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灿说“我能carrySP”,说得信誓旦旦,热血沸腾。然而一时的意气总是容易,把热血转化为实际行动,在无数个日夜里一步一步去拼搏,却是一个漫长且煎熬的过程,现在仅仅是开始。
当天晚上,他和程肃年一起睡。
封灿以为会有点尴尬,不料,程肃年在楼下的训练室里补直播时长,补到凌晨一点,回来后洗个澡就秒睡了,睡相安稳,没有任何不良习惯,就像被人用绳子固定在床上一样,一动都不带动的。
封灿只好也规规矩矩,一动不动,但他很不习惯,僵持了好久才睡着。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是一模一样的情况。
程肃年在私下里更不爱搭理人,就跟没长嘴一样,除非必要,一句话不说。封灿每天看见他都想疯狂吐槽——没用的嘴巴可以捐献给有需要的人!
这几天,封灿渐渐适应了在SP的生活,由于是假期,基地里没有任何限制,爱干嘛干嘛,爱几点睡几点睡,出去浪也没人管。
本来程肃年说叫人把东西搬走,给他收拾一个房间,但教练丁太平说什么AD和辅助要培养感情培养默契,如果不嫌挤,在一起睡挺好的。还说别人战队都是上下铺,哪有单间?辅助和AD都是睡在一起的呀!这是电竞传统!
“……”
哪来的鬼传统?封灿怀疑这老秃在胡扯,他前任UG战队就不是啊。他们又不是小学生,难道要手牵手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上厕所吗?
可惜,在程肃年眼里他可能真是一个小学生,因为程肃年竟然同意了,转过来问他:“你觉得呢?”
封灿心里冷哼一声:“我觉得不行!”
嘴上说出来的却是:“可以,我没什么问题。”
……他怀疑自己被鬼附身了。
于是,同床了一个星期之后,封灿和程肃年勉强算是混熟了。算是吧,反正熟不熟都那样。
相较于封灿丰富多变的内心活动,程肃年平静多了。
最近他补直播时长的时候,一直在和封灿一起玩,经常双排,偶尔队内五排。
他们打的是一区前一百的王者排位,战绩非常好看。毕竟封灿是路人王出身,最擅长打这种局,而程肃年给他打辅助,每局都全力配合养着他,让他怎么舒服怎么玩,封灿简直爽到飞起。
战绩好,直播效果就好。
封灿的直播间人气再创新高,他的粉丝们每天开开心心,这群小姑娘和封灿本人一样,脑回路比较单纯,她们看程肃年对封灿这么好,以为他俩关系好,于是每天跑到程肃年的直播间里夸,还要去微博上夸,试图给程肃年留下好印象,让这位传说中的队霸对她们的灿灿宝贝更宠一点。
可惜,媚眼儿全抛给了瞎子。
冷酷无情的队霸根本没注意这些,他让封灿爽了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也就是8月19号的下午,程肃年把一队全体人员叫到五楼开会。
五楼训练室的最里边,墙上挂着一张巨幅的5V5实战模拟地图,地图上的细节十分真实详细,是他们平时赛前赛后分析战术用的。
地图右侧是一个壁挂电视,连接了电脑,复盘时放视频用。
“明天有一场商业邀请赛。”程肃年坐在会议桌前,把笔记本电脑打开,同时按了一下电视遥控器,“是表演赛性质,结果不太重要,我们可以随便表演一下,但是你——”
说到这,他抬头看封灿一眼,“这是你来SP的第一场比赛,大家都等着看你表演呢。”
封灿:“……”
“压力大不大,小灿神?”李修明笑嘻嘻道,“虽说是表演赛,如果你发挥不好,也要被黑哦。”
“你不能说两句好听的么?”
“这是实话,我先帮你做做心理准备。”
“……”
无所谓,被黑习惯了。
封灿轻轻舒了口气,别说,他还真有点紧张。但他不认为区区一场表演赛就能让他发怵,他的压力源头其实是程肃年,他的辅助太过于不同凡响——
ADC为什么叫ADC?
ADCarry,他才应该是团队的核心,他吃最多资源,负责打输出、拿人头,他是最强力的carry点。
如果ADC被自己的辅助压过风头,那这个AD真是太废了。
封灿看着程肃年。
心里的紧张混合了好战分子对未来的期待,使他的大脑微微发麻。
他突然醍醐灌顶般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这些年来,程肃年的AD没有菜的,却也出不了真正耀眼的TOP级AD选手?程肃年不是很会调教AD吗?怎么名师出不了高徒?
因为那些AD,他们作为ADCarry最该有的锋芒锐气和进攻血性,都被程肃年压得死死的。
没人能在第一辅助AGE的光芒下争辉。
——我能。
封灿心里跳出这两个字,使他浑身的血液开始发热。
然而,还没热过三秒,程肃年突然一盆冷水泼过来——
“我们先来看一个视频。”
SP的队长闲适地靠在会议桌后,他连好电视,在笔记本的触控板上点了几下,墙壁上50英寸的大屏幕立刻开始同步播放。
“这个视频叫,‘反面教材之ADC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犯错集锦’,采集于这一个星期里我和封灿的双排。”程肃年面无表情地瞥来一眼。
封灿:“!!!”
“……”
其他三个队友和教练同时露出惨不忍睹的表情。
“你为什么剪这个!”封灿感觉自己正在被公开处刑,浑身的毛一炸,耳朵都红了,“……怪不得前几天打排位你那么好脾气,原来是钓鱼执法!程肃年!你可真是用心险恶!”
“不是我,我叫媒体部门的小张帮忙剪的。”程肃年轻描淡写道,“这不是重点,你看看你自己。”
他把视频暂停在某一画面,指着电视屏幕:“这局记得吗?你作为全场经济最高的AD,在没有视野的情况下,贸然进对方野区逛街,把对面打野送起来了,顺风浪成逆风,后来逆风翻盘——你是不是觉得这种剧本跌宕起伏,直播效果好?”
他边说边放,“这局,叫你先点塔,不点,偏要塔下残血秀操作,确实挺秀的,弹幕全是666。”
封灿:“……”
程肃年继续放:“这局,团战站位严重失误,差点被对面上单一刀带走;这局,对面菜刀阵容,你一件防装不出,自信流AD,膨胀了?……还有这儿,我说黑魔的R还有5秒,来不及,你自己交闪现保命,你不,你偏要憋着闪现踩钢丝秀,秀了我一脸,那场面乱的,我以为我在打黄金局。”
封灿:“……”
“……不是。”封灿皱起眉,明显不服,“可是最后我没死,这些我们都赢了,你犯得着给我剪个集锦吗?”
还叫什么“反面教材犯错集锦”,明明是“丝血逃生天秀集锦”好不好!!!随便哪一个上传到视频网站,都是年度经典画面!他还觉得自己这几天的状态实在太好,发挥得如此完美,连黑粉都挑不出毛病呢。
程肃年竟然比黑粉还可怕。
“你没死,是因为他们菜,你还挺自豪?”程肃年说,“觉得这些问题都不严重是吧?对,我们楼下保洁大妈上小学五年级的孙子也知道ADC不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只要玩游戏的人都懂,可他还是忍不住会犯——他犯他死了,你犯你没死,你能秀得起来,所以你觉得你很强,你比他们都厉害,对不对?”
“……”
封灿抿紧嘴唇,抬眼看程肃年。
程肃年的脸色一点没变,仿佛站在上帝视角,从审视的角度看人,严格中透出几分疏远的冷漠。
他心口一紧。
“你和他没有本质区别。”程肃年又说,“你打了整整一年的职业,在路人局养成的操作恶习一点没改,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改,你好好想想,你是职业选手吗?你哪个地方够职业?”
这话说得很重,再重一点,就差直接说“你不配打职业”了。
封灿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当众教育过?尤其是被一个他心里认可的人教育——
对,他认可程肃年的实力,但程肃年不认可他。
就在几分钟之前他还在想,他能成为AGE身边最强的ADC,现在程肃年本人告诉他:你和我们楼下保洁大妈小学五年级的孙子没有本质区别。
封灿呆了一下,情感上和自尊上双重受挫,让他连生气发飙都忘了。
会议桌旁边,真正的教练丁太平仿佛是一个吉祥物,一句话不说,李修明、高心思和赵舟,这几个队友在程肃年的威压下常年不敢大声说话。
封灿看了看他们,他们也在看他。
就这一个对视,让他忽然觉得,他以为自己刚刚融入了SP,其实根本没有融入。
……怎么才算融入呢?
像他们一样,把程肃年奉为真理,指东不敢往西吗?
封灿情绪上头,忿忿道:“我怎么不够职业了?你拿我打排位的表现来评价我的职业态度,这是一回事吗?你有逻辑吗?你根本就是找茬,故意打压我!”
封灿才十九,年龄和经历都嫩了点,和程肃年这种人吵架,他哪撑得起气势?
以至于一句“故意打压我”,说得好似“你故意欺负我”,委屈巴巴的。
李修明“噗哧”一声,没忍住笑场了。
程肃年看他一眼,他立刻憋回去,低头藏住自己的表情。
封灿越说越觉得自己理解得对,程肃年就是故意的,他道:“从我来SP的第一天,你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我究竟菜不菜,要上赛场见分晓吧!你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偏见?!”
李修明没忍住,欠嗖嗖道:“不是偏见,这是年神的重点关注,给你开小灶呢……”
封灿仿佛没听见,根本不搭理他。他的全部仇恨值都在程肃年身上,就等程肃年说话,其他谁说都没用。
程肃年也没想到封灿竟然是这副小学生脾气,像只炸毛的小动物,不哄就闹。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叫封灿一起出去:“行,你过来,我们到这边聊几句。”
封灿果然跟着。
程肃年走到走廊里一个没人的角落,其实他是有点想抽烟了,而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封灿可能是在队友面前被训不好意思了,所以才到外面来。
“你——”
程肃年伸手去摸打火机,刚一回身,突然毫无防备地被人摁在了墙上,“……你干什么?”
封灿用力压着他,好像一头呲牙咬人的狼崽子。
程肃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嗤地一笑:“你想打我?胆子挺大啊。”
“……”
封灿没想打他,可能也许大概……是想了吧。
其实封灿是心里有一股无名火,憋得慌,难受,不知道怎么发泄出来,而手脚动作是最简单的。
但他还没气到要和程肃年动手打架的地步,他也觉得自己有点没底气,越没底气越要虚张声势,这是小朋友的伎俩。
程肃年仿佛看穿了他,根本不反抗,任由他压在自己身上,很自然地把手伸进裤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然后在距离封灿很近的地方,把烟点着了。
“你抽吗?”
“……”
程肃年越是这样不把他放在眼里,封灿越不想松手,否则就是他输了。
可他难道真的要打程肃年?
打架是冲动之举,一旦犹豫,冲动就没有了。
就这样,在他的注视下,程肃年淡定地抽起了烟,任由他独自一人内心翻涌。
封灿气到头晕,偏偏越气越不理解自己究竟在气些什么——程肃年可能也不理解。
“你到底想干什么?”程肃年抽完了半支,封灿还不松手,他耐心渐失,换了副口吻,“SP的队规没背熟是吧?以下犯上,冒犯队长,再这样你去给我写检讨——”
“我不!”封灿简直神志不清了,猛地抽掉程肃年嘴里的烟,一口咬在他嘴唇上。
“嘶……”
程肃年倒抽一口冷气,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