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过，池水泛起涟漪。

衍塘目光灼灼，看着霁长意。

沉默片刻，霁长意面色淡淡。

“不记得了。”

衍塘像是紧绷的弦一下子断开了一般，有些失落，“真忘了？”

霁长意嗯了一声，“我清醒过来之后，的确感受到了鬼气存在过的气息，但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确想不起来了。”

衍塘皱着眉，正要开口，就听见霁长意加了一句，“当然，就算我记不得了，但我肯定不会占你便宜的。”

衍塘脸色一僵，然后就骂了一句，“对，那天是狗咬的。”

霁长意略微挑眉，目光落在了衍塘的唇上，带着几丝思量。

衍塘感受到了霁长意的视线，伸手就想要捂住自己的嘴，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些没面子，于是故作冷静，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上。

“那你从秘境回来之后，就没有觉得身体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对劲？”霁长意似乎认真想了想，“突破元婴之后，体内灵力更充沛了。”

“废话！”衍塘无奈扶额，“我是说，那些鬼气，我是看着消失在你身上的，你不会沾染到什么脏东西了吧。”

听到这话，霁长意眼中似乎闪过了什么，看着衍塘，“脏东西？”

衍塘皱着眉，“你突破元婴那天，身上鬼气缠绕，我一直以为你要堕入鬼道了，可是我后来想了想，鬼修多半是已死的修士，心中执念不散，才会堕入鬼道，又或是心中带有邪念之人，可你……”

衍塘上下扫视了一下霁长意，然后哼了一声，“活得好好的，又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怎么也不看是会变成鬼修的。”

霁长意眸子平静，“所以呢？”

“所以，我在怀疑。”衍塘神情凝重，“估计你是被鬼修盯上了，趁着你突破的时候，想要夺舍。”

霁长意没有开口，只是看着衍塘。

这几天，衍塘虽然没有来找霁长意，但是鬼气的事情他一直挂在心上。

毕竟这件事情，可不算小事。

鬼修身上沾满了执念和邪念，不论是堕入鬼道，还是被鬼修缠上，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

衍塘摸着下巴，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却没注意到霁长意的神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你怎么就知道我清心寡欲？”

霁长意的声音传到了衍塘耳中，衍塘一愣，抬起头，有些怔愣，“啊？”

霁长意勾了勾唇，然后转身进了房间，不再理会身后的衍塘。

“……”

说来好像也是。

若是真的清心寡欲，那霁长意那天就不会对自己有那样的动作了。

所以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衍塘眼角一跳，大步走到了门口，一把将门推开，“霁长意……”

里面霁长意正衣衫半褪，听到声音，猛地将衣裳拉上，皱着眉，“一点礼仪都没有，进来怎么不敲门。”

衍塘呃了一下，他刚才其实并没有看到什么，却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我什么时候注意礼仪了。”

霁长意叹气，“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衍塘瞥了一眼霁长意，然后又瞥了一眼霁长意，“就是，你要是察觉到了鬼气，千万别自己一个人冲上去，免得一去不复返。”

霁长意面色冷冷，“怕我死了？”

衍塘瞪眼，“我就是随口一说，毕竟你要是被鬼修夺舍了，麻烦的还是我们。”

霁长意看了一眼衍塘，突然抬腿走到了他的面前，低头，“若是我真的被鬼修夺舍了，你会怎样？”

衍塘莫名觉得霁长意此刻的态度有些认真，于是想了想，也认真说道：“我会杀了鬼修，把你带回来，毕竟怎么说你也是我师兄。”

霁长意脸上却并未缓和，“你讨厌鬼修？”

衍塘不假思索，“自然，修道之人，都不喜鬼修，这不是很正常吗？”

霁长意看着衍塘，许久没有说话。

衍塘觉得霁长意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皱眉，“你怎么了？”

霁长意却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衍塘一怔，还未回过神来，就觉得自己的肩膀被推了一下，整个人往后跌了几步，被推出了门口。

“嘭”的一声，门关上了。

衍塘：“……”

这人怎么回事？

衍塘不明觉厉，话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动手了。

而且霁长意最后那个笑容，总让衍塘觉得心里发毛。

衍塘盯着房门看了一会儿，然后就抬腿离开了。

或许危机四伏，他能做的，就是努力提升自己的修为。

结局还没有确定，他还有机会改变。

凌陕尊上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的灵骨。

如今又多了一个鬼修。

前途未卜。

却也能乘风破浪。

衍塘回了房间，然后将命器召来，小小的镜子出现在了衍塘的手心，带来冰凉的触感。

衍塘盘腿坐在床上，翻看这面镜子，看上去平平无奇，圆镜里照着衍塘的脸，衍塘伸手敲了敲镜面，并未有什么发现。

这命器——

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

若是和别人对战之时，总不能拿出一面镜子对着对方吧。

除非对方长得太丑，被自己丑死，否则根本没什么用。

衍塘吁了一声，就在衍塘打算将镜子收起来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一声轻微的碎裂的声音。

衍塘一愣，拿着镜子，仔细一看，这才发现镜子的边缘不知道何时，竟然裂开了一小条缝。

他这也没摔没碰的，怎么就裂了。

命器都这么脆的？

衍塘眼角一跳，动作更小心了，却还未收起来，手上突然一滑，镜子就这样掉了下去。

衍塘瞪大眼睛，带着些惊慌，连忙伸手去接，却还是慢了一步，镜子落在了地面，在一瞬间，碎成了万千光点。

白色的光在地面蔓延开来，带来冰凉的触感，衍塘扭头躲避，等到光芒褪去一些，这才睁开了眼。

却一眼看到了自己面前的人。

一时间呆在原地，一眨不眨。

面前的人看上去很瘦弱，只八、九岁左右的样子，正捧着一叠点心，小心翼翼的放进食盒，眼睛很亮，容貌漂亮。

那是——

刚进入莫长山不久的自己。

这的确是他的房间，但是摆设稍微有些不同。

衍塘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面前的自己。

“你……”

对方却提着食盒，直直地掠过了自己，朝着门外走去。

对方看不到自己。

衍塘怔愣了一秒后，立刻抬腿跟了过去。

年少的自己抱着食盒，慢慢走在小路上，直到走到了一个院子前，才小心翼翼地停下了脚步，躲在一旁，看看里面，见院子里没人，这才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衍塘看着“自己”的动作，尘封的记忆破了一个口子。

他想起来了。

他是来给霁长意送吃的。

那个时候，在他心中，霁长意是师兄。

还是一个风光霁月，相貌绝佳的师兄。

他喜欢这个师兄，所以小心翼翼地讨好他。

衍塘思绪飞远了一些，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将食盒放在了门口，然后又鬼鬼祟祟的跑开，躲在一旁，一脸紧张期待地等着里面的动静。

衍塘嘴角一抽，有些不忍直视。

自己以前原来这么傻过。

按照霁长意的修为，这个院子里的动静根本逃不过他的耳朵，自己鬼鬼祟祟的动作根本就一览无余。

衍塘现在就觉得当时的自己真是丢脸。

衍塘看着那扇门，他记得自己是没有等到霁长意开门的。

果然，过了许久，那扇门没有任何动静。

躲在一旁的“自己”脸上露出些惋惜的神情，默默地抬腿离开了。

衍塘看着“自己”离开的背影，抠了抠脸。

按照霁长意那家伙的性子，没将东西丢了都算好的，怎么可能——

衍塘这么想着，也打算离开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微微一愣，衍塘回头看去，便看到当初那扇从来没有打开过的门，此刻却打开了，面容还有些青涩稚嫩的霁长意就这样站在门口，目光看向了刚才衍塘离开的方向。

衍塘浑身一僵，他正好站在这个方向，明明知道霁长意看的不是他，却还是有些被人盯上的感觉。

隔着岁月，两人的目光交错。

一身白衣的少年霁长意看了看食盒，垂下眼眸，似乎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却还是将食盒打开了。

里面的点心有些丑，却能看出做点心的人十分用心。

衍塘脸上发热，他以往从来没有做过点心，这份点心还是他第一次亲手做出来的。

他原本已经忘了，此刻看到，这才察觉到，这点心真是挺丑的。

可那一身白衣的少年霁长意却在迟疑过后，伸手拿起了一块点心，小小的吃了一口。

衍塘一愣。

他竟然吃了？

霁长意面色不变，甚至于可以说得上是温柔的将一块点心完完整整的吃了下去，目光里带着些细碎的光芒。

眉眼中的清寒就这么散去，此刻的霁长意，只是一个温柔的少年。

衍塘突然间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面前的少年霁长意，和他印象中的霁长意重合起来。

霁长意果然一直都没变过。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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