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光线朦胧而柔和,浅蓝色的天幕中只剩下几颗稀疏的残星,散发着微弱的光,道路两旁的照明灯熄灭了,天色将明未明。
高速公路上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去,薄纱似的漂浮在半空中。
季妄从副驾驶睁开眼,透过车前挡风玻璃看着外面的景象缓了缓神,车厢里还残留着尼古丁的气息。
季妄抬手按下车窗露出一条缝隙,微凉的晨风顺着灌进车里,吹的人倒是稍微精神了一些。
察觉到旁边人的动静,魏宇寰轻笑了一声问道:“睡醒了?”
“嗯。”
季妄懒懒应了一声,这一觉睡得也不怎么踏实,意识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乱七八糟地出现很多场景,醒过来身体反而更累了。
昨晚见完遇难者家属之后刚好错过最后一趟直达A市的航班,转机的话要去其他城市绕一大圈,两个人干脆就直接开车回来了。
上车后没多久魏宇寰就说让他先睡一会儿,后半夜再起来换自己开,海市到A市的距离也不算近,长途驾驶两个人换着开会好很多,季妄便也答应了。
刚开始他闭上眼怎么也睡不着,可他担心自己后半夜开车犯困,只好逼着自己入睡,折腾了好久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坐直了身体,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颈,稍微甩了甩勉强活动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前面服务区换我来吧!”
魏宇寰将车内的音乐声调的大了一些,充满节奏感的摇滚歌曲从车窗飘出去回荡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
快凌晨那会儿他困意上涌,又不敢放音乐怕把人吵醒了,找了个服务区停下来连续抽了好几根烟提神。
不用想也知道季妄这些日子压根就没怎么休息,好不容易能够睡上一会儿。
“马上都要下高速了,还服务区呢?你看看咱们都到哪儿了?”魏宇寰的声音含着笑,混合着熬夜过后的哑。
季妄这才偏过头看了一眼中控台显示屏上的导航信息,前面的路标指示牌显示他们已经进入A市了,他没想到自己这一觉居然睡了这么久。
“怎么不叫醒我?”季妄低声询问道。
魏宇寰笑了笑无所谓地说道:“看你睡得挺香的,没忍心叫你,难得开一次夜车,感觉还不错!”
车子很快下了高速,这会儿才刚过六点,街道上身着亮色服装的环卫工人就已经开始工作了,早餐店已经开始营业了。
季妄看着车窗外熟悉的街景,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明明也没有离开多长时间,可很多东西都已经不一样了。
出发的时候倒是没想太多,这会儿回来了魏宇寰却忍不住担心季妄的状态了。
现在这种情况肯定不可能让他回林晏书那里去的,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他魏宇寰也不放心。
思索了一会儿,魏宇寰随口提议道:“要不先去我那儿吧,你还没去过呢?”
季妄转过头看向他,魏宇寰像是生怕被他拒绝一样快速说道:“我是觉得我们两个人在一块儿,有什么事情也好商量。”
“不管怎么说,这个项目市是我们一起弄的。”
只是因为魏宇寰的身份特殊才不方便出面,他没想过会出这么大的纰漏把季妄卷入进来,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懊恼,语气诚恳地说道:“总之,这事儿是当哥哥的对不起你,害你受委屈了。”
“你就当给我个补偿的机会,让我照顾照顾你,这样我心里也能好受一点。”
这次的事件疑点实在太多了,魏宇寰疑心是自己大哥那边动的手脚,说不定他跟季妄之间的私下接触早就被盯上了。
季妄只是看了他一眼,想了想点头说好,他并不觉得魏宇寰有什么过错,毕竟现场的所有流程本来就是由他负责的。
魏宇寰常住的那套房子在市区内,他领着人从地下室直接上了楼,平常一个人住不喜欢被打扰,家政会定期过来做清洁。
屋内的布置偏极简主义,巨大的落地窗几乎占了一整面墙,正对着客厅的方向.魏宇寰换了拖鞋,随手将外套脱下来往沙发上一丢,从冰箱里拿了瓶水丢给季妄,一只手扶着冰箱门侧过身问道:“想吃什么?我让人送过来?”
开了一晚上的车,这会儿胃里早就空荡荡的了,季妄拧开水喝了一口才淡声说道:“都行。”
“行,那我看着办了。”
魏宇寰低头划拉着手机点完餐之后,简单给季妄介绍了一下屋内的布置,然后就去洗澡换衣服去了。
季妄从送餐员手上接过袋子的时候差点怀疑对方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只是吃个早餐而已,魏宇寰居然点了这么多。
拎着袋子往里走,魏宇寰刚好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季妄抬起手里的袋子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魏少爷果然奢靡,吃个早餐都这么大排场。”
魏宇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说道:“在外面演的多了,习惯了。”
两个人坐在餐桌上吃着面前的食物,季妄其实没什么胃口,慢吞吞地喝着碗里的粥,吃到一半的时候魏宇寰接了个电话,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原本散漫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好,我马上过来。”
季妄听着他语气不大对劲,下意识地抬眸看向他。
魏宇寰挂断电话之后才对着季妄解释道:“家里出了点事儿,我得赶回去一趟,你待会儿吃完就在家休息。”
季妄点了点头说道:“去忙你的就好了,不用管我。”
魏宇寰也没再多说,起身去卧室换了套衣服急匆匆地出了门。
房门关上以后偌大的空间顿时只剩下了季妄一个人,他再没了进食的欲望,放下了手里的勺子,将餐桌上的食物认真收拾干净。
这会儿时间还早,季妄一时也找不到什么事做,干脆起身先去客房里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柜子里的衣服都是崭新的,只是尺码穿在他身上却并不太合身。
季妄坐在卧室里的小沙发上,掏出手机给律师拨去了一通电话,对方似乎正在走路,那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奇,像是没想到季妄这么早打电话给他。
本以为对方是要跟自己沟通案情,张律师一边加快速度往律所走一边询问季往情况,他昨晚熬夜整理资料的时候倒是发现了一些东西,正准备今天找个时间跟季妄这边沟通呢?没想到对方的电话倒是先打过来了。
“您现在说话方便吗?”季妄起身站在窗户跟前,看着窗外的天空问道。
“稍等,我马上到办公室了。”
张律师将手机换到了另一边,右手掏出工牌刷了一下门禁,玻璃门自动识别打开,他走到自己工位跟前,从文件盒里取出资料跟季妄核对着信息。
交流完案件的情况之后,季妄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王鹏的那个孩子……会怎么样?”
“根据亲属优先的选择大概率会被他的那些亲戚收养,我听说他叔叔已经在走收养程序了。”张律师客观地回答道。
尽管他们都清楚对方这么着急的原因是什么,却没有任何办法可以阻止,季妄忍不住回想起了昨天和小男孩之间短暂的相处,情绪被杂糅在一起堆积在胸口。
“大哥哥,你受伤了吗?我帮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男孩儿踮着脚往他额头上呼气,哒哒地跑进自己的卧室里拿了一张卡通图案的创口贴出来,睁着大眼睛对着他说道:“贴上这个就好了。”
“你叫什么名字?”季妄问道。
“钰博,我叫王钰博。”男孩认真地解释着自己的名字,“是金字旁的那个钰哦。”
纯澈的眼眸里是毫无防备的信任,季妄头上的伤口可以治愈,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弥补男孩失去父亲的伤痛。
才一会儿的功夫,男孩便信任地拉着季妄进自己的卧室,跟他分享着自己喜欢的玩具,言语中提起父亲都是满满的骄傲。
“我爸爸很厉害的,这些都是他给我做的。”男孩手里拿着木雕玩具一脸兴奋地给季妄展示,“他什么都会做的,我爸爸是工地上最厉害的木工。”
季妄没有享受过父亲的疼爱,但他能够感受到王鹏一定很爱自己的孩子,才会在妻子抛弃他以后还把年幼的钰博养的这么好,他一定付出了很多的心血。
聊起自己的父亲,年幼的男孩又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也一下子垮了下来,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下一秒就滚落了下来。
“我想爸爸了,我已经好多天没有见到他了。”
某一个瞬间,季妄闪过一个念头,他想把这个孩子带走,只是短暂的一瞬又清醒过来,别说他自己现在尚且自顾不暇,就算是最后事情查清了,他也是最不可能抚养钰博的那个人。……
客厅的电视机里正放着新闻联播,季妄坐在沙发上麻木地打发着时间,他只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才能不胡思乱想。
“近日,林氏集团继承人林晏书先生于沈家的沈幼菱小姐在洲际酒店举行订婚仪式……”
季妄按下了暂停键,手指用力攥着遥控器,目光紧锁屏幕上定格的湖面,林晏书穿着面料华贵的高定西装坐在轮椅上,一旁的沈幼菱身着鱼尾礼服长裙站在他身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两人宛如一对壁人。
哪怕早就从魏宇寰口中知道了这个消息,可季妄始终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这并不是事实。
此刻他盯着屏幕里林晏书那张熟悉的脸,恨不得把人揪出来问个清楚,他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明明给了他希望又要把他推入深渊?
为什么偏偏要选择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再毫不留情地给他致命一击,季妄只觉得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攥在手中,一点一点地用力收紧,疼的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眼前一阵晕眩,画面不停地闪烁着,他用力按住了自己胀痛的脑袋,口中低声喃喃道:“你不是说过会来接我的吗……”
“为什么不算话?”
眼眶酸涩难受,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往外涌,季妄匍匐着弯下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