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煜怎么也算个名牌大学学生, 又在外企上班,这点英语还是能听懂的。
他莫名其妙:“Leon?我大哥吗。”
叫这个英文名的人有很多,但李夏煜还是下意识想到了大哥, 因为他说自己和Leon像。
李夏煜低着头:“你认识的这个老外, 还认识我大哥呢?”
池曦文因为高度紧张,而无法回答。
史蒂夫已经上了出租车,还对他挥手说拜拜。池曦文拉着男朋友:“……走吧。”
李夏煜:“这个老外说自己以前是打网球的,我大哥以前也打, 唔……”他好像想清楚了两个人为什么认识, 也知道自己和梁越长得相似。
可为什么突然说那么句话?跟自己说吗?
明显是跟池曦文说, 因为他明确指向了“你男朋友”,这个“你”只能是池曦文。
他感到不解,但因为池曦文要回去上班,当事人也走了,也就无法追问清楚。
有什么稍纵即逝的线索从他的脑海中划过, 但因为过于荒谬,只闪过一瞬间就消散。
可整件事让他越想越不对劲,那个史蒂夫到底是什么意思?池曦文显然对自己有隐瞒。
晚上回家,李夏煜对梁越说:“我今天在体育场遇到一个说话很奇怪的老外,我跟池医生出来的时候,他突然说我长得像你……大哥,你也认识那个人?我们家池医生也认识诶,好巧哦, 你们以前该不会也认识的吧。”
梁越正要出门,他看起来心情明显不好, 脸色冷淡,没搭理人。李夏煜看起来越幸福, 在他眼里就越刺目。
他再也没办法忍受看他们在一起,在他眼前拥抱,是他最后的底线了。
李夏煜看他要出门见人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这么晚了见谁啊……上次电梯那个?还是池曦文?
今晚池曦文没有见他,他说累了要回家休息,状态并不太对。
梁越也一样。
梁越……是不是认识池曦文?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李夏煜的思绪,随即带出了连串无法控制的联想。
那些一直被忽略的细节像潮水般涌来……他想深究,却不敢深想。池曦文避口不谈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莫名的荒谬感让李夏煜几乎不敢面对真相,但心底隐隐的疑惑却不断发酵,搅动着思绪。
梁越坐上车,车窗外的霓虹灯影在他脸上闪过,映照出黑色眼眸。二十分钟后,他走进了和迈卡罗的约定地点。曾经在球场上旗鼓相当的对手,如今在不同的领域各自发光发热。
迈卡罗和梁越打过很多次球,他们曾在赛场上多次交锋,彼此试探、博弈,知晓对方的每一个动作背后的意图。迈卡罗了解梁越的战术、技术,更了解他的性格,也了解他折损的骄傲。被命运逼得低头,不得不放弃职业赛的痛苦,曾经的赛场辉煌是他再也触碰不到的地方。
“Leon,在烦什么?”迈卡罗和他碰杯,“等会儿去体育场再打两局吗?”
下午梁越和他打了几把,技术退步得厉害,和巅峰时期完全不一样,而迈卡罗则是又进步了。梁越自嘲摇头,低头嘴唇抿过杯沿,高鼻梁的侧脸映照在墙壁上:“不自取其辱了,多打一会儿手会不舒服。”
迈卡罗叹息地看着他:“你当时放弃,我心里也非常可惜,如果你能继续,不会比我现在的光环差。”
梁越的高价值还来源于他出色的外表,而迈卡罗长得就普通了,下了赛场,穿个薄衬衫戴个帽子,在这里压根不会有人认识他,因为网球在中国并不是风靡的运动,所以两人可以肆无忌惮在酒吧碰面。
迈卡罗说:“你是不得不放弃,再打下去,你的手不要了。”
梁越温网比赛失利后,又做了手术,后来换了个地方疗养,迈卡罗过来陪打。地点是在深山里的一个马场,那里建造了相当专业的网球场,还很安静,不会有记者踏足。梁越一开始复建得不错,他看起来心情也不错,在迈卡罗的视角,就是邂逅了一个小男孩,梁越每天都想要见到他,打球的时候也让他过来。
但那男孩前几天还特别认真得看,弯腰帮他们捡球,守在梁越身边寸步不离,但没有坚持几天,因为男孩说:“我还有工作,我得去照看我的马了。”
梁越说:“有人照看,你待在我这儿,没人会扣你工资。”
“……我本来也没有工资,我是来实习的,但我真的得去工作了Leon,对不起。”他看起来很不舍,但还是走了。他一走梁越打球就没那么华丽了,换了个带杀气的打法。
迈卡罗不认识他,不知道那是谁,但他开玩笑地对梁越说:“你喜欢他,而且他看起来也喜欢你,你们两情相悦。”
梁越没有回答前一句,只回了中间那句:“他是很喜欢我,是我的球迷。”
他当然知道池曦文对他的喜欢,不要钱都跟他上床,回国两年后重返这个国家,他们还能再遇见,不是什么偶然,梁越知道他会来,故意选了这么偏僻的地区复建。
但他还在介怀史蒂夫的事,下午等池曦文工作完了,他在庭院让厨师弄了BBQ给池曦文吃,池曦文看着太瘦,抱着都能摸到骨头,一定是马场的员工餐不够好吃,不能让他吃饱。
等池曦文吃饱了,再晚一些他去洗了澡,梁越进来了,在露天的淋浴间里把池曦文迎面抱了起来,他白天打球的时间有限制,医生严格控制了他用手的时间,梁越根本没有打过瘾就得停止,他有些无处宣泄的精力,都撞进了池曦文的身体里。
梁越压着池曦文在光滑石面的墙上,低头问他:“你结束交换生后回国,有没有跟人谈过恋爱?”
池曦文摇头,他没有支撑点,只能用力环抱着梁越的脖颈,后背被摩擦得有些发疼。
梁越又问他:“也没跟人上过床?”
“没……没有。”池曦文喘着气回答,抓他的背,“梁越……”
梁越停顿了一小会儿,说:“学费哪里来的。”
资料显示池曦文是受到资助交的学费,这当然不便宜,谁会资助陌生人。
池曦文也沉默,然后老实说:“是我亲生父亲给的……我会还给他的。”
梁越没有追问这件事,但问到史蒂夫的事情,池曦文有点迷茫:“你说哪天晚上……”
梁越把他抱进了房间,嘴唇在他耳垂边道:“有天你和他上楼拿签名,发生了什么你记得吗?”
“哦那天啊……”池曦文答应了帮史蒂夫保密,不泄露他和教练的私生活,他以为梁越在问这个,这可能在他们圈子也是大事,他不肯回答,就说,“我拿了签名……”
“然后呢,发生了什么?”梁越把他按在身下,房间里开着所有的灯,光线充足,也让梁越的影子笼罩在他身上。
池曦文接触到他咄咄逼人的视线,有些回避的扭开头,全身都在收缩:“我不记得了。”
梁越脸上表情就凝固了:“因为喝多了?”
池曦文点头。
梁越见过他喝多的样子,不值钱一样往自己身上贴,眼睛特别可怜和痴情,黑色的湿漉漉的、好像没有人要他了。想到他也这样对过别人,梁越的火噌地就上来了,一时甚至恨他。
他也没有逼问池曦文,只是低头反复地亲吻他的嘴唇,啃得有了血腥味,手掌抚摸他的脸颊和细颈,他一只手掌就能完全握着池曦文的脖颈了,虎口有粗糙的厚茧。池曦文有些喘不上气脸也红了,被弄得眼泪包在眼眶里,喘气声里也包含着细微的嘤咛声。梁越的恼意居高不下,起身不发一言,穿上浴袍出去抽烟。
池曦文在他床上躺着失神了片刻,透过落地窗看见梁越的侧脸,和一点橘红色的光点闪烁。
池曦文把自己的脸藏在了枕头里,他分不清梁越是不是喜欢自己的,好像不是,又好像有一些……
他抓起手机看了眼时间,起来时全身都软,软成一滩泥。
因为第一次不愉快的经历,池曦文没有对梁越抱怨“疼”或者“不舒服”,但过程里肯定不全是疼,疼只有很小的一部分,他也会开心和忘记烦恼,他想忘记很多事,但这种感觉只存在片刻,这片刻是弥足珍贵的,所以池曦文也控制不住地对这段关系上瘾。
他起身穿好衣服,看见梁越在外面打电话,就整理好床自己离开了。
床被弄得有点脏,但池曦文也没办法,总不能现在去帮他洗床单吧,这不是自己的活。
等梁越打完电话进来,池曦文居然人都跑了,把他气死了,给池曦文打电话,因为地区偏远,信号很差,两人无效沟通了几分钟,梁越差点在电话里骂人,让他回来。
池曦文:“什么,我听不见,我到宿舍再告诉你!”
梁越:“回来找我!”
池曦文说:“我听不见啊!你再说一遍?”
梁越:“你是聋子,我不说了!”
他把电话挂了。
池曦文举着手机,叹了口气,抄近道折返回自己的宿舍。
没想到走回去的那十分钟,梁越已经在他的宿舍区里等他了,梁越站在他的房间门口,和池曦文一起工作的人不时探头出来看,有的人依稀知道这个是马场的主人。
池曦文不知道他为什么来,做两次应该够了吧,都这么晚了自己还得睡觉呢。
他面带困惑地看着貌似在生气的梁越,梁越说:“为什么我过来一路上都没看见你?”
池曦文:“你坐的摆渡车,我走路,可以抄近道。”他用钥匙打开了宿舍门,梁越虽然家里经营这家赛马场,但他第一次来池曦文的宿舍,打量里面逼仄的环境:“这么小怎么住。”
池曦文拉开椅子给他:“就这样住。”
梁越还穿着睡袍,领口都是敞开的,露出锁骨和一点胸肌,抱着胳膊一手指着他的床:“床怎么睡人?”
池曦文说:“挺好的,我刚好能睡下的。”
“比我的床还好?”梁越说。
池曦文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是又想多做一次吧……他费解地注视着梁越,梁越抬手拿住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摇头:“别挠你的脸了,我拿了药,趴着我看看。”
“趴、趴着……”池曦文这才意识到梁越的意思,他脑补了动作,知道他要检查什么,脸色爆红,无法接受这样给他看,他连忙摇头说,“我不疼的!!”
梁越:“你走了很久,离开的时候不跟我说,什么意思?趴好去。”
池曦文不肯趴着,觉得那个姿势挺丢人的,他埋着头看自己的鞋面:“不疼的,我没事,不用上药,就两次有什么事……”
梁越脸一黑,将药膏丢在他桌上,这是他前几天让人去买的,今天才送到,他让池曦文自己抹,随即转身直接走了。
池曦文把脸躲在窗户背后,悄悄地看梁越坐上白色的摆渡车,在夜色下离开。
梁越的复建进行得很顺利。
但还是出现了意外,直升机接他去做手术,池曦文没能上那趟直升机,但还是问到了他开刀的手术医院,想办法赶了过去。
梁越从手术室出来后人就没了精神,因为医生对他说:“Leon,你之前右手开了刀,你换了左手打球,但现在左手也进行了手术,我建议你不要碰任何球类运动了。”
他住在医院的高层,窗外只有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强烈反光的写字楼里是一张张的办公桌,背后坐着一个个的打工人。
梁越以为自己是不平凡的,可挫折告诉他错了。
迈卡罗是陪他过来手术的,但中途有比赛所以离开了,所以梁越身边是没人的状态。
他看起来朋友很多,周围总是环绕着各种各样追捧他的人,可实际上没有朋友可言。
他住在医院里,身边有好几个专家和康复医生对他会诊,手术后第三天,池曦文给他打电话:“梁越,我在你的医院楼下,但是我没办法上楼,你住的楼层我上不去。”
“你过来了?”梁越很意外,因为池曦文过来得坐飞机,“谁告诉你我住这家医院的?”
“我问了迈卡罗,他告诉我的。”池曦文说。
梁越:“在楼下是吧,等一下。”
他心情很烦,但在看见池曦文的时候又好多了,因为池曦文居然像过去的中年人一样提着水果篮来探望他,站在电梯门口翘首以盼,梁越的左手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整个手掌到手腕的位置被严密固定,指尖露在外面,绷带缠绕得紧致,右手拿着手机,对池曦文招手。
池曦文看见他时眨巴眼睛,连忙跑了过去:“你怎么下来了,你不是刚刚开完刀?”
梁越偏头:“我是手受伤了又不是人废了。”
池曦文看着他的手,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想碰一碰,想问也不敢。
梁越垂下眼睫说:“你很担心我?”
池曦文点头:“嗯,很担心你。”
“我没事。”只是以后打不了球了,他身上最大的价值也被抹去了。
池曦文以为他的没事是还能打球的意思,松了口气:“医生怎么说?说没事么?没事就好……”
梁越对此不发一言,右胳膊揽过池曦文的肩膀,将他整个带到怀里:“你的实习期结束了,要去学校上课了吗?”
“嗯,过几天就去。”池曦文有些局促地拎着自己打扮的果篮。
梁越低头看他很乖的样子,胳膊带着他走出电梯:“找到住的地方了?”
“找到了。”池曦文回答,他被梁越搂着,他觉得像谈恋爱。
梁越问:“和人合租吗?男的女的。”
池曦文:“好像是一对情侣吧,不过他们养了好几只猫……”
梁越皱了皱眉,对他警告:“神经病很多,不要乱交朋友。”
池曦文答应了,说好的,他在医院陪护了几天,然后要去学校了,没多久梁越也来了这边,给他打电话,两人居然住得不远。
梁越没有再练习网球了,池曦文开始看见他经常看一些看不懂的指数和数据,才知道他现在在某个大投行工作,因为梁越有个金融的学位,现在还在实习。
池曦文那会儿才知道,梁越再也打不了球了,他两只手腕上都有显眼的疤痕,术后他对疤痕没有特别护理,也就这样了。
池曦文非常难过地问他:“以后也不打了吗?怎么办……”
梁越对此表现平静,安慰地告诉他没关系。
梁越换了工作,也开始忙碌,像他小时候刚开始打球那样,总会有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他,认为他不行。梁越自认没有什么能打倒他,挫折和歧视不是绊脚石,甚至他每周都会飞过来,在周六给池曦文打电话,让小兽医来帮他抓蜘蛛。
迈卡罗坐在卡座说:“我知道你们在一起了几年,然后又分开了,现在还保持联系吗?”
“嗯。”梁越喝了很多酒了,他常年保持情绪的不外露,却总是在池曦文身上失策,他四周围绕着一股黑色的情绪,看见了一个身材像池曦文的侍者,他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在侍者回首的时候陡然认清,然后丢开:“抱歉。”
梁越思绪昏沉涣散,迈卡罗拿了他的手机,一打开就是池曦文的电话号码,备注是“文文”,看得出他想打这个电话,却始终没有拨出去。
迈卡罗看不懂中文,问梁越:“是这个?我帮你打电话。”
梁越说:“不要打。”
迈卡罗说:“拨了。”
梁越闭上眼:“那打吧。”
池曦文没有他这个号码,不可能拒接的。
果不其然,池曦文接通了,声线清晰明亮,像一束光,说:“请问是哪位?”
梁越没有出声。
身边的迈卡罗握着手机:“是迈卡罗,你好啊,Leon,快说话。”
梁越:“文文。”
池曦文沉默了几秒钟,声音维持冷静:“请不要这样叫我,梁先生,你有什么事?是狗还是猫的事?”
“我们的事。”梁越低低地说。
“那我没什么和你好说的。”池曦文道,“我很忙。”他有很多顾客和患者需要他。
梁越:“……嗯。”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喉结突出,嗓音发哑:“文文,我很想你。”
池曦文再次停顿两秒,语气非常冷淡:“梁越,你不是小孩子,你没有自己事做吗?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