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母自然是没味儿的, 变成人也没什么味儿。
若是吃出什么香甜味道了,沈寂宵反而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食人癖。
可他凑过去嗅了一口的时候,确实“吃”出了那么点香甜的味道, 竟然有种食欲大发想要咬上去的感觉。在那不好好穿整齐的衣领下面,白皙纤瘦的锁骨咬起来是什么感觉?形状姣好颜色水润的、总是含着糖的唇瓣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可是想了又想, 他只是碰碰小水母的指节。
“唉……”
唐釉听他唉声叹气,也问不出个什么结果, 乖乖躺在沈寂宵怀里休息了一会儿。人鱼变成人类以后体温高了不少,身体内部充盈着魔力, 火炉似的,很快就把他也捂热了。小水母只觉得暖融融的,困倦起来。
周边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些吹拉弹唱,热闹极了, 而水中央飘着数百成千的花灯, 只准几种小船通行。小水母虽然好奇外界景象, 可他自己困得不行,眼睛都眯起来了,趴在沈寂宵肩头一下一下地点着脑袋。
他变做人终究是太消耗力量, 总是疲惫。
——是有些太疲惫了。
沈寂宵皱眉, 不由得有些怀疑起来。小水母上次上岸的时候, 似乎并没有那么累,休息几个小时候清醒几个小时, 绝对没有像这次一样,醒个半小时就要躺下睡了,甚至都不变回原型。
先前他觉得唐釉睡着了好看, 脸颊粉粉的,甚至比醒着的时候更有活人气, 更像人,现在忧心忡忡,只觉得唐釉这样睡下去不太好。
他喜欢活蹦乱跳问东问西的小水母,不喜欢安安静静躺在那儿的睡美人。
可惜他真的不擅长魔法,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有什么诅咒在里面,特别是前段时间一起去了女巫的乐园。哪怕解决了,他也觉得女巫图谋不轨。
等了十几分钟,唐釉睡醒了。
他一睁眼就看见人鱼凑在他面前,把他盯住了,墨蓝色的眼珠里全是担忧,先是喂了他一口船上煨煮好的热茶,又慢慢地把他这两天嗜睡的症状说了。
小水母听完:“应该没有受到诅咒,我肯定能发现。”
沈寂宵是相信小水母魔法造诣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累了。”唐釉慢慢地喝茶。船上备了好几种茶,几枚小炭和炉子,坐船赏花品茶应该是许多客人的雅兴。但是唐釉不太懂喝茶的乐趣,只觉得沈寂宵端来的这碗水苦苦的,不好喝。
他不扫人鱼的兴致。
“我好像确实睡得多了些……”唐釉喝了一大半,到碗底还剩一口,实在不愿意喝了,就假装自己要聊天,“可是也不多吧,只是休息了一天。”
沈寂宵摸他额头,担忧之色溢于言表:“不太正常。”
“精神力消耗嘛,很正常的。”唐釉掀开一小截帘子,“我是水母,变成人肯定很累呀。”
沈寂宵还想说什么,小水母却已经掀开帘子爬出去了——在船上走路是万万不肯的。他跪在船头,抓着沈寂宵用过的那支长长的桨,颇为好奇:“人鱼,可以教我划船吗?”
沈寂宵自然答应。
……
这种小船,与其说是划的,不如说是撑的。
撑船要比划船简单些,只要力度够了,总能出点奇迹,把船往前推去。小水母握着桨,撑了两下,小船便晃晃悠悠地往前滑去,许久也不停下,很有意思。
光线渐渐地暗下去了,河里的花灯愈发显眼,各种颜色,各式各样。唐釉对陆地植物陌生得很,仔细辨认了,也只知道有几种是荷花、梅花,全是书上记录过的植物。
他实在不懂的,就指一指,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人鱼。
沈寂宵被他盯得害怕。
他也不懂的。
人总有擅长和不擅长的,叫他辨认兵器,那他是博古通今,拿着刀都能说出这玩意是哪片区域铸造的,又传承的什么技法。可要是问他路边的花儿叫什么名字,今天喝的茶有什么妙处,他就只会阿巴阿巴两句:
“嗯,好看的。”“嗯,不难喝的。”
勉强说出几种花灯的名字,小水母的眼神已经崇拜极了,然后问更多。
沈寂宵更是头皮发麻。
他转移话题:“要买几只花灯吗?这儿的人喜欢在花神节的时候点花灯,在上面写下愿望,顺着水飘到花神庙那儿,运气好便可以被神明看见,满足愿望。当然,这些只是美好的传说,但体验一番也很有意思。”
唐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想买。”
“贵吗?”他又问。
他之前在陆地上领略到了风土人情,可也知道陆地上什么东西都要钱,铜币银币金币,秘银魔晶,什么都要钱,没钱那是寸步难行。
而小沈,小沈好像是缺钱的,买点什么都习惯性地降价,很细致地数了才会给钱,和其他看起来“有钱富豪”的行为不一样。又好像是不缺钱的,因为唐釉没见过他掏不出钱的样子。
“花灯很便宜的。”沈寂宵把船撑到岸边,有些手巧的女子提着一大堆花灯,价格也便宜,互相争抢着要把别家比下去。
小水母不会讲价,他只会看着,什么都想要,但凡是个商人,看见他这种眼神,就知道里面大有商机可赚。就算小水母本人付不出几个钱,但肯定是会被别人宠着付一大笔钱的。所以他这边围着的女子格外多,都使劲地推销,推销时热情地看着小水母,眼角余光却看着边上的沈寂宵。
——你看看,你同伴那么想要,你不得买上一打花灯赠人?
也幸亏沈寂宵经验丰富,和花灯女们交流了几次,叫别人知道他不是什么没脑子的富家公子,才没有被坑钱。
普通花灯,一盏其实只卖五六个铜币,但卖给富家傻儿子,是要卖十几个铜币的,美其名曰您用的东西更好。
买完,唐釉的眼神更加崇拜了。
“好棒好棒。”唐釉伸手过来接花灯,另一只手掰手指,“十二个,每只五个铜币……啊呀,六十。”
他胸口的珍珠胸针,也是六十,他听沈寂宵讲价讲来的。
但珍珠只有一颗,花灯却有十二朵。
“我们在上面写写愿望吧。”沈寂宵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一支笔,“你会写字吗?我们之前在米多尔城,练习过写字,对不对?”
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小水母的眼神一凝,当场魂飞天外。
“我困了。”唐釉望天。
“你没有。”沈寂宵望他。
“我睡觉。”唐釉望地。
“不能睡。”沈寂宵望他。
“已经睡着了。”唐釉伸出几根手指捂住脸,“总之我睡着了,我是水母,没有力气,拿不动笔。”
他这话一点可信力都没有,小水母一双手干干净净,连茧子都没有,手指修长白皙,骨节不突出,指节透着一点粉,手背指间的一些血管里又透出些许浅淡的青色,整个漂漂亮亮如同仙人的手,又好像面团揉出来的,软绵绵没有骨头。
但是沈寂宵知道这双手可以托起风浪,必要时候能顶片刻天灾。
小水母只是不愿意写字而已,小水母有什么错呢?
错的是字太难了,笔杆太硬了,不适合小水母的手指握住。
他拿起笔:“你要写什么?”
唐釉高兴起来,他其实也不是害怕写字,只是害怕人鱼找个借口叫他回去练字,他看着字典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蚁就晕,才不要练字。但人鱼现在口头说几句帮忙写,他还是警惕的,只能把手揣在袖子里,当做自己没变出手的样子。
这样才放心了一点,专心思考起人鱼买的十二盏花灯。
“你一半,我一半?”
沈寂宵:“我没有那么多愿望,三盏就可以了。”
小水母藏手手的时间,他已经写完自己的了,具体是什么小水母没看见,只看见有一盏的上面写了“平安”。写了字的花灯被放进水里,很快就和其他的花灯汇聚在一起,悠悠地飘向远方。
小沈大概是一款很传统的人鱼。
“我每年都有机会写花灯。”沈寂宵说,“你是第一次来,理应多写一点的。”
“好像是这样。”唐釉接受了自己的九盏花灯。他开始思考。
“唔……第一盏,吃饱喝足。”
“顺风顺水。”
“远离天灾。”
“珍珠满堂。”
“不忘旧友。”
前五个愿望很快就许完了,唐釉看见人鱼捏着花瓣写字,龙飞凤舞,写得飞快,每弄完一盏就放进河里。
唐釉实在有些想不到剩下的愿望许什么了。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会许愿望的水母,要什么,那都是自己去解决,慢慢的总能寻找到成功的办法。求神拜佛什么的,好像完全没有发生过。
小水母绞尽脑子,简直要把脑袋里粉色的东西挤出来:“唔——”
“第六个,就写……”他忽然一敲掌心,非常果决,“写‘沈寂宵的愿望都成真’。”
沈寂宵一愣:“这……”
“不可以吗?”唐釉也紧张,“一种愿望许两次是不是有些太贪了,花神,花神会怪罪你吗?”
“不知道……”沈寂宵摇头,眼神却落在小水母身上,“为什么要把一个许愿的机会让给我?”
“我觉得合适。”小水母当然也说不出什么。
“第七个,唐釉的愿望都实现。”
“第八个,唐釉的朋友们的愿望都实现。”
“第九个……”
就只剩下最后一个了,唐釉已经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要说的。他抱住脑袋,水母脑袋想啊想。忽然听见河边有猫嗷呜呜地叫唤,透着一股春意。
他看向提笔的人鱼,前不久这鱼还在被繁殖期困扰。
有了。
“最后一个就写,祝沈寂宵寻找到心仪的伴侣。”
此前沈寂宵的笔动得极快,总是唰唰唰就写完了,这下突然就愣住,仿佛不能理解小水母的话。
“怎么了呀,快写。”小水母催他,“虽然人鱼的寿命很长,不急着定下一生的伴侣,但你可以先遇见呀。”
沈寂宵欲言又止。
看周围船越来越多,花灯越来越亮,无数嬉闹和赞叹声,自然也有春天情人互相黏糊的声音。花神节是最合适交友的,大家手里捧着花,提着花灯,见到自己心动的就直接大胆去送,到处都是催人动心的花香。
他也动心,他也想说。
沈寂宵鼓起胆子,向小水母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我正在和喜欢的人呆在一起?”
小水母果然被震撼到了:
“呀!”
唐釉几乎从船上跳起来,然后猫着身体爬到沈寂宵边上,使劲地摸了摸沈寂宵的脸,又看周围的各种游船。
“恭喜恭喜……”唐釉打心眼里高兴,“我能不能问问,你喜欢哪只船上的人呀?唔,虽然是人,但你喜欢…… 也可以的。”
沈寂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