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後 洛阳 洛阳候府
“夫人!夜深了,您还是早些安歇吧!”丫鬟朝暖炉里多添了几块炭,朝躺在床上的主子说。
“现在是什麽时候了?”半躺在床上的女子有气无力地问道。
“已经快到子时了。”
“子时了吗?”女子抬头看了看窗外:“怎麽这麽亮啊?”
“夫人您忘了,前几日下的雪还没有化,被月光一照,天色自然显得亮了!”
“是吗?那梅花呢?院里的梅花有没有被雪压坏?”她连忙问。
“夫人,没有啊!我都说了许多遍了,绝对没有骗你!”丫鬟笑著答她:“夫人这麽爱惜这些梅花,老天爷怎麽会忍心把它们压坏啊!”
“啊!那就好了!”她露出疲倦的神态。
“对了夫人!”丫鬟走到她的床边,对她说:“您今日嘱咐我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去晒晒,我在箱子里找到了一张旧画。快过年了,我看这屋里冷清,就挂在墙上做了装饰。”
“旧画?”她迷迷糊糊地答道:“哪有什麽旧画?”
“就是那幅画了梅花的画啊!”丫鬟朝她说:“夫人,你累了吧!早些睡吧!”
她的确是累了,也没有在意听到了什麽,点点头就慢慢睡著了。
丫鬟看她睡著了,就熄灭烛火,关门出去了。
清冷的月光照进来,照在雪白墙上。
墙上,挂著一幅画。
白雪,寒梅。
纷扬的白雪,怒放的寒梅。
还有……
她觉得有些寒冷,那种寒冷让她醒了过来。
她张开眼睛,看见屋子里一片光亮。
怎麽这麽亮?
她定了定神,努力集中起视线。
窗户开著?
窗户怎麽会开著的?
明明记得是关上的啊!
仔细看过去,她的目光一下子定了格!
半开的窗户边,有一个淡淡的身影。
那影子很淡很淡,但确实是存在著的。
那背影修长高挑,长长的头发像是一直拖到了地上。
然後,她听见了一个很淡很淡的声音在说。
“梅花……开得真好……”
“谁……你是谁?”她一阵慌乱,急速地喘著气问。
那个影子却像是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只是站在窗边,看著窗外。
“来人啊!”她惊慌地喊著,却发觉自己喉咙发干,根本就喊不出什麽声音。
“梅花……真好……”那个虚无的身影发出飘渺的声音:“疏影横斜水清浅……暗……暗……”
她应该害怕,她真的觉得很害怕,可她望著那个半透明的影子,不由自主地接著念了下去:“暗香浮动月黄昏。”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词,是她最喜锺爱的。
“对!”那个影子像是点了点头,说:“是暗香浮动月黄昏。”
“你……是什麽人?”看见那个影子只是站在窗边,没有要危害自己的举动,她的胆子大了许多:“你是谁啊?”
“谁……我是谁?”那个影子喃喃地重复著:“我是谁啊……”
“对啊!你到底是什麽人?为什麽会在我的房里?”她撑起了自己的身子,靠在床头问道。
“我是什麽人……嗯……不记得了……”那个影子断断续续地回答他。
“那你总有名字吧!”
“名字……对!我有名字……我叫……我叫做……苍……”那个影子不太肯定地说:“是……是苍……”
“苍?”她皱起了眉:“苍,你从哪里来……”
“哪里?”那影子终於移动了一下。
她看见了影子望著的地方。
雪白的墙……墙上的画……
那幅画……
白雪寒梅……
“苍?”她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是苍!”
那个影子像是被她尖锐的声音惊醒了,终於转过了身来。
洛阳侯府闹鬼的传言沸沸扬扬。
传说,每当明月当空的夜晚,在侯府後院的梅园里,总会有一个男人的影子在梅林间徘徊。
侯府中不止一个下人看见了,可是洛阳侯治下极严,下人们不敢在府中多话,外间倒是把这事传得街知巷闻的。
闹鬼啊!还是在洛阳侯的府邸里面……
洛阳侯俞韬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平时最忌讳别人说他的不是,自然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谈起这些,可是说的人多了,也多多少少传了一些进他的耳里,偏偏传进他耳里的又是其中最荒唐的版本。
传说,这鬼是缠上了人才会在家宅里留连不去的,这被缠上多是病弱又阳气不盛的人。
这鬼既然是男的,缠上的当然是女眷,而这梅林旁边很巧地住了一位多病的女眷……
俞韬勃然大怒,不为其他,正因为住在这梅林小楼里的女眷是他的正室赵氏。
他不信什麽鬼怪,在他看来这多少影射了他的妻子不贞。
虽然他和赵氏感情淡薄,但这事传成这般,让他堂堂洛阳侯的颜面往哪里摆去?
可俞韬虽然自负,却也明白谣言不可尽信,说是赵氏被鬼缠上也好,不守妇道也罢,总也要眼见为实才行。
於是挑了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带了两三个胆大的仆人,躲在赵氏居住的小楼边,决定不论是鬼还是奸夫,定要瞧个分明。
直到三更时分,眼前还是白雪梅花,什麽花样也没有。
就在俞韬意兴阑珊准备走人的时候,却听见了仆人发出的怪声。
“侯……侯爷……你……你瞧……”那个平时胆大包天的仆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鬼……鬼啊……”
俞韬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株梅树旁,正站了一个身影。
淡淡的……却清晰……
的确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不,不是人……
无形的月光分明地穿透了那个身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画面。
俞韬的心里也是一惊,可他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人物,知道这个时候害怕是最没有用处的举动。
“我俞韬在此!”俞韬深吸口气,站到了明处:“你是什麽东西,居然敢在我的洛阳侯府里放肆!”
然後,俞韬听见了一声悠远空旷的叹息。
那叹息在风里萦绕不散,就算俞韬,心里也有些发毛。
“梅花又要谢了……”那个背对著他们的身影轻声地说著:“年复一年……开了又谢……”
就在俞韬还没有弄清这个无视他的鬼在说些什麽的时候,眼睛里明明白白就瞧见了这个不知什麽东西轻飘飘地飞上了半空,然後就飘进了一旁小楼上紧闭著的窗口,就这麽穿透进去,眨眼不见了。
俞韬只怔了一怔,立刻就追了过去。
那栋楼,正是赵氏住著的地方!
俞韬轻手轻脚地上了二楼,卧房的门关著,隐约传来了说话的声音,他想了想,还是把耳朵贴了上去。
“你又去看那些梅花?”那是一个有些气虚的女声,俞韬模糊记得这是赵氏的声音。
“就要到正月了吧!你瞧,画上的梅花也快要谢了!”赵氏叹了口气:“总是这样的,时光不住流逝,我们再怎麽想要挽留,总也是徒劳无功。”
“要是梅花谢了,你就不再来了吧!那明年梅花再开的时候,你还会不会来呢?苍,你到底是在看花,还是在想念著谁呢?”
俞韬听不下去了!
有夫之妇说出这种话来,简直就是暗通款曲的铁证!
“砰”的一声,俞韬一脚踹开了大门。
一室冷冷清清。
出乎俞韬的意料,也没有料想中的那个鬼魂或者男人,迎接他的只有一片安静。
“谁?……侯爷?”一个有些意外的声音传了过来:“半夜三更,你怎麽……”
俞韬看了过去,看见了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的女子。
“赵玉清,那个男人……不,那个鬼怪呢?”俞韬冷冷地问道。
“鬼怪?”床上的赵玉清,也就是洛阳侯夫人同样冷淡地回答他:“侯爷莫不是喝醉了,这麽晚到我的屋里喊什麽男人鬼怪,还真是好兴致!”
“赵玉清!我可是亲眼看见那妖怪进了你的房里,你最好老实跟我说,他躲到哪里去了?”俞韬冷哼了一声:“你不守妇道,我今天亲耳听见了,你别想狡赖!”
“侯爷也看见了,我这屋子也就这麽大,你要找什麽男人鬼怪,尽管找好了。”赵玉清不温不火地对他说:“你说你听到了什麽?我是因为夫君长年冷落著我的缘故,心里发闷,就喜欢跟自己说说话,难道也是不守妇道了?”
“你!”俞韬被她堵住了诘问,气愤地说:“你赵家果然是被妖孽缠身,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我是看在你我自小有著婚约的份上,想尽办法保全了你的性命,还娶了你过门,让你过著锦衣玉食的日子。没想到你非但不心存感激,还把不干净的东西带到我这里来了!不记得我的恩惠,还说我冷落你,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
“侯爷,不要把自己说得这麽伟大。”赵玉清直视著他:“我心里明白,你也不是真的想要娶我,到现在应该还是在怨恨被我坑害了。什麽你的恩惠?要不是当年老侯爷念在和我父亲的交情上硬逼著你娶我,我哪里有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可以过?”
“赵玉清,你还是一样伶牙俐齿!”俞韬受不了地咬著牙说:“也就是我这麽倒霉,才娶了你这个不守妇道,不知廉耻的女人回来作践自己!”
“多谢侯爷夸奖!”赵玉清弯了弯嘴角。
“我不管你是不是和什麽妖孽男人厮混,总之,你最好收敛一点,你不要脸面我可是还要的!”俞韬忿忿地搁下了狠话:“最好不要让我抓到什麽实证,否则的话,别怪我真把你赶出侯府去!”
俞韬气呼呼地转身就走,真是再一眼也不想看这个讨厌的女人!
屋里又是一片冷清。
赵玉清的脸上显露出疲倦的神情,现在的她一点也看不出刚刚那种能言善辩的样子。
“我们……怎麽会是今天这样的呢……“她轻声轻声地叹了口气。
眼前像是出现了在许多年许多年以前,那个总是绕著自己打转的个头小小的男孩子。
“小清!我爹说,等我长大了,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到那个时候,我会骑著真的大马来接你的喔!我一定会来的,你要等著我啊!”
我记得……我一直在等,可是你呢?你是来接我了,可你也忘记了……
一滴泪水顺著她苍白的脸颊滑落下来。
月光下,泪水掉落了下去,落在一只半透明的手掌上,滚动著,最後还是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抬起头,看见了一张近於透明的,淡然的,没有什麽情绪的脸。
“你哭了……”那个声音飘飘渺渺:“哭什麽呢?没什麽值得你哭的,你很快就会忘记了!什麽都会结束,梅花谢了的时候,就都结束了……”
她再也克制不住,捂住脸,闷声地哭了出来。
哭了许久,赵玉清才渐渐地止住了眼泪。
泪眼朦胧里,她看见那双像是没有焦点的眼睛还是定定地在看著她。
“我恨你……”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麽说,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我恨你!我真的很恨你!”
“我知道……”那个虚无的苍第一次没有答非所问:“你恨我……所有的人都恨我……”
“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又有泪水从眼角滑落了下来:“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变成无依无靠的赵玉清。就不会变成像是被折断了翅膀的雀鸟,被关在这个笼子里动弹不得的侯爷夫人。”
“是我的错……我从来没有做对过什麽……从来没有……”
苍断断续续地说著,赵玉清听见了,心里一痛。
“不,其实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没有做过任何错事。”赵玉清无奈地苦笑著:“我从前不明白,我爹为什麽会让大好的家庭毁於一旦。可是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为什麽他要说画中仙人,为什麽他会为了一个影子,不惜一切……”
为什麽直到最後的一刻,爹爹他居然没有想要保住全家人的性命,而是让自己带著这幅画远嫁洛阳,说是救她,却是为了保住这个影子……她现在终於明白了。
十丈红尘无颜色,只缘斯人落九天。
“怪不得当初把你交给我爹的那人要说,如若见到了你,什麽好事也会变成了坏事。”可是,爹爹还是忘记了那人的嘱咐,在一个腊月的夜晚在宴会上打开了卷轴:“要是我爹没有见著你,要是他那时没有改变主意而是把画献给了皇上,也许……什麽都会不同了……”
那麽,也就不会有人处心积虑地要得到这个虚无的鬼魂,全家上下百多人命也就不会被人诬陷,问罪满门……
“因为这幅会随著四季改变的奇画,我赵家名动天下,因为这画里的你,我赵家一夜灭门……”
“为什麽……”苍问她。
“你没有照过镜子吗?”她别过了脸:“因为纵然世上真有仙子,恐怕也及不上你半分的美丽。”
“美丽?”苍转过了头,身旁的铜镜上空无一物,什麽也照不出来:“什麽是美丽呢?我从来不知道,美丽是什麽……我只记得,有人说我很丑……很丑……”
你从来没有照过镜子吗?你以为你这种模样,也能让我倾心?
“我很丑……”
“你要是丑的,那麽这世上,哪里去找什麽美丽的人……”就像世上大多数人一样,自己得不到的,总想所有人都得不到,就像……她的父亲……“那人,定是恋慕著你,却没有办法得到你的心,所以才会这麽说。”
有如染著霜雪的寒梅,这麽清贵傲然的容貌……只要是有眼睛的人,怎麽会说他丑陋?
可是这种高贵的美貌,让人心生仰慕的同时……也有无法企及的恐惧……
“美丽,很重要吗?”苍目光里有著疑惑:“为什麽要这麽对我说,我不明白……”
问这样的问题,是因为一颗没有污浊的心,还是因为早就没有了心……
“因为,活在这个世上的人,如果不偶尔欺骗自己,是活不下去的。”她淡淡地告诉他:“如果他们觉得终会失去一样东西的时候,会告诉自己那样东西不值得得到。有时候,得到……比永远得不到更令人觉得恐惧……”
“是吗?人……真是奇怪呢……我做人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人……你以前是人吗?”
“他们说……我是鬼……”
窗纸上,渐渐泛了白。
“天亮了……”苍飘忽一笑,随著光线的增强渐渐隐去了身影。
为什麽那麽傲然的眉宇之间全是毫不相称的淡然死寂?
画中仙人……或者只是困在俗世的游魂野鬼……
赵玉清迷惑了。
“侯爷,你这是怎麽了?怎麽这几天总是焦躁不安的?”
“疏影,是你啊!”俞韬抬眼看见了站在门边的美丽女子,紧绷的脸色放松下来:“你不是不太舒服吗?怎麽不在屋里休息呢?”
“我没什麽,听说你在发脾气,我就想过来看看出了什麽事情。”被叫做疏影的女子朝他嫣然一笑:“什麽事让我们的侯爷发这麽大的脾气啊?”
“还不是那赵玉清!”俞韬狠狠地说:“你都不知道外面传成什麽样子了,我迟早要为了她颜面扫地!”
“怎麽?还没有平息下去吗?”疏影叹了口气:“怎麽会这样的呢?就我看,姐姐也不是不分轻重的人啊!”
“最近不止那梅园,府里到处开始不安生,一定是她屋里那妖魔作怪!”俞韬皱著眉说:“再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她到底要做什麽了!”
“我看不是吧!或许这和姐姐没什麽关系……”
“疏影,你就别替她说好话了,难得你总是袒护她,可她哪里善待过你了?”俞韬把走进来的疏影扶到位子上坐下。
“可是,我总觉得这不能怪姐姐。”疏影想了一下:“兴许姐姐真是被什麽不好的东西缠上了,还是找个道士来做场法事吧!”
“这怎麽行?要是说出去,不是承认了府里有妖孽,惹人耻笑吗?”
“侯爷,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顾忌这些,要是姐姐有个万一……”
“她不会有事!”俞韬脱口而出,等看见疏影清亮的眼睛看著自己,才咳了一声,说:“也好,就去找些道士来吧!再怎麽说,爹临终的时候要我善待她一世,我总不能放任她有什麽意外。”
“我知道。”疏影笑了出来:“侯爷就是嘴硬心软,你就放心吧!我才不会吃这种无谓的干醋。”
“疏影,真是委屈你了。”俞韬把她搂进怀里:“难得你我相知多年,我却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给你一个高贵的身份。”
“侯爷,你这是在说什麽啊!”疏影握著他的手说:“我能在你的身边,就足够了……”
“……假的……”虚无飘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谁?”
“疏影,你这是怎麽了?”俞韬不解地看著突然站起来的她:“什麽事?”
“刚才……你听到什麽声音了吗?”疏影有些慌张地问。
“没有啊!”俞韬跟著她四处张望:“我没有听到什麽……”
“……原来是个骗子……”
“啊!”疏影叫了一声,趴到了俞韬的怀里。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俞韬紧张地问。
“我听见有人跟我说话!”疏影拼命发著抖:“我还看见窗户外头有东西,好可怕!”
俞韬看了看窗外,除了月光树影,什麽也不见有。
他突然想到了什麽,脸色都变了。
“一定是那个妖孽!”俞韬愤怒地说:“都是那赵玉清惹来的麻烦!我明天就找人来收了那妖孽!”
伏在他胸前的疏影,暗暗地咬住了嘴唇。
妖?不,不是妖!
那到底是什麽东西……
等到第三批人从梅园里被赶出来的时候,俞韬终於坐不住了。
“赵玉清!”他直直地冲进了赵玉清的房里。
“侯爷,你好没涵养,怎麽连敲门也不懂的?”赵玉清坐在椅子里,身上裹著厚厚的狐裘,不满地看著他。
“你为什麽要把人赶出去?”俞韬跳著脚说:“你知不知道我这是在救你的命?”
“救我的命?如果说侯爷让人来我这屋里弄得乌烟瘴气的,就是为了救我的命,那赵玉清在这里先谢过了!”她做了个行礼的样子:“我还以为侯爷是为了把我熏死才派人来的,真是抱歉!”
“你……”俞韬拼命克制住自己掐死这蠢女人的冲动:“我不管你怎麽说,总之,我今天一定要把你这屋里的妖孽给灭了!”
“苍他不是妖孽!”赵玉清皱起眉头:“如果你是说最近府里发生的那些事,那不是苍做的。”
“苍……那妖孽是叫做苍喽!”俞韬冷冷一笑:“道长!”
门外走进一个道士来。
“俞韬,你到底想做什麽?”
“道长,知道名字,就能收了那妖孽了吧!”俞韬不理会她,径直对那道士说:“你不是说子时最利你吗?记得务必要打得他魂飞魄散,再也不能作恶!”
那道士神情高傲,点点头,从背後抽出一把桃木剑来。
“俞韬!”赵玉清站了起来,神情焦虑地说著:“苍他没有做,你怎麽不听我说呢?”
“那你说,是谁做的?”俞韬问她:“你不会说是疏影吧!反正你怨恨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正好有个机会让你泄泄怒火吗?”
赵玉清的心一冷,也说不出什麽话来了。
“我知道你不会信的……”她喃喃地说:“我就知道……”
“那你就省省吧!”俞韬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回过头说:“道长,快些做法!”
那道士开始念起谁也听不懂的咒法,而俞韬就过来拉赵玉清。
赵玉清的力气怎麽比得过俞韬,三两下就被拖到了门口。
“苍!”她抓住门框,焦急地大喊:“苍!”
“你叫什麽!”俞韬更加气愤了:“我这是在除妖,不是杀人!”
“蠢货!”赵玉清用脚踢他,还出言不逊:“你这只没长脑子的猪!”
俞韬差点没有气晕过去。
这麽多年以来,赵玉清虽然和他总是针锋相对,从没给过好脸色,可也没见她这麽言辞粗俗,举动失仪。
亏她还是大家闺秀出身……居然为了一个妖孽,对自己丈夫这麽无礼……
“道长!”俞韬怒火中烧,把她拖离了门边:“绝不要放过了那妖孽!”
“苍!”
“是那幅画!”俞韬终於注意到她的视线一直盯著墙上的画:“快毁了那画!”
这时,道士终於把咒语念完,桃木剑直往那画刺去。
赵玉清闭上了眼睛,不想再看。
满室寂寂。
过了好一阵,也没听见什麽声音,赵玉清小心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站在她身边的俞韬一脸讶然。
她连忙转过身去,一看之下,欣喜地叫道:“苍!”
桃木剑只差半寸就要刺上卷轴。
只差半寸!
被挡住了!
被一只半透明的手掌给挡住了。
那手掌是从画里伸出来的,从那幅画满了梅花的卷轴里伸出了一只半透明的手来。
那情况说多诡异就多诡异。
俞韬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那道士倒是临危不乱,没有惊慌,只像是在和一股大力相抗,很是费力地握著那剑。
“你想撕破这画?”屋里响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声音:“那可不行啊!”
随著这声音,那只手後面的部分也渐渐浮出了卷轴。
那道士的剑也就被越来越往後推了。
长发,白衣,高贵的容貌,渐渐地显露了出来。
站在後面的俞韬一时看呆了。
这是妖孽?
还是……仙人?
“原来……是只妖。”
说这句话的,居然是他们要来收服的那个“妖孽”!
“妖孽”居然还是对著那个来收妖的道长说的?
接著,赵玉清和俞韬就看见了他们生来所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画面。
苍一直看起来没什麽焦点的涣散眼眸一瞬间光芒四射,他垂在身後的长发像是有生命的东西一样,缠上了面前拿著剑的道士。
只听见那道士惨叫了一声,浑身都被乌黑的长发卷住,紧接著冒出了阵阵青烟,样子可怕之极。
赵玉清吓坏了,连退了几步,直到撞上了身後的俞韬,才停了下来。
没一会,那烟就渐渐消失不见了,跟著不见的,还有那个除妖的“道长”。
苍一松手,桃木剑落到了地上,长发也服服帖帖回到了他的背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有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再那麽透明,隐隐有了实质的感觉。
“妖……”俞韬还没有说完,就看见苍闪烁著异样神采的眼睛盯上了他,吓得连忙闭上了嘴。
“苍……你杀了人……”赵玉清也有些畏惧地看著他:“为什麽……”
“不是人。”苍双脚站到了地上,对她轻轻摇了摇头:“是妖。”
“什麽?”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苍笑而不答,只是用脚挑开了落到地上的道袍。
黑影一闪,从他们脚边飞窜了出去,转瞬不见,可他们也看见了,在道袍下钻出来的是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蜈蚣。
那蜈蚣足有小孩的手臂那麽粗长,样子很是恶心。
“你说,那个道长……就是那个……”赵玉清白著脸问:“蜈蚣……”
“嗯……百足之虫……”苍又恢复了那付心不在焉的模样。
“不可能!”俞韬跳了起来:“那是我请来的道长,明明是你这个妖怪使了什麽邪术把他变成了……蜈蚣……”
“没有啊……我只是吃了……”
“啊!你这个妖怪果然承认是吃人的……”俞韬脸色灰败:“你这妖怪!”
“我不是妖怪!”苍认真地看著他:“我是鬼!”
“鬼……也是……你吃人……”被盯得有些害怕,可俞韬还是硬著头皮说:“不管你是妖怪还是鬼,总之是邪物!”
“妖怪和鬼不一样,我只是吃了他的修为,没有把他吃下去……”苍想到了那条蜈蚣,皱了皱眉:“那个……好恶心,不好吃的吧……”
忽然,他仰起了头,直望向屋顶。
俞韬被他吓了一跳,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还有!”苍的目光又亮了起来。
墙上的画突然“呼”的一声烧了起来。
苍身上的衣服也跟著烧了起来,那蓝色的怪异火焰一下子就完全吞噬了他。
“苍!”赵玉清要冲过去,却被俞韬死死地拉住了。
“你不要命了吗?”俞韬冲著她喊。
“找到了!”屋里被怪火包围的苍衣袖一卷,身上和画上的火就熄了,看上去整个人完完整整的,哪里有半点被烧伤烫伤的样子?
他脚一点,人从窗口飞了出去。
俞韬和赵玉清连忙跑到窗边,看见苍轻飘飘地落到了梅林里面,而在他的面前,站著一个人。
一个美丽的女人。
一个美若天仙,冷若冰霜的女人。
“是你要杀我?”苍问这个美丽女人。
“你究竟是什麽人?”那个女人反问他:“你居然一个照面就把他打回了原形,毁了他近千年的道行,你究竟是什麽人呢?”
“我是苍。”苍淡然地答她:“我不是人,我只是鬼。”
“胡说!哪里有这样的鬼!”那个女人防备似地看著他,悄悄往後移动。
“你不是妖。”苍眉头一动:“神仙!”
那女子大吃一惊,转身就要施法遁走。
苍冷冷一笑,一缕长发缠上了她的脚踝,把她绊倒在地。
“神仙。”苍问她:“你为什麽要杀我?”
那女子手心一转,多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朝著缠住自己的长发割了下去。
割不断……
这家夥到底是什麽东西?
女子终於慌了。
“不说吗?”苍微微侧著头:“可是我很想知道啊!”
那头发越缠越多,直把那个女子捆成了茧状。
那女子惊恐地发现自己身上的法力正被什麽东西吸走。
相对的,苍的身影更加清晰起来,不一会,他看起来已经一点也不透明,简直就和其他人一样实实在在了。
“咦?”苍突然停了下来。
“你身上,有什麽东西……”长发收了回来,苍走到了那个有些虚弱的女子身边,拨开了那女子浓密的刘海:“是刻印……”
在额头靠近发尾的地方,那是一枚小小的鳞……
青色的……
苍目光一散!
那女子看机会难得,趁他分神,刹那消失了踪影。
“青……”苍木然地看著那女子消失的地方,总觉得自己忘了什麽重要的东西:“那是谁的……”
“苍,你怎麽了?”赵玉清已经跑下了小楼,身後跟著脸色不好的俞韬。
苍站了起来,转身面对她笑了起来:“被她跑掉……”
别说是赵玉清,就算是仍在後怕的俞韬也为他的改变失神了一刻。
原本只是朦朦胧胧的轮廓乍然清晰,这个人身上那种明显的高贵也越发突出了起来。
要知道,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难以遮掩的。
眼前这个说他是王族贵胄是有些相似,可和妖怪这样的字眼就一点也联系不起来了。
眉宇间带著沈寂的倦怠,神情却高贵得让人心生敬畏。
这样的……会是妖怪吗?
“你……怎麽变了……”赵玉清忐忑地问。
苍低头看了看自己,倒是不怎麽在意自己改变的样子:“我吃了他们的法力,所以暂时能够保持这个样子吧!”
他说得马马虎虎,听的人也迷迷糊糊。
“那个女人……也是妖怪吗?是什麽?毒蛇?蝎子?”
“不!”苍摇头:“那不是妖怪,是神仙。”
“神仙?”另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同样的惊讶。
“你是说,那个女的是神仙,然後是一个神仙要杀你?”不论是鬼是妖,照常理来说,能把神仙打得落荒而逃应该都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吧!
“神仙和妖……只是修行的方法和时间不同……她的身上有刻印,只能说是个被下了禁锢的神仙……”苍又开始随口说著,也不管别人听不听得明白:“无……好像说过……要是有了刻印,就不是自由之身……但她以前应该是个神仙……”
“怎麽会这样……突然之间,我家里有鬼,有妖怪,还来了神仙?”俞韬跳了起来:“什麽乱七八糟的!赵玉清,你看你给我招什麽麻烦来了!”
“侯爷,这事能怪我吗?”赵玉清瞪著他:“要不是你找些不三不四的道士回来捉妖,哪里来这麽多的事情?”
“还不是因为他在府里闹事,我才……”
“你会输的……”被他指著的苍淡淡地说。
“什麽?”
“只是游戏……”苍看著地上,语焉不详地说:“你……会输的。”
他放在眼前的手轻轻打开,然後握拢,只是不断在重复著这个奇怪的动作。
“这鬼真是有病!”看著看著,不知为什麽,俞韬突然觉得自己需要完全改变想法:“依我看,他飘来荡去被人看见不奇怪,要说特地跑去吓人也不怎麽可能。”
一个连神仙也斗不过的鬼,能找什麽人来收服啊……
“赵玉清,你看好了这只鬼,要是闹出什麽乱子来,我可不依!”还是先稳住,然後另想办法吧!
“苍。”看著俞韬离开,赵玉清回头看著现在和普通人没什麽两样的苍:“你究竟是什麽人呢?”
“我不是人……是鬼……”苍倦怠地抬起了眼:“我以前也许是人,可我死了,人死了就变成了鬼,就是鬼……”
“你是怎麽死的?”
苍的神情一凛,样子都变了。
赵玉清吓退了半步。
“就是死了吧!”一眨眼,苍又变回了那种不经意:“我都忘了……”
“很久了吗?为什麽会忘记呢?”赵玉清犹不死心地追问著:“这麽重要的事情……”
“我常常忘记事情……”苍对她说:“最近的,从前的……我常常忘记……无……说我不全,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
“无?”
“白色的无……!”苍点著头:“是叫无什麽吧!我都要快忘记了……”
到这里,赵玉清终於大致了解了,苍是一个好没记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