像他一样,带着一顶斗笠。但是在这无风无日的血巢,带着斗笠怕是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因为某些习俗或者规矩而不得将脸露与人前,一种就是在隐藏自己的身份。
黑衣人腰身挺直,气质超群,一举一动之间自然地带着一丝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性,在一身黑衣下是具有爆发力的肌肉,而这一身黑衣看着低调,却是上好的天蚕丝织就,价值千金。这钱财和通身的气势,不管放到哪里都是最引人目光的,这样的人,他理应见过。
这人……!
子车痕瞳孔一缩,刹那间敛了神态,态度一如之前,淡淡道:“不敢当,在下也只是会些粗浅功夫,比不上这位的鹰爪手。”
十指如钩,硬若坚铁,断金碎银,是为鹰爪。若是被抓上一下,定然是连皮带肉血淋淋的一块。这样看来,这人对自己到还是“手下留情”了。
黑衣人摇头笑道:“少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是我管教不严,冒犯了少侠,还请原谅则个。”
子车痕沉默了一瞬,道:“无妨。我在处理伤口的时候往往对外界变故迟钝,怠慢了这位。”
子车痕配合着那人将这件事轻轻揭过,却接着便继续低头驱蛊,摆明了不想继续聊下去。
怠慢不得,亲近不得,那便疏远罢。
可惜这人不知道为何却一反常态地继续道:“少侠,这人是你们救下来的,我们自然也不能不顾约定,但是这蛊……却也不用尽数灭杀罢?不留下一些研究如何能解蛊?”
子车痕道,“那血池里还有一些。”
那池子里的和寄生在人体里的能一样吗?!
众人内心咆哮,可是谁都不好说出口。
黑衣人动作一顿,隔着挡风帘看不清男人的表情。
这时二零八八拖着黑红袍来到了子车痕身边,将人扔到地上,又给洛书掖了掖衣角。
“走罢?”
时间已经不早了,他答应了洛书明早要热辣汤面,这鸡汤至少要熬上一夜,否则味道便不够了。来时带着两辆马车,将洛书与小六放下绰绰有余,子车痕还可以继续驱蛊。马车内里被二零八八布置得极为舒适,无论如何也比现在躺在地上好得多。
子车痕点点头,余千年上前将阿筹背起,半夏利落地将东西收拾了起来,子车痕牵过龙宇,几人竟然眼看着就要走,黑衣人又道:“少侠这便要走吗?带着三个人,恐怕路上多有不便,可愿与我等同行?”
声音一如之前,二零八八接受到情绪分析器的反馈,抱着洛书的手却紧了紧。
这人说的明明十分友好,为何却是高高在上的语气?这样听来,倒像是对小辈的勉励,或是对下属的赞扬,却没有对一个医者的尊敬。
若是洛书醒着,应该已经忍不住怼过去了吧。
但分析子车痕的表情与动作,他显然是在认出了这人的前提下选择了退让,也就是不能硬碰硬。这样的话,他带着几人瞬移可以吗?
没有遇到这种情况的二零八八有点苦恼,身为一个获得人形不久的系统,第一次独立处理与人类的事情,显然有些生疏。
好在没有让他为难太久,方尚清出了声。
“不知少侠能否信得过我武林盟,可否把这穷凶极恶之人交予武林盟呢?”
二零八八看过去,方尚清露出了一个有点调皮的笑容。
不管怎么转,人还是自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