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空落落的, 一片寂静。长街尽头有一家茶摊,茶摊的对面是一家染坊。
染坊的半掩着,推开进去后, 可以看到摆在院内的染缸,以及挂在高高的架子上, 已经染好的布。
贺果知走进去。
谢振涛在里面。
但在更深的地方。
贺果知如今的修为提升, 隔着这么一大段距离,他也能听到染坊深处的声响。剑没入血肉之中,血迸溅出来, 灾祸还没发出声音, 已然被斩到剑下。
灾祸死去, 染坊后院安静下来。
贺果知往里走,撩起一块染好的红色的布。
刷——
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 对准贺果知的喉咙, 杀意铺天盖地袭来,刺得人头皮发麻。
救救……
贺果知心中窒息, 面上维持着淡然。
他现在的身份是什么,是一个不掩饰自己异常, 主动找到剑宗执法峰弟子的灾祸!现在的他因为血字, 并且夺取了三个仙洲顶级战力的修为后, 他同样跃升为顶尖战力。
区区被剑指着的小场面。
不慌!
“谢师兄。”贺果知喊人。
其实指尖都凉了。
喉结还想滚动一下。
剑尖离得真的好近啊。
“你是怎么回事?”见到他第一眼, 黑衣剑修的眉头已经蹙起来。
声音很沉。
贺果知装着笑嘻嘻的, 再次把他找到道的说法搬了出来。
心里却已经笑不出来了。
发现他和灾祸有很深联系的谢振涛,敲可怕的!
按照贺果知的设想,此时他的傲慢, 他的野心,应该可以支撑他, 毫不畏惧往前走两步,反过来逼迫谢振涛将剑移开。不过设想总归是设想,看着像是怒气读条的谢振涛,贺果知还是有点怕的。贺果知惊奇于,他竟然顶着谢振涛的剑,并不畏惧向前走了两步,甚至还是笑着的。
一个原因,是他信任谢振涛。另外一个原因……或许他……
可是这个念头,还没完全呈现已经没有了。
他往前,谢振涛的剑不可避免往回收,以免真的伤到他。
贺果知:“谢师兄,”
“我心悦你,要不要和我结为道侣?”
谢振涛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利落的下颌线条崩得很紧,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字:“结为道侣?我难道不应该将你斩杀吗?”
又被凶了一次。
呜。
但贺果知知道谢振涛为什么这样,谢振涛是执法峰弟子,斩杀灾祸无数。贺果知呢?贺果知现在也许是整个山河卷内最大的灾祸。
贺果知装作没被谢振涛凶到,迎着长剑走向谢振涛。
明明要杀了他,剑修的剑,却因为他的靠近,将剑收回直至放下。
贺果知走到他身边,双手去握他的手腕,然后牵着谢振涛的手,拽向他的脖子。
“真的要杀我吗?”
“我一直喜欢你的,只是没有说出来。你也喜欢我,我知道的呀。最喜欢你了,老霍他们我都不喜欢,只想和你结婚契,和你在一起。”
“你要杀,现在便杀吧。”
带着剑茧的手,轻松压到白皙的脖颈上。掌心之下,贺果知的脉搏正在一下一下跳动。
谢振涛沉默着,低下眼。
剑修的手背上,因为用力青筋浮现出来。
他将手收了回来。
这是默认。
谢振涛沉默不语。
生气了。
剑修气的是自己,明知道贺果知有问题,他却不能用对待寻常灾祸的手段去对他。
剑修眼前的青年知道他赢了,翘起唇角。
他把灾祸驱赶过来,要谢振涛杀了这些灾祸。等谢振涛杀完灾祸,他把谢振涛带回山庄。
谢振涛沉着脸,灾祸们都不太敢靠近。
贺果知:“……”
不是哥们,你这样我也害怕。
可他不应该表现出怕,因此他到谢振涛跟前,轻轻拍了拍谢振涛的脸,笑道:“板着脸给谁看呢,马上大婚,你应该笑的。”
谢振涛拉下他的手,没有笑。
沉郁看过来一眼,只道:“知道了。”
这一眼看得贺果知心惊肉跳。
面上只说:“知道就行。”
留谢振涛在山庄,贺果知回到别院,换上大婚的喜服——这是第三套,和之前的两套又不一样。
谢振涛过来接他。
和前两天一样,长街两侧的灾祸们,营造出了一种正常大婚的热闹氛围。
到了山庄。
三拜礼成。
贺果知转身离开被带去婚房,谢振涛却抓住了他的手腕,锐利的眼看过来,问:“能杀吗?”
贺果知:“……能。”
谁家大婚把丫鬟、仆从、宾客全都砍了?他家呀,那没事了。谁让这些全都是灾祸们假扮的呢。
恐怕不止山庄里的,山庄外面假扮百姓的,谢振涛也不会放过。
贺果知从谢振涛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平静的疯感。
贺果知回到婚房。
再次滚到床榻里。
俗话说熟能生巧,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太对了。
前两次贺果知又急又慌,这次淡定了很多,提前把流程在心里过了一遍,裹着被子睡觉去了。
边迷糊边想。
啊,谢振涛是武痴,风月之事肯定不会,那就由他来说好了。
浅浅睡了一觉,隐约听到开门声,贺果知眨巴下眼,醒了。
昨天他和程相烽大婚的时候,程相烽开门,外面很是热闹。今日谢振涛开门,婚房外面寂静的可怕,一点声音都没有。
不用说,整个山庄连带之前街道上的灾祸,都被谢振涛给砍了。
黑衣剑修一身大红的喜服,无波无澜朝贺果知所在的防线看过来。
剑修高大,宽肩窄跨,样貌俊美,喜服穿在他身上当然是好看的。然而,他的手中却提着刚杀完灾祸的剑。
同时,危机感袭上心头。
贺果知略微沉默。
突然不是很想下床去接人了。
血字的危机感,以及谢振涛身上的压迫感,让他不是很想过去。
但贺果知还是飘过去了。
“夫君。”他飘到剑修身边。
谢振涛只看了他一眼,单手接住他,另外一只手将佩剑放到桌上。
贺果知:“?”
谢振涛眼中不辨息怒,问:“满意了吗?”
杀了那么多灾祸,谢振涛的修为攀上去一大截。
贺果知:“满意。”
“夫君,你来看看这个。”贺果知把话本掏出来。
谢振涛垂眸看身边的人。
他长得特别漂亮,第一眼见到的时候,谢振涛就怀疑他是艳鬼。此时穿着大红的喜服,站在他身边,烛火的光照在他秀气的眉眼上。
眼眸很清澈。
可他的手中,却拿着一个将阴暗的一面,全都展现出来的话本。
话本之上,两个人痴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谢振涛只看了一眼,将话本扣到桌上。大手压着话本,同样压着贺果知的手背。
“为什么?”谢振涛的声音痛苦。
呜。
又凶他。
贺果知真想当场哭给谢振涛看,但现在怎么能哭。
他低头,小声:“夫君,你弄疼我了。”
不怎么疼。
但多少有点借机暗戳戳指责谢振涛凶的意思。
“想把我当作炉鼎,是吗?”
贺果知没反应过来,剑修有力的手臂一兜,他就被抱到桌上。
叮呤哐啷,桌上摆的点心蜜糖话本等物,全都掉到地上。
“好啊。”谢振涛几乎是狠狠说道。
贺果知被吓了一跳,揪着谢振涛袖子的手却没松开。
传音:“谢师兄?”
贺果知听到谢振涛冷静低沉的嗓音。
“别怕。”
贺果知长出一口气。
随后传音,将发生的事给谢振涛说了。
这一声很好缓解了贺果知的焦虑,让他可以把注意力,放到将危机感压下来的血字上。
贺果知的腿被拉过去,两人的喜服也在拉扯间散乱。
贺果知抽空想。
他预判错了……谢振涛好像不需要看话本。
就……能偷个懒,这些故意弄出的虚假的动静,都让谢振涛来制造就行。
“谢……夫君?”
贺果知正走神,忽然一惊。
他被谢振涛搂着腰抱了一下,膝盖和手指,全都抵到了坚硬的桌面上。谢振涛似乎仍然气着,并不解释什么,要贺果知过去。
贺果知传音:“谢师兄?”
谢振涛:“抱歉。”
“想了下你真的听从那个东西的样子,自然而然就那样生气了。”
他腿软,被谢振涛捞住了腰。
在谢振涛假装的两人的混乱中,贺果知想了一下,他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青年白皙的脸慢慢红了。
慢半拍似的。
“谢、谢师兄……夫君……哥哥……”
然后磕磕巴巴乱喊一通。
大概是被喊得心软,谢振涛总算把他抱到床上。
……
贺果知缩在谢振涛怀里睡的。
醒来的时候,额头抵着宽阔的胸膛。
不得不说,哪怕危机感高高悬在心头,但在他们怀里睡,贺果知很安心,一点都不担心会发生什么。
他眯着眼,醒了会儿盹。
想了想,推着谢振涛的肩膀,让谢振涛离他远一些。
然后用他又拔高一大截的修为,毫不客气把谢振涛踹下去。
里衣宽松,松松垮垮挂在贺果知的肩膀上。
他坐起身,纤细的手指勾住,将衣襟拢住。坐在床上,垂下眼看被他踹下去的剑修。
贺果知的嗓音很冷:“桌子那么硬,我膝盖都疼了。”
剑修的身形高大,肩背宽阔。但这么大的一个人,低着头,肩背却像是向内垮塌着。
贺果知看着这一幕,勾起唇笑道:“你的用处没有了,滚出去。”
谢振涛低头不语,沉默穿衣,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
贺果知并不放过谢振涛,继续说道。
“去找程相烽、霍闻星,你去问问他们两个,应该怎么服侍我。”青年下巴微抬,傲慢道,“下次再这个样子,我挑断你的灵脉。”
“是。”谢振涛沉沉应了一声。
穿好剑宗校服,捡起剑转身往外走。
“等等。”贺果知喊住谢振涛,“不想动,过来给我穿衣。”
谢振涛又回来。
贺果知还是有点困,额头抵着谢振涛的肩膀。
谢振涛的动作,向来都是沉稳可靠的。他要他抬手臂,贺果知就把手臂抬起来。剑修的手劲儿大,单手抱他一点问题都没有。
贺果知等谢振涛给他穿完衣服,像是这才满意了。
婚房的门打开,谢振涛出去后,御剑离开。
贺果知也走出婚房,靠到门边,看剑修离开的背影。
贺果知感受到,那种“注视”感,再次回来了。血字在一寸一寸检查他。
按理说经过这样的一夜,他身上应该留有很多痕迹。但他是灵体,又有这么高的修为,所以身上干干爽爽,什么都没有。
血字检查的,是贺果知的修为。
贺果知眯了下眼,似是不满血字的行为,但毕竟它们密不可分,贺果知还是允许血字这么做了。
贺果知心中,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样轻松。
贺果知大概隐约能察觉对血字对他的影响,他这么做,算是一种直觉。
随着修为提升,影响加深,他的傲慢不止对剑修,还要对血字。血字算什么?他自然也是要凌驾在血字之上的。
血字似是没有看出他的不爽。
片刻后,贺果知眼前浮现两个字。
【不错】
贺果知心说,那自然是不错的。他吃掉霍闻星好多灵力,隐约都摸过化神巅峰的境界了。
贺果知打开地图。
扫了一眼。
此时最大的白色墨点,果然和他想的一样。
血字浮现出来。
【剑宗裴连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