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云捏着那纸合同的手不自觉握紧,好半晌,才慢半拍地回过神来。他微微弓着身子,耳膜被堵住了,心口生出无端的不适。
那股不适盘旋占据,顺着血液弥漫开去,说不上来是哪里,但哪里都空落,祈云不懂。他沉默着盯了少时,直到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都泛出边缘的重影,才一声不吭地将纸重新叠好,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
很烦。祈云想。
这种不打招呼,自以为是的付出,像黏腻的甩不掉的幽灵,伴随而生的蛆虫。祈云如鲠在喉,连呼吸都短暂的,停滞在胸腔里,呼不出去。
他压根不想要。一点儿都不。
明明说好了没有关系……祈云站起身,几乎要被这种无言的逼迫压到窒息。
外面的天黑了。
那口迟迟没叹出来的气还是吐了出来。
alpha面色隐在窗帘落下的阴影之后,他认命一般地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串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打出去的电话。
铃声迟钝又要命地响起,姜仪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座椅把手,微微阖着眼,视线落在地面。他面无表情,阴郁的厌倦,几乎将整个人淹没——直到屏幕的亮光将他的脸照亮,是祈云打来的电话。
手机躺在他的掌心,机身是黑色,同肤色相衬,透出肌肤的白。青色的血管微微绷着,透过皮肤,泛出细微的弧度。
七点四十八分,姜仪稍作犹豫,在简短两秒内做下判决,还是听从本心地按下了接通键。
还有几分钟,他想。就听听声音,不管是什么,他还想再听一下祈云的声音。
“姜仪。”和他记忆中的一样,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还是平静的,温和的。姜仪眼睫用力一颤,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又一次为此漏了一拍:“我不需要。”
“我没想过要你的东西,别这样。”祈云的声音穿透过电话,落进姜仪的耳朵。他明白祈云的意思:“你还需要的话,我给你寄回去。不需要的话,我就扔了。”
“扔之前我会搅碎。”祈云顿了顿,像是怕姜仪担心,所以后知后觉地补充上这个可能性。
贴心地将所有情况设想好,预料到姜仪会说出什么样的话一样,先一步地把这些堵上。
这是通知,不是商量。
姜仪第一次恨起自己的不够迟钝。但他要故作愚蠢,总归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自私,omega摩挲了下手机边缘,感受到那里轻微的发烫:“你扔吧。”
“嗯,”祈云那边传来细微的窸窸窣窣,姜仪努力辨别,脑海里开始想象,他知道,那大概是alpha起身时发出的响动。然后开门,关门,走路,启动碎纸机:“以后别再这样。我不需要。”
这是第二次,祈云说他不需要了。
姜仪生出无力的悲哀,不过他现在没有精力去分神想这些无关紧要的情绪。想要掩藏也不是件难事,姜仪一贯把这种事做得很好。他笑了一声,说:“知道了,对不起。”
“我只是想给你,”不给祈云的话,他也不知道还能给谁。
“就算你说过去了,我也还是感到亏欠。可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除了这些。”姜仪抬手看了眼表,时针缓慢地指向“8”,他不太明显地加快了语速:“我知道你没想要。但是你可以自由一点……至少想做什么事,”可以没有负担地去做。
世界上大多的苦难都来自于贫穷,没有足够的经济基础时,做什么事都寸步难行。痛心无力和绝望,姜仪体验够了。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可救药地认为,钱可以解决一切。
他也的确买来了很多想要的东西,无论是物质还是爱意,都前仆后继地朝他涌来。可他感到自己在失去,他买不回祈云的爱意。原来这样赤忱的东西,是无法用钱权来衡量的。
“我没有别的意思,”姜仪及时收了声,他嗓子有些发干,生涩地解释:“我想让你开心一点。”
“我们没有别的关系,”祈云头疼地捏了下山根,他站得累了,所以倚着办公桌,单手撑在桌面,切实地感到疲惫了:“你知道怎么做我会高兴。”
“姜仪,我说过很多次,不要这样。”alpha注视着那几张合同被搅碎,团成一团投进垃圾桶,在机器运作的声响中冷下脸去:“自作主张的为我好,挺让人困扰的。”
“你有什么跟我本来也无关,这是你的事情。”
他不要姜仪的爱,不要姜仪的钱,所以也不要姜仪这个人了。
“以后,”祈云还在说:“我不想再知道。很烦。”
姜仪灵魂被穿透了,血肉生出尖锐的疼,细密的麻木的,他低着头,身后的腺体泛出刺痛,像千万根针扎进,所以疼的喘不上气。他有些狼狈地捂住脖颈,才低低“嗯”了一声,说:“好。”
“不会了。”他轻声承诺:“我不会打扰你。”
——“好久不见。”
姜仪抬起眼。他喉结用力滚动一下,在听见声音的瞬间敛去那些因为痛苦,而流出脆弱的神情。
omega没有理会,他背过身,自顾自单手拧开针管,动作熟练地将那针抑制剂推入身后的腺体,还是对祈云说话:“……你不要烦我。”
祈云拧了下眉,alpha的五感一贯超于常人,姜仪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混合着呼啸的风声,他不太确定,但没心情细问:“嗯。”
他没有同别人闹得过于难看的习惯,姜仪这么说,于他而言,这件事就算过去。
至于他要做什么,会做什么,变成什么样,就不是他需要管的事了。
想归这样想,祈云犹豫了一下,还是在摁断电话之前,道:“做事情之前想清楚,别冲动。”
大概算是隐喻的劝告,姜仪愣了少时,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手机听筒便传来挂断的“嘟嘟”声。他抿了下唇,想要转身,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落泪。
他想,祈云还是心软。他还是这样心软。
可他总是学不会,姜仪吐出口浊气。他抬手用力擦去那狼狈的泪痕,仿佛那几滴泪压根没有存在过。姜仪一直都是那个冷漠的,没有心和软肋的姜仪。
他转过身,冷眼漠然,一副阴郁的模样。来人倒是还算悠然自得,他双手插在风衣口袋,懒洋洋地站着,朝姜仪挑了下眉。
姜仪终于开口:“方知宇。”
被唤的人笑意加深,没忍住嗤笑出声了。他高高在上,说着嘲讽的话:“你在学他吗?姜总。”
是的,姜仪早就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逐渐向祈云的模样靠拢。
“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跟你那个没用的妈一样。”方知宇还是笑,他像洋洋得意的胜者,可以撕开伪善的面具,轻声说:“徐阿姨在天之灵,一定很为你感到骄傲。”
“毕竟如出一辙,”alpha操着那副风轻云淡的调调,倒是不嫌弃地上脏,自顾自坐下了,“这么多年,骨子里的贱也还是改不掉。管子里流的血是一样的,所以永远只会有一个结局。”
“姜大总裁,”方知宇拖着下巴,身后靠着墙,盈盈笑道:“我说得不对吗?这么看着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