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二十来天。
朝臣们关于漓江水患的折子,雪片一样递进御书房。诸奏折众口一辞,全是要圣上佩大德于天,省偱政之所失,高居深視,抚临天下以奉宗庙。侍墨参政一条条读来,听得容胤满怀暴躁。
他知道这是一种政治正确。天灾甫至,诸事繁杂,与其担着责任谏言,不如拿一份绝对正确的折子应付。第一批递上折子来的,全是些勋贵世胄,豪门家主,平日里养尊处优,只对自己家族利益负责,白占着权臣高位,朝中政事很少参与。要等到第二批第三批,真正有价值的建议章程,才会递到御案上来。
这也是为什么,一有点天灾人祸他就如此紧张的原因。
皇权与门阀分庭抗礼,天下乱如散砂,抵抗灾害的能力其实非常脆弱。所有家族都要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每个人都在互相牵制,无限内耗。他一条圣旨下去,声音出了皇城就会迅速消减,等下达到各城郡的时候,已经成了一纸空文。人一出生,就按照家族品第在这个社会上排好了位置,真正有才华的人,上升通道少得可怜。
没人想着治国,诸臣只求齐家。每年的各项税赋捐庸,大家都想着能少交就少交,能拖欠就拖欠,可是等遇到了天灾人祸呢,又一个个指望他出手。要不是当年他一举倾覆林杜二氏,连收两处世家郡望的积财,现在国库里根本就没有积余。如今漓江沿岸的世家郡望,他的权力完全插不进去,荆陵隆氏郡内河道於塞却不治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等上游发水了,再手忙脚乱的去赈灾。
这个社会,需要团结一致,往一个方向使劲,才能真正富庶稳定起来。
他要集权于皇家,收天下苍生为已用。
他已经做了一些。推行科举,团结中层势力,栽培良材,并且把军队财政的大权牢牢抓在了手中。如今他亲政时日尚短,根基也不深厚,这点心思还不能流露。他要不动声色,缓缓蓄力,一点一点撬动这个体制,掐掉几个大户,为天下黎民,争取一点稳定。
容胤心不在焉,忍着愠怒,听侍墨参政把奏折一一念过,又把这个月的笺箱看了一遍。
过了未时,云板一敲,诸位参政即散值回家。
这是他亲政后立下的规矩。凡事必有时,有弛,有止。
他御下严厉,书房里干活的成天崩着神经承受高压,就得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放松休息。所谓伴君如伴虎,生杀予夺全在帝王一念之间,越是大权在握,就越得让自己的行为可预测,有法度,给人一点安全感。否则人人提心吊胆只顾保命,全部精力都拿来揣摩他的喜怒,正事就没法干了。他有一份非常精确的时间表,由值刻宫人时时提醒,尽力保证照着上面时辰活动,很少有违背。
每月初三,他会去一次聚水阁拿书。现在时辰还早,他便让御前影卫把记录的起居注拿过来翻了翻。
御前影卫入御书房随侍后,他给安排的第一项差事,就是写帝王起居注。他每日在书房里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办了什么事,全要记录下来。他自己不需要这东西,叫影卫记录是为了帮助他们快速熟悉政事,顺路识记一下朝廷各路官员的姓名官职。一人一天记到现在,差不多也记了小半本。
容胤便从第一页开始,粗略的看了看。大部分人写得都不错,有的人一看就性格谨慎,事无巨细,连朝臣的长相衣饰都写了一遍,有的人则活泼很多,天马行空思路发散,添加了不少自己的补充。有人对数字很敏感,来一个朝臣就写人家身高臂长,把奏议说过的粮款数额写得清楚明白,有人显然疏于日课,字写得笨拙歪扭辞不达意,还画了幅小画,容胤就在上头朱批痛骂了他一顿。
他翻到某一页上,打眼一看就怔了怔。此人字写得一般般,关键是记录得非常利落有条理。某事因何而起,如今为何奏报,最后又怎么解决,都写得清晰明白。更可贵的是,凡事若有关联,他就留条脚注标记,思路十分通透。御前侍墨第一年进上书房尚且懵圈,他未受过专门的训练能达到这个程度,真是难能可贵。
容胤便数着日子回忆了一下,想起此人正是那个黑衣影卫,不由在心里微笑。
此人文韬武略,样样非凡。将来退宫后,不管从政从军,必当前程似锦,大有作为。
可他到底为什么穿黑啊!
容胤半天想不通,合了本子闷闷的摆驾聚水阁。
聚水阁是皇家藏书阁,里头卷帙浩繁,有很多绝版珍品。他觉得就这样藏着可惜,便命人组织誊抄,拿到外头镂板翻印,供学子翻阅传播。因此平日这里人来人往,有很多宫人当差,等到了每月初三就会全部遣出,仅留侍书女官服侍他选书。
容胤进了聚水阁,就有侍书女官和随侍宫人过来行礼。为首那位不过十六七的年纪,生得清秀灵慧,一双大眼睛澄澈剔透,看人的时候,能把人的影子清清楚楚倒映进去。容胤和她打了个照面,见她衣领上那一圈淡紫色镶边已经摘了,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侍书女官低垂着长长的睫毛,深深的俯下身去。
容胤便从众人躬身让开的通道中径直走过。
这丫头是尚书台左丞刘盈的长女,小字展眉,两年前入宫,是他的承恩女官。
琉朝祖制,皇帝的一后四贵妃都是迎纳后直接册封,其他妃位则一视同仁,入宫都从承恩女官做起。凡家世在上三品的女子,年满十五岁就要入宫承恩,在各殿内跟着掌殿女官学习各项事务和日课,衣领镶紫以示身份。两年期满后要是没有恩宠,就可以退宫回家婚嫁。因为入宫是按着年龄一刀切的,时候长了,皇帝和众臣子间也有了默契,要是女子在外宫任职,便是已有婚约,或者家族不愿女子侍君,皇帝就很少染指。
衣领摘紫,便是真正的宫中女官了。
这丫头两年期满不赶紧退宫,居然选择留在宫中再不婚嫁,让容胤心里微微有点遗憾。
他还是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
两年前他来书阁拿书,一本苑林广记遍寻不着,最后却发现在这个小姑娘手里,已经翻了一半。小姑娘吓得魂飞魄散,他看着实在可怜,就温言安慰了几句,问了家世。
她父亲刘盈勤勉温良,在朝中颇有美名。和她家世相当的青年才俊在皇城中也不少,这丫头本应有美满家庭,不知道为了什么事想不开。
这念头只在容胤脑中微微一闪,等进了书楼行走在高大的书架间,他就把这件小事丢到身后去了。
展眉双手捧着托盘,落着三步跟在皇帝身后,看着他高大冷淡的背影,不知不觉泪盈于睫。
这是她的良人,她的命定,她心上的血。
十五岁到了入宫年纪,她在父亲书房外大吵大闹,绝食明志,坚决不肯承恩。
她带着少女的朦胧憧憬,期盼遇见命定的人。良人也许缓归,也许错过,但是总有一天,会来握她的手,和她做一双人。他们会生一堆孩子,会吵吵闹闹过日子,也许平淡也许琐碎,但是,只有她。
她才不要做后宫女子,一路倾轧算计的爬上去,为了争一点宠爱使尽阴毒计谋,变成自己不喜欢的人。她长在深闺,却也听说过皇帝的冷酷手腕,帝王无情,服侍那样的人,她会怕。
后来她果然怕了,在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那个男人威严 ,又冷峻。但是当他低声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满蕴着温柔。他有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巨大力量,可是他也有着非常温暖和宽阔的胸怀。他严厉,但是温和。冷漠,但是比山更可靠。她在这里两年,两年时光,他月月来,没有迟过,也没有早一点。他的意志强硬如钢铁,心肠却柔软如丝绒。大琉朝的圣明天子,无人不怕,但是也无人不爱戴。
她慢慢的变得不像她自己,居然有点后悔没到内宫任职,争取承恩机会。可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这个人,没有碰过任何人。她想陛下一定抱着他的小公主,经历过撕心裂肺的痛苦难过,才会如此心灰意冷,再不容人接近。他得了天下,却找不到一个人,能安慰他的伤心。
她和所有的承恩女官一样,开始偷偷憧憬,也许有一天陛下会爱上她。可是帝王无情啊,是真无情。两年时光,他只和她说过那么一回话。
退宫前她向母亲倾诉了衷肠。娘说太子需要人教养,到了明年会立云氏为后。等到了那时,承恩女官一定有雨露。如果她真的想,可以先退宫,等时机成熟,再以外封承恩的身份入宫侍奉。她大哭了一场,扯下衣领镶边,跪在了掌殿女官面前,立誓再不婚嫁,入宫做女官。
她无法忍受自己的男人,躺在别人的床上。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帝王的女人。
她的良人,不是她的人。
她褪下了艳丽衣袍,选择从此守候。她希望那位云氏的嫁娘美丽端庄,拥有世上所有的美德,能够用力的,温暖帝王的心。
一本书,轻轻的放在了她手里托盘上。
展眉悄悄瞥了一眼,漓江改道考,讲水的。
容胤在两本书之间犹豫不决,最后还是决定只拿一本。这本书图很多,看起来似乎比较有意思。
他示意侍书女官把书送到御书房去,自己则出了藏书阁,在楼下大殿里稍微转了转。那殿外的天井里养着一泓碧青的活水,常年盈盈欲泻,反射着明亮的天光,映照得大殿内万分光明。大殿槛窗下翠樾千重,有高槐古树层层遮挡,阴凉沁骨,是个读书的好地方。主殿正堂里有一张大桌,上头整整齐齐码了四个金箱。容胤便开了一个箱子,掀开上面遮盖的玄色丝棉,翻阅里头的东西。
这里装的是他历年用过的纸笔书册,大部分已经焚毁,只有笔记留了下来。
容胤把过去写的东西胡乱翻了翻,想找到关于治水的笔记。每年的书册都拿玄色丝棉分开包裹,看不到封面,他就一个一个拆了,把里面翻得乱七八糟。
突然之间,他手指顿了顿,一时心中巨震。
他想到那个影卫为什么会穿黑衣了!
容胤怔呆在那里,脑袋“嗡”地一下就大了一圈。
那件黑色的衣服,是一种禁制。
说明他临幸过他。
并且,很快就厌弃了。
帝王御用,多为绫罗绸缎,玄色带润泽光芒。这种丝棉玄,颜色黯淡无亮,专门拿来遮盖御用后废弃的东西。积攒到一定数量就统一焚毁。
这个东西,若是用在人身上,就成了一种禁制。皇帝若是厌弃了某个妃子,只要拿黑布遮盖宫匾,这个宫室就成冷宫,从此不能有人进出。御前影卫的荣誉终身不可剥夺,没法把他像女人一样关在后宫里,因为临幸过,又不能再放出宫外,只好用这种方式表示帝王的占有和隔绝。
他不能退宫,也不能婚娶,只能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怪不得上次秋巡他不能随侍,会有人替他惋惜。
无关前程,也不是争取什么利益,只是因为自己,已经是他唯一的良人。
所以他那么小心的,又温柔的惦记他,保护他,教他。
容胤心如乱麻,低头胡乱摆弄着箱子里面的玄色丝棉。
他对此毫无印象。
这件事情,应该发生在他穿越前。那时候皇帝刚大婚,和皇后还没圆房,居然就干出了这种事!而且干完还不管,毁了人家一生!
御用禁制,是非常严格的隔绝令。他穿上黑衣,就不会再有人接近他。他要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沐浴更衣,除了当差的时候,不会再有人和他来往。那个娃娃脸的影卫,可能是他唯一的朋友,两个人也只敢在溶洞里,短暂的交谈几句。
上次给他裹伤,恐怕是这十几年来,唯一的一次有人触碰他。所以他才那么慌张,一放手就跑了。
容胤再没心思翻书,东西一推转身就走。
他魂不守舍,心里一直惦记这个事,用过晚膳后本来要写个赈灾敕谕下发各司,在御案前呆坐了一个多时辰,涂黑了两张纸,什么都没憋出来,最后悻悻的决定早点睡觉。
他的寝殿本在后宫,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是歇在了前头的暖宁殿。这里与藏书的聚水阁,召见朝臣的兰台宫和吃喝休息的宣明阁同属御书房的五宫,当日他准了御前影卫入书房随侍,实际就是连日常起居都允许跟随,因此晚上休息时,就有影卫在寝殿外间当值。等容胤换好衣服准备上床,众位服侍的女官全都退下的时候,他才发现今日当值的居然是那位黑衣影卫,登时一阵心虚气短。
他坐在床边,冷眼看那位影卫低垂着眼帘为自己温上茶水和点心。这人晚上在殿里当值已经不止一回,唯有今天存在感无比的强烈,叫他各种意义上的闹心。
他得把这事问个清楚。
等影卫布置妥当,躬身准备退下的时候,容胤说:“你过来。近一点。”
影卫便单膝半跪在床边,他显然紧张了,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轻抿着双唇。
容胤抬手扯开了他的衣领,把里面的黑色衣服揪了揪,问:“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
影卫因为脖颈上的肌肤被皇帝碰到,不受控制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答:“嘉统五年六月初四。”
容胤不由呆了呆。
就在他穿越前一天。
他是嘉统五年六月初五到的,当时睁眼醒来,听得阖宫欢呼。那天是宫中如意节,静怡太妃说果然如意,还在寝殿外放了两个爆竹。
怎么就这么巧?何况当时这身体并不康健,醒来后还病了两个月,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容胤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影卫便换了大礼,伏地道:“陛下有赐名,叫泓。”
容胤一阵恍惚,不由抓紧了身下的绫罗。
泓。
这个名字已经十几年没有再想起。连名字主人的面貌都模糊了。如果是这个名字,那他当时神志模糊,说的是自己的语言,叫的是另外一个人。
那夜他酩酊大醉,曾经和同居人一夜欢好。同居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肯拥抱他,他就叫了很多遍,对方的名字。
原来,他在当年六月初四,就已经穿越过来了。记忆里最后一次两情相悦,居然是和这个人。
容胤定定的凝视着泓,看得很深很深。很久之后,他低声问:“你知道是哪个泓吗?”
泓答:“臣不知。”
容胤轻声道:“水深而广,是聚水泓。林无静树,川无停流。唯泓澄渊潫,有静水纳深之德。很适合你。”
泓答:“是。”
他有了一个带有美好寓意的名字,本应该谢恩。可是他现在脑袋里一片空白,手脚俱僵,已经没有了反应能力。
竟然旧事重提。
他只是夜里当值的时候服侍陛下喝一点水,就稀里糊涂的被拉上了床。
承恩刚毕,即被宫人请出。年轻的皇后手足无措,只好先把他安置在后宫,又派人教导礼仪。他被关了很久很久,信息不通,并不知道宫里惊变。
再出来,就是静怡太妃,皇后和紫阳殿掌殿三堂会审,赐他一身黑衣。他为帝国护火,封号无人能剥夺,依旧回去当差,晋升御前侍卫长,司紫阳殿外事。
曾经也锋芒毕露,胸怀勃勃雄心,想要仗剑四海,掌御紫阳殿。
一朝壮志得酬,却是通过,这样的方式。
他换了名字,也换了未来。
静怡太妃教导过要他始终保持敬爱之心,那时候他并不能明白。
可是时光推移,他守着他的陛下一日日长大。看他惶惶,看他厚积。看他磨砺出锋,也看他铁石心肠。
看他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雷霆行在云间。
他心中洁净,终于懂得。
他开始信靠,如同世人仰望神。他心怀爱恋,如同孩子依恋父亲。
注视他。珍藏他。作他的侍剑人。在漫长的时光里耐心等待,等待几年一次,能够接近他。
可是现在,也有点太过接近了。
近得他浑身发抖,精疲力尽。
他报上了名字,然后就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他知道陛下已经把这件事情忘记了,今日却重又想起。他心中沉静,并不恐惧即将到来的裁决,可是他实在害怕陛下的手。
那手指上有温度。碰一下,他心魂俱碎,灼烧好多天。
他等得都快断了气,陛下的声音终于响起。
那双手解开了他的衣服,让他冰凉赤裸的暴露在夜色中。
陛下说:“以后不用再穿了。”
他把衣服一件一件扯开,如同自温暖的母体里,扒出一个赤裸的婴儿。
泓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剧烈的颤抖。他发出濒死般断续的喘息,整个人因为寒冷和惊惧而瘫软在地上。
容胤就俯身把他抱起来,放在床上。他的身体那么凉,抖得那么厉害,让容胤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要是放手不管,他会就此活活冻死。容胤连忙扯过脚边的长毛毯子给他裹上,柔软的织物刚碰到身体,泓立刻就钻了进去,紧抓着上面的长毛,在里面瑟瑟发抖。
容胤掐熄了灯。知道泓因为赤裸而恐惧,因此并不打扰。夜色里他隔着毯子把泓一点点拉进怀中,伸进一只手,缓缓抚摸他冰凉的身体。
那只手非常热。带着强硬的,不容反抗意味按在泓的后颈上,然后向下缓缓抚摸。泓的身体顿时僵住了,他咬紧牙关,忍下了那一阵可怕的颤栗。他眼前一团黑暗,柔软的长毛密实的紧裹着他,给他一种无路脱逃的绝望感受。他被强迫着展开了身体,坦露出十几年不曾示人的肌肤,然后被彻底的毫无遗漏的抚摸和触碰,不能躲也不能反抗。他被一种灼烧般的感受席卷了,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和疼痛,在那双手的抚摸下敏感的瑟缩和颤抖。他苦苦压抑,吞下了齿间抖震的声音,却无法控制自己破碎的,仿佛哭泣一般的喘息。
他越抖越厉害,容胤摸了一会儿担心起来,就把毯子扒开一条小缝去看他。在月光下他看见了泓泫然欲泣的脆弱表情,隐隐觉得心疼,就凑过去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会对你好,嗯?”
泓伸出了双手,仿佛溺水的人攀住了一块浮木,紧紧抓住了容胤的胳膊。
他过了很久很久才平静下来,藏身在毯子里,感觉到陛下的手,摸过了自己身体的每一寸。他很混乱,又没有力气,在陛下的手臂强硬的把他搂抱过去的时候,终于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呜咽。
半轮圆月在云中缓缓穿行,透过层层垂落的细纱,把柔和的光亮照进床帏间。寝殿外宫人静默的肃立,不曾有人向里面多看一眼。
天边蒙蒙渐亮。
还不到五更天,容胤就醒来了。一睁眼,见泓裹着毯子就趴在身边,睫毛还在微微发颤。
他平日里虽然进退有度,睡起觉来却很霸道,扎手扎脚占了大半个床,身边东西全揽怀里搂着。如今泓用了他的毯子,他睡着了也没客气,就把泓搂过来抱了一宿。他踏实一觉到天明,泓就不一定睡得着了。
容胤微有些怜惜,起身把地上的衣服一件一件捡了起来。他一动,泓连忙也跟着坐起来,想起自己没穿衣服,又是一阵惊慌。
容胤回头把衣服搭在了泓身上。本是叫他穿衣服,想不到手指拂到的地方,眼瞅着就浮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规规矩矩的跪坐在床上,低敛眉眼,是个万分顺从,侍奉帝王的标准样子,但身体可不这样说,碰到哪里,哪里的汗毛就飞快的竖了起来。容胤越看越好笑,就忍着笑意,给泓穿衣服。泓低垂着眼睛万分配合,但是身上汗毛根根竖立,连头发都炸了起来。
好不容易穿完了衣服,容胤意犹未尽,逗他逗得简直停不下来,满怀着坏心思问:“今天当差吗?”
泓硬着头皮说:“下午有。”
容胤便道:“你昨天没睡好,下午也不要来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他等着泓脸上的神态微松,紧跟着又接了一句:“晚上来。”
泓顿时恐慌,等容胤一松手,他转身拔腿就走,什么辞君谢恩全忘了个一干二净。
容胤忍不住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