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的时候陈桓抽空回了趟家,这几年忙着创业,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毕业之后回家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出来。
陈桓把车停好,习惯性地先抬头看了眼自家楼上的房间,是黑的,主人并没有回来。
也是,哪能那么巧。
陈桓自嘲地轻笑了声,对自己一路上没由来的紧张嗤之以鼻。
他回来的晚,再过两天就年三十了,小区里挂满了红灯笼,家家户户也都贴上了对联,年味倒挺足。只是北方的冬天风大,寒气刺骨,灯笼被吹的胡乱飞,只用一根线吊在路灯下,看着有些诡异。
陈桓正准备掏出钥匙开门,恰好有林女士的电话进来。于是他干脆把钥匙往兜里一揣,指节弯曲叩响了门铃。
几乎是下一秒门就开了,林女士温柔地抱怨,“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陈桓搂住她肩膀,把她往屋里推,“公司里忙,不是叫你别等我,你身体不好要注意休息。”
“妈是担心你晚上开车不安全,”林女士拍拍他的手,“赶紧去吃饺子,就猜你回来的晚,提前煮了点。”
林女士杵着脸看自己儿子往嘴里塞饺子,忽然有点感慨,“哎,真是长大了,一年到头都忙的没个人影。每年就只有我和你李阿姨、刘叔叔一块儿过年,你跟子衿总说忙忙忙,都不着家。”
陈桓听到熟悉的名字,咀嚼的动作生硬地停了下来,然后直接把饺子咽下去,装作随口一问,“他今年回来吗?”
“听李阿姨的意思是年三十才能回来。你俩也真是,高中的时候关系多好,怎么到了大学都不联系了?”林女士看陈桓神色不太自然,以为他噎着了,于是给倒了杯水,接着絮絮叨叨,“听说子衿今年刚读完博,在S市当医生啊,还真是没想到他念书的时候那么闹腾,最后竟然会去做医生。”
林女士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什么,拍了拍大腿问道:“嗳,那不正巧和你在一个城市吗?你看你俩又好不容易都回来了,李阿姨早上还和我打过招呼,说大家热热闹闹一块儿过个年。”
一点也不巧。
刘子衿读医,比陈桓毕业晚。陈桓很清楚刘子衿不想见到自己,但就是想离他近一点,哪怕是同一座城市就够了。
那会儿自己已经开始创业,他毕业之后会去哪?是留在S市还是回到这儿,或是去别的地方?陈桓不得不赌一把,所以他开始没日没夜的工作,有一个原因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随心所欲去到刘子衿在的城市。
陈桓获取刘子衿的消息来源,实在少得可怜,直到今天听到林女士的话,他才知道,赌对了。
所以他现在也很清楚自己应该拒绝,但还是点了点头,“嗯,我们的确很多年没见了。”
年三十的时候,林女士起了个大早去买菜,特意轻手轻脚的,就担心会把陈桓吵醒。她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可当妈的怎么会感觉不到儿子在外头创业有多辛苦。
其实陈桓倒早起了,他毕业后就一直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今天也和往常一样,没到五点就醒了。
卧室里的布置林女士一直没动,还保留着陈桓读高中时的样子。
小区里的房子格局都差不多,陈桓卧室的正上方就是刘子衿的卧室。
陈桓忽然想起有一年期末前,他俩约着打球,用不着打电话发消息,只要拉开窗户喊一嗓子就能听见。
不仅刘子衿能听见,李女士也还没聋,于是过没多会儿,就听见楼上往下大声嚷嚷,“陈桓!你甭约他!嘿,小伙子,学习学习不上心,净想着玩了是不是?”
后面半句自然是对刘子衿说的。
“妈,这误会可就大了啊,您不也听见了,分明是陈桓约我不是,我对学习可全心全意…...”再往后声音就听不清,应该是刘子衿把窗户给关了。
陈桓不知道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甚至连刘子衿的语气语调都能记起来,还有他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样子。
想着,他难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在外面这么些年,陈桓为了能吃上口饭还是学了点手艺的,所以今年林女士功成身退,留陈桓和李女士在厨房包饺子。
刘子衿家也还是记忆中的样子,连入口玄关挂钥匙的钩子都没有变过。
陈桓完全是出于惯性,手下机械地擀着面皮,心思早不知道飞哪去。
满脑子都是刘子衿:他什么时候回来?见到他该说什么?好久不见?他不能转头就走吧?都七点了怎么还不回来?别不回来了?
然后陷入死循环。
陈桓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一大男人,能叽叽歪歪想这么多。他大概更没料到,热心市民李女士,会比他亲妈还更关心他的婚姻状况。
“小陈啊,阿姨可把当你亲儿子才说的这些,你听进去没啊?”李女士敲敲搪瓷碗儿喊他回神儿。
“阿姨,这事儿我不着急。”陈桓有点心虚,打马虎眼,“总会遇到合适的。”
李女士透过厚厚的老花镜片睨了他一眼,“我看就是你们年轻人眼光太高,这鞋都不穿着走走哪能知道合不合适。刘子衿那小子也这样,大学处了几个之后,就这看不上那看不上的。眼瞅着都三十了,我和你刘叔叔像你们那么大的时候,刘子衿都已经会扯院里姑娘的小辫儿了。等会儿他回来,我得好好说道说道。哎,你给阿姨说说,像你们这种成功人士,到底喜欢哪样儿的姑娘啊?”
擀面杖用力碾过了大拇指,陈桓能回答,“您儿子那样的”吗?
他不能。
他只能挑开话题,“嗐,看对眼儿就成。阿姨您看这皮子应该够了,我出去帮忙摆碗筷。”
说完捧了一摞碗着急忙慌就往外走。
“哎,你看你这孩子急什么……”李女士话还没说完,门铃响了。
“谁啊,这大过年的……”林女士接过碗,“哎呀!是不是子衿回来了?”
“这臭小子,又不带钥匙。”老刘话是这么说,笑得却很灿烂,还非常傲娇,“让他在外面多吹会儿西北风长长记性!”
“我去开门。”陈桓好像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递过碗后快走几步到门口。
深呼吸,挤出微笑,拧动把手。
“新年快乐!”
门刚一打开,刺骨的北风夹着刘子衿的祝福一起扑到了陈桓脸上,他有些手足无措,“新年快乐!”
刘子衿显然没想到开门的会是他,笑容顿时僵在脸上,眼角慢慢下垂,恢复到正常神色。
“儿子啊!”李女士手上还拿着没包好的饺子冲了出来,一把搂住刘子衿,又立马推开,“让妈仔细瞧瞧,哎呦!咱家刘子衿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是不是工作太忙了啊!哎呦我的儿子啊!”
李女士假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嗳嗳,妈,咱可打住了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您给我奔丧呢。哪那么夸张,您儿子天天健身,身子骨硬朗的很。”刘子衿握紧拳头想秀一把肱二头肌,但碍于穿太厚根本看不出来,“还得是您最关心我啊,我的好妈妈~”
“说什么奔丧呢,赶紧呸呸呸。”李女士瞧他那准备一展歌喉的劲儿,瞬间正常,“别搁这儿门口唱大戏了,回来了就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吃饭。也不看看你多大能耐,一屋子人恭候您吃饭。人陈桓都会帮忙擀皮子了,您嘴皮子倒是一点没变。”
好家伙,刘子衿刚刚还真有点被感动到,谁成想这亲情的热乎劲儿消失的这么快。
陈桓记得刘子衿一直挺怕冷,高中那会儿爱耍帅,大冬天的也只在校服外套个黑色风衣。每次冻得不行,就把手伸进陈桓领子里取暖,过不多会儿,他的外套就会披在刘子衿身上。
哪像现在,高领毛衣外面套着加绒卫衣,还有件厚厚的羽绒服,裹的跟个球似。
陈桓一直觉得是他对自己没有正确的认识,明明怎么穿都让人移不开眼。
一直到上桌前,陈桓都没找到机会和刘子衿搭上话。三个家长围着他叽叽喳喳,刘子衿和他们耍耍嘴皮子倒也乐在其中。
等饺子煮熟了,李女士招呼大家吃饭。老刘当仍不让坐在上坐,李女士和林女士姐俩好坐一块儿,只剩他俩。
刘子衿自然地走过去,坐在陈桓旁边,没什么其他反应。
“来来来,什么都别说了,大家先来举个杯!”老刘还没喝就高兴的跟醉了似。
“新年快乐!”酒杯碰到一起,叮叮哐哐。
“哎,像这样大家一块儿过年多好啊。长大了,都开始不着家了。”李女士又叹了口气,看那神情还真挺伤感。
刘子衿吃着饺子嘴巴也不空闲,义正言辞,“李女士,这我就得批评你了,你看你自己都说了,好不容易一块儿过个年,长吁短叹的不合适吧。”
李女士瞪他一眼,“三岁呢?三十了知道吗!我前两天买菜还碰见你们高中同学,人都是孩子他妈了……”
刘子衿:话题会不会换的太快?
陈桓:完了,该来的还是得来。
“不着家也就算了,妈体谅你工作学业辛苦,可这越辛苦越是得有人帮衬着啊!你看你们医生,吃了上顿没下顿,晚上回家十一二点的,还吃不上热乎的饭菜,有个人照顾你我和你爸也放心啊……”李女士说到动情处,还真有那么点难过,谁家父母不疼孩子,虽然是个三十岁的孩子。
“哎,说什么呢,妈……”刘子衿走到李女士身后,轻抚着她的背,“您刚不也说了,我都三十了又不是三岁,还不能照顾好自己呢。我现在刚工作,真没时间想这事儿。再说,人姑娘和我在一起跟守活寡似的,这不是耽误人家吗?”
“你又不是人家,你怎么知道耽不耽误?”李女士不领他的情,直奔主题,“趁这两天你回来,我给你约了胡阿姨她家女儿,人长得漂亮,脾气又温柔,文文静静的,我看正好镇住你这絮巴嘴子。”
得,亲情牌打得稀烂。
刘子衿正盘算着怎么拒绝,手机响了。
他手机平时和热线电话似的,走之前还嘱咐了值班医生,自己得回趟老家,没什么太重要的事儿别来电话。所以这会听到铃声,神情立马严肃起来,快步走到阳台接电话。
陈桓还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对刘子衿有作为“医生”的认知,和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
刘子衿接完电话很遗憾地宣布,快乐的新年总是短暂的,“同事打来说有个病人病情恶化了,给他开了药最多也只能稳一天,还是得明天就赶回去动手术。”
“那快坐下吃饭,吃饱了赶紧去休息。”李女士也顾不上自己的相亲大计,着急忙慌给刘子衿铺被子去。
林女士接着应和,“对对对,既然打算好了就别多想了啊,咱不得好吃好喝好好歇息,明天才有力气做手术啊。”
“嗐,”刘子衿活跃开气氛,“那是当然,我妈包的这饺子我可得多吃点,在外面光馋家的味道了。”
再夹的时候,发现面前这盘饺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自己最爱吃的酸菜猪肉馅儿。
不用问,自然是陈桓干的。
“你怎么回去?”陈桓开口问了他第一句话。
刘子衿蘸了蘸料,把饺子一口吞下,“还没想,租车吧。”动车票肯定是没了,自己又不开车,也不剩别的法子。
“我送你。”陈桓接的很快。
刘子衿也拒绝的很快,“不用麻烦你。”
“不麻烦,”陈桓没脸没皮的觉得,只要在家长面前,他俩的表面关系就还能是好哥们儿,“要走的时候和我打声招呼就行。”
“对啊子衿,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陈桓在家也是闲着。”
“那成,您都这么说了。”话说到这份上,刘子衿再拒绝反而显得刻意了,他侧头奇怪地看了陈桓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