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湿热触感终于消失了。
但取而代之的，却是更加令人难耐不安的湿热呼吸。
小狗的呼吸轻轻地喷洒在人类温暖的掌心。
白鸾乌龙没有说话。
他现在是小狗，小狗不会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端详着薄慎正在痊愈的手指。
李斯霆以为他要给薄慎使用自己的非抑制血液作为储备治疗，可是实际上他在向那名年龄超乎想象的退役犬询问过后，就打消了自己的这种念头。
不能再给薄慎使用小狗的非抑制血液了，会上瘾的。
不过，舔舔治疗倒是暂时还能使用，那只被人类领养的老退役犬还告诉他，只要不彻底标记人类，舔舔治疗就是安全的。
当然，来自作战犬的彻底标记，可以更加地强化舔舔治疗的效果。
薄慎紧张地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小白并没有像他之前在一片漆黑里想象得那样，呼吸粗重，暴露出令人类光看着就忍不住灵魂都战栗起来的兽性。
小白看起来很正常。
正常到薄慎都快想不起来刚刚小狗的尾巴变成了漆黑触手，然后才将他从危难之中毫发无伤地解救出来。
他看起来真的很想一个人类。
如果忽略耳朵和尾巴的话。
小狗的尾巴恰巧垂落在小白的身后，微微晃动着，昭示着小狗良好的心情。
薄慎忍不住摸摸小狗的毛绒耳朵。
小白真好，还知道用津液来给他治疗。
他不能随便怀疑小白。
只是，薄慎沉浸在这种短暂的温馨安宁之中还没两秒，卫生间小隔间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外面传来老治安员的声音：“薄先生，我们已经到撤离点了，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您去跟我们所长复述一下当时异形出现的现场实际情况吗？”
薄慎立刻收起了那种随时都可能被小狗咬碎了吃掉的混乱错觉。
他是人类，人类是不能喜欢小狗的。
顿了顿，至少不能强迫小狗也像自己喜欢小狗一样地喜欢自己。
薄慎很快就来到了宇文所长在撤离点焦头烂额的办公处。
撤离点里挤满了补办户籍身份的人。
哪怕现在已经是最后一批撤离的前夕了，也依然还有很多人没有拥有临时的户籍身份。
薄慎甚至都能看见在霜华星专门□□的那个年轻姑娘在这里帮忙。
他之所以知道对方是□□的，主要是因为他之前曾经凭借着一点点小聪明跟原主留下来的技术性数据，跟对方合过伙□□帮人应付检查赚点小钱。
难怪原主那么笃定自己的技术能够在霜华星解体的时候，成功取得全新合法的身份户籍。
原来是到了这种时候，就算是官方为了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都会对假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然，正常情况下，官方还是不会直接就让□□的在边上这么干的。
那名姑娘一见薄慎，眼睛都亮了起来。
她的手都快处理假数据处理抽筋了，要是薄慎能够来帮忙，那就实在是再好不——
“你来了？”只见宇文所长抬头瞥了薄慎一眼，紧接着就把自己手里的工作也交给了一旁的姑娘，“我有一些紧急公务需要处理，你就按照之前的规格给他们办临时终端就好了。”
正准备招呼薄慎过来帮忙的姑娘：“啊……啊？”
她眼睁睁地看着所长朝薄慎点了点头，然后他们一块走出了办公处，似乎是去找隐蔽的地方谈论什么问题了。
“诶姑娘，你发什么呆啊？我刚刚先来排队的，你可不能给他们这些后来的办啊！”
震惊到走神的姑娘顿时回神。
“好、好的。”
她真是万万没想到，薄慎一来，不仅没能分担她的工作压力，反而还把唯一跟她一块儿工作的宇文所长都给弄走了！
这可真是……要不然您还是别来了呜呜呜……
她可不敢得罪这些黑户大爷大妈，太彪悍了，哪是他们这些刚从学校里毕业即失业的家伙招架得住的。
特别是压到最后几天才来撤离点的。
简直一个比一个嘴巴狠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不是留到后头专门等在废墟里捡点别人没带走的好东西换钱的呢！
……
薄慎一直跟在宇文所长身后，走到了一处非常僻静的地方。
对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糖果，递到了他的跟前。
“凌晨两点天还没亮就起了？辛苦了，吃颗糖提提神。”
薄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对方手中的糖果。
“事先说明，我大概是没可能抓到那个‘老大’的尾巴了，你可以不用指望我这边了。”
宇文所长收回糖果盒子，笑了笑。
“你上了这么多天的速成课就没学到点什么吗？”
薄慎的嘴里含着糖果：“什么？”
“非法实验基地在共同体是非常禁忌的一件事，这也是我们在生物科技的领域为什么隐隐总是差上泛星那些家伙的一筹的核心原因。”
听见这句话，薄慎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你想要把这只异形的出现嫁祸给……”
“嘘——”宇文所长打断了薄慎后面的话，“而且，这怎么能叫嫁祸呢？这叫合理怀疑！”
薄慎选择了默默吃糖，不参与这种奇怪的对话。
他有预感，宇文所长专门喊他来一趟，并不是为了跟他说这些他都能猜到的话的。
所以——
他到底想说什么呢？
薄慎没有等多久，咬碎了嘴里糖果的所长就主动把话题切入了正轨。
“你看见小白身上的隐形畸形衍生物了吧？”
薄慎立刻警惕地看向所长。
但所长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就拉开了自己治安员制服的袖口，朝他出示了自己的手臂。
他的手臂上是密密麻麻的鳞片。
看得薄慎的脑海里都噌地一声，炸开了。
他完全没想到宇文所长的身上会有这种东西！
只是薄慎的情绪向来内敛，所以他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就忽略掉了所长身上密密麻麻的恐怖玩意儿。
“宇文所长，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在来咱们霜华星当所长之前，是干什么的吗？”
薄慎没有犹豫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其实，他也并不想知道对方之前的身份。
就算到目前为止，薄慎能够确定这位所长还是跟自己非常坦诚的，但他可不敢确定，对方这次也跟自己是认真地在坦诚。
而且，就算是在共同体，也不是知道得越多就越好的。
泛星前两年听说还爆发了一场极端的精神瘟疫，当时差点就要蔓延到共同体内部，幸亏最后共同体的某位指挥及时做出了精准到恐怖的预判操作，这才在救下大部分人的情况下，成功炸毁了蔓延的枢纽通道，避免了那种几乎防不胜防的精神瘟疫传入。
当然，他可以确定，宇文所长应该不是要跟他传播什么精神瘟疫。
“在进入远星之前，我是共同体在泛星的线人。”所长一边说着自己的故事，一边又掏出糖果盒子，却只从里面倒出了仅剩的最后一颗糖果，他叹了一口气，感慨到，“实不相瞒，其实我家在泛星很有钱。”
薄慎面无表情：“看出来了。”
因为这个破所长连吃的糖果都是原生态有机果汁全保鲜大师古法手工制造的。
跟别的糖果有没有很大的区别薄慎不知道，但这么多名头叠在那里，应该至少能贵十倍。
他突然间就产生了跟星际人一样的“该死，我得想个办法从他身上捞点钱”的微妙报复性情绪。
宇文所长看着薄慎微妙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整个人都轻松了好多。
只不过，现在的轻松，是为了缓和后面的压抑气氛的。
很快，薄慎就从所长的嘴里，得知了一个泛星头目少公子小时候被仇家绑架，导致成为非法实验的实验品，被反人类改造，结果成为畸形人类，于是幡然醒悟痛改前非，直接联系上共同体成为线人，把所有仇家都一锅端了的“感人”故事。
其实薄慎能听得出来，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甚至喜剧的故事。
但奈何宇文所长总是在悲惨的桥段之间，穿插上一句——就这？我身家千亿资产无数，我能忍？
贫穷到账户里除了一千多块钱，就是最近刚发下来的八百执勤搜救津贴，根本连两千都凑不够的薄慎默默看着所长，努力在心底克服着自己正在缓缓滋生的仇富情绪。
直到故事的最后，所长的线人生涯才以金蝉脱壳酷炫地撑着黑伞参加自己的葬礼，给自己送了朵小白花，带着洗白的剩余星币，成功潇洒落幕。
贫穷的薄慎：麻了。
只是，宇文所长的自己的故事最后，突然来了一下转折，就语气诡秘地向薄慎询问到：“你都看到了吧？”
薄慎立刻思考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
不过，所长并没有让他猜太久，直接自行揭露了自己想要说的主题。
“你们家小白的尾巴……”
他的语气十分的谨慎。
薄慎眯了眯眼睛。
“所长您究竟想说什么？”
“他们不是怪物。”
闻言，薄慎盯着所长，忽然道：“这话是对我说的吗？”
这一刻的宇文所长显得很认真：“是的。”
薄慎的嘴唇动了动。
他想要很肯定地跟所长说，自己绝对不可能觉得小白是怪物的。
可是，所长对他说的，是“他们”。
不是小白。
也许，甚至还包括了他自己。
所长：“小狗们已经为共同体流了太多的血了，不要让他们的心也跟着滴血。”
物质的任何问题，对于目前的共同体而言都未必能再构成什么大问题了。
但精神上的问题，在共同体，依然是很大的问题。
这就是作战犬们遭遇的真正困境。
共同体从外表上区分的话，只有两种作战犬。
一种是宣传里可见的，就算真的存在一些异常问题也是隐形的，表面上看起来真的很可爱很漂亮的小狗。
另外一种，就是宣传连一张照片都不敢拍的，只属于阴影里的线人“小狗”和秘密作战部门“小狗”。
白鸾乌龙是第一种小狗，但宇文所长接触得最多的，还是后面的第二种线人小狗。
他们也许连小狗最基本的形状都没有了，长得直接像是古老的抽象派艺术概念合集。
宇文所长之所以知道白鸾乌龙，还是因为对方是作战犬宣传的中坚力量。
共同体内部显然也有人意识到了，最近几十年的作战犬智力水平突飞猛进，已经达到了人类的平均水平。
而一个生物，他拥有人类的基本外形，不会给其他人类制造非常严重的恐慌情绪，拥有人类的智力水平，能够承担一个人类在共同体当中应该承担的所有责任，拥有对人类共同体的绝对认同感，那么允许他们加入人类的社会实际上并不会造成过大的伦理压力。
除此之外，这个生物还拥有很强的潜能优势。
接纳他们中的至少一部分成为人类，也许会是共同体为了明天的必然选择。
哪怕他们本身实际上是泛星非法实验制造出来的广义“异形”，也一样。
因为共同体的人口基因库稳定制造模型，很显然限制住了共同体的人口新增数量。
即便是越来越多的新生人类都将由社会化制造社会化抚养的现在，稳定的快捷指数模型增长却依然跟不上泛星人类近乎丧心病狂向往扩张的脚步。
一旦泛星的逃逸人类将泛星能源消耗殆尽，甚至制造出恐怖的死亡真空隔离带。
共同体的人类就有可能被他们硬生生困死在远星之内。
毕竟，泛星的人类，明面上已经完全不将共同体视为同为人类的智慧生物了。
所以，哪怕只是为了自己，宇文所长也决定在伪装这件事上适当地帮帮白鸾乌龙。
如果这只小狗真的能给作战犬争取到正式的人类身份，那么他们这些来自于远星的“小狗”，也许距离能够光明正大地自称人类又暴露尾巴的时机，或许就不远了。
总要有人先在重重的困难里，给其他人撕开一个漏光的口子。
薄慎就看着所长一脸强颜欢笑的忧伤。
他继续说到：“虽然说现在偶尔大晴天的时候，身上的鳞片浮现出来了，还会有点难受，但比起之前在泛星要强忍着难受，假装自己不难受的时候，已经好很多了。”
薄慎敏锐地捕捉到了自己想要关注的信息：“这种畸形会导致不舒服？”
宇文所长：“当然，毕竟是畸——”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薄慎调头就走。
所长立刻喊到：“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我话都还没说完呢！”
然而，薄慎只是给他留下了一句：“你没事的时候晴天可以多泡泡冷水澡。另外，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
所长根本就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他只是想让薄慎知道，就算是怪物，也是会因为知道自己是怪物而难受的。
……
五分钟后，薄慎就在治安所单独的休息小房间里，找到了白鸾乌龙。
小狗被找到的时候，正在一根一根地拔自己尾巴尖尖上的黑色毛毛。
薄慎进门的瞬间，小狗刚好拔到了最后一根。
白鸾乌龙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平常，就好像这件事他曾经已经做过了无数次一样，是像吃饭喝水这种小狗天生就应该做的事同等的事。
薄慎的心尖顿时就被扎了一下。
难怪小白那么注重自己的外表，他大概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仅跟人类不一样，而且还跟其他的作战小狗都不一样了吧？
用爪爪拔自己尾巴尖上的毛毛都拔得那么熟练。
其实这几天薄慎已经发现了小白会偷偷用自己的头梳梳头，偷偷喝自己杯子里的水，还会抱着他的衣服被子打滚吸他的味道。
明明是只拥有很多爱的作战犬，可是白鸾乌龙却像是从来都没有被人类这么爱过似的，一下子就对他这个平平无奇的人类产生了分离焦虑。
抢在小狗把尾巴上的最后一根黑色猫猫拔掉之前，薄慎轻轻地敲了敲临时使用的破房门板，朝着小狗开口道：“小白，我可以抱抱你吗？”
白鸾乌龙终于抬起了自己不愿意抬起的头。
小狗的尾巴是脊椎的延续，实际上神经密布，拔这里的毛毛就像是用针在扎神经末梢一样，毛毛还没有拔出来，就先让小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痛得本能想哭。
就算白鸾乌龙确实是作战犬队伍里的最强，可最强并不意味着小狗就真的一点也不怕痛了，实际上该痛的还是要痛的，他只是比起哼哼唧唧的幼犬跟其他普通作战犬特别地能忍亿点而已。
小狗灿金色的眼睛里一片让小狗难堪的波光粼粼。
只是他好不容易决定面对薄慎，小狗的脑袋抬到一半，就被不忍心的人类扑过来温柔地抱住了。
“不怕不怕，痛痛飞飞。”
薄慎又在哄小狗了。
但白鸾乌龙却已经完全适应了，小狗的毛绒耳朵都听得甘之如饴，忍不住竖得高高的。
还从来都没人这么哄他过呢。
确切一点说，应该是他从前其实一直都在拒绝人类给予的温度。
因为他知道的，自己要为作战犬争取成为人类的身份，那么也许在未来，这些人类曾经对他们有多好，以后就可能会因为觉得自己被背叛了，是因为作战犬觉得他们这些人类对他们不够好，所以才会导致白鸾乌龙非得要给作战犬争取人类的身份。
事实上，别说人类，就连作战犬内部，对于自己究竟要不要争取人类的身份，都没有统一的论调。
白鸾乌龙的绝大部分作战犬盟友，对于他的退役决定都只是背地里支持而已。
小狗的天性就是忠实于人类。
曾经的白鸾乌龙无比痛恨这一条属于小狗的本能，可是在遇见薄慎之后，他慢慢得就跟自己的小狗本能和解了。
如果真的遇上值得依靠的主人的话，就算是最桀骜不驯的小狗也是愿意给自己套上项圈的。
就像……现在一样。
强大的人形作战犬爪子犹豫了仅仅一秒，就顺势搂住了人类为他专程弯下的腰身。
很细。
最近几天的高强度改作息搜救工作，确实让这个人类累瘦了。
瘦得小狗都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一臂就能将这个人类完全搂进怀里藏起来一样。
薄慎的拥抱在突然之间就让小狗觉得，这个人类是有很大的可能会被自己玩坏掉的。
人类太脆弱了。
他大概其实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今天才会冒着被人类讨厌的风险，释放自己的畸形触手尾巴。
比起因为种种管理条例导致自己被强制召回幼犬基地，白鸾乌龙发现现在的自己似乎更害怕被薄慎讨厌。
也正因此，小狗已经完全不敢让人类知道自己有多聪明了，实际上根本就是个人类了。
因为刚认识才几天的人类跟人类之间，不会发生那么多糟糕的坦诚相待。
哪怕只是想一想被薄慎皱眉用厌恶的眼神看着这种可能性，小狗就忍不住地将自己的脸都拱进薄慎的衣服里，用薄慎身上可爱的微甜味道，麻痹自己必然会面对的这种可能性。
“嘤嘤嘤……”
人形小狗的嘤嘤声都快有些不像小狗了。
可是它落在薄慎的耳朵里，却依然具备跟小狗撒娇一样令人胸口疯狂开花的强大影响力。
真是爱撒娇的小白。
隔壁小花都一点看不出爱撒娇的样子呢。
不过，小白本来就比小花弱一点，所以爱撒娇一点也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只要不爱咬人，就都是好小狗。
薄慎抬手用力地揉捏了一把小狗伴随着沉闷的嘤嘤声颤抖的可爱耳朵。
“不管小白是什么样子的小白，我都会永远喜欢小白相信小白的哦。”
人类的嗓音宛如一条清澈见底的深山隐溪。
在划过小狗心底的刹那，就瞬间见效地抚平了小狗心底埋藏了多年隐蔽的恐慌。
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只要薄慎永远跟他站在一起就好了。
而同样的，一种非常扭曲的阴暗的情绪忽然在小狗的脑海最深处生根发芽——就算薄慎真的有一天后悔了，小狗也要强行把他跟自己绑在一起，因为这是人类对小狗赋予的忠诚的同等承诺！
但是这种危险的念头稍纵即逝，白鸾乌龙很快就按住了它。
他不会伤害薄慎的，永远！
“嗷呜？”
话音未落，薄慎就听见了小白抬头望着他略带不安怀疑的小狗询问声。
见状，他立刻单膝跪在了小狗的面前，认真地捧着小狗的脸颊，端详了一下小狗眼睛里已经被自己哄好收回去的眼泪，继续道：“所以，小白以后都不用拔自己尾巴尖尖上的黑色毛毛了，我觉得小白的尾巴不管是黑色的，还是白色的，都很可爱。”
人类语气温柔地叙述着，还没等小狗从这段话语里回过神，就非常主动地握住了小狗的尾巴，轻轻地把它的尖端请到正面来，然后当着小狗的面——亲了尾巴尖尖一下！
小狗的尾巴蓬松柔软，仅剩的那根黑色毛毛划过了薄慎的唇畔，隐约间就流露出了令小狗喉头一紧的纯然。
有时候，白鸾乌龙都分不清，薄慎到底是在假装一个爱护小狗的好人，还是真的人天生就对所有小狗都那么好，甚至是……他不会真的喜欢我这样的小狗吧？
小狗浑身上下的毛毛瞬间就因为自己的猜想而莫名炸开了。
酥酥麻麻的电流感自下而上，简直要把小狗耳朵上的毛毛都一并膨得红坏掉，雪白的耳朵内侧更是一片绯红。
人类怎么会喜欢小狗呢？
在人类的传说故事里，跟小动物谈感情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白鸾乌龙努力地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还是原来那只酷狗的样子，可是薄慎清楚地看见了，小狗在不停颤栗的可爱眼睫，还有那条明明都已经被他握在手中了，却依然本能忍不住想要疯狂甩来甩去的大尾巴。
薄慎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盯着小狗的耳朵，反复告诫着自己小白只是小狗，然后咬了咬小狗的耳朵尖尖，把小狗吓得噌地一声就抬起了头，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他才对小狗说：“我最喜欢小白啦。”
有些真话，只有在哄骗小狗的时候，笨拙的人类才敢吐露出口。
人类的语气很轻很柔，听起来就像一片丝丝缕缕的优质棉花糖，让白鸾乌龙的小狗耳朵都被甜得变成了飞机。
小狗要受不了了！
他忽然间就想起了，那群更笨笨的辅战犬，想起他们经常跟训导员挂在嘴边的那种热切无比的汪汪叫——主人、主人可以再讲一次，从一堆小狗勾里，一眼就选中我的故事吗？
白鸾乌龙也想跟薄慎这么汪。
但他想了想，似乎薄慎从来都没有选中过自己，是他在千万人里一眼选中的薄慎。
“哼！”
可恶，被那群笨蛋辅战犬装到了！
人形的小狗莫名其妙地就想恶狠狠地咬其他小狗一口，来发泄自己心中的难耐的微妙暴躁。
可是白鸾乌龙的犬齿尖尖还没恨恨地磨上两下，就感觉到了薄慎主动把手递到了他的唇边，纵容地对他说：“如果牙齿痒痒的话，可以轻轻咬我的手指告诉我哦。”
闻言，小狗直接呆呆地抬起了头。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薄慎。
薄慎的脸颊薄红，但垂眸间的神色却仿佛晚春早开的那一池睡莲，藏着无边的汪洋温柔。
简直要活生生地将小狗都溺毙在温柔里。
小狗受不了了。
小狗忍不住了！
只见白鸾乌龙毫不犹豫地握着薄慎的腰身，将他轻而易举地推倒在了窄窄的临时休息用小床上，死死地按住了。
薄慎的膝盖被小狗直接分开。
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小狗要扒他裤子了。
然而，小狗森白的犬齿尖尖对着自己的下唇咬了又咬，薄慎都担心小狗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了，结果最后委屈巴巴的小狗还是强忍着那丝丝缕缕几乎逼得小狗发疯的情愫，仅仅扑到了薄慎的怀里，纵容自己很小狗地撒娇拱拱贴贴。
反正他本来就是小狗嘛！
而在薄慎看不到的怀抱之中，小狗的眼神更是暗沉。
暗沉到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黑云压城。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开薄慎了。
小狗的尾巴只准主人摸摸，更何况是亲亲！
等薄慎从休息室里出来的时候，就是满脸的粉红。
他其实也有一点恼怒小狗总是往自己怀里拱，每次都把他的衣服给拱得乱七八糟，不知道的变态还以为他去给小狗喂奶了呢！
但他好像是真的对小白一点办法都没有。
无论是小狗湿漉漉的眼神，还是小狗毛茸茸的耳朵尾巴，他都没有半分的抗拒力。
从休息室里出来的薄慎，第一时间去看望了马星星，对方的状态看起来已经有所恢复了，这个时候还在撤离点尽力帮忙给民众分发饮用水和营养液。
只是从他的眉宇之间，还能看出那种突破极限之后的疲惫。
不过，他的眼睛倒是看起来很亮。
简直像只小狗一样。
薄慎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就发现马星星的奶奶似乎也在这儿。
对方看起来已经很老了。
星际时代的人能从外表上让人看出很老了，一般都是真的百来岁风烛残年了。
但让薄慎有点奇怪的是，对方按理来说是绝对符合老弱病残孕的标准的，根本不应该留到最后两批撤离。
怎么会……
马奶奶的目光忽然间就瞟向了薄慎。
薄慎顿时紧张起来。
有种突然跑到小伙伴家里，然后刚好撞到对方严厉的村长爷爷的感觉。
只是在他莫名其妙地站得笔直之前，身旁的白鸾乌龙忽然很平静地用力攥了一下他的手。
薄慎的注意力当即被转移。
他不明所以地看向身旁的小狗。
小狗垂眸，眼神里充满了可靠和信任，顿时就把薄慎的心脏都给烫了烫，让他整个人都充满了未知的勇气。
不就是老奶奶吗？
他这两天跟着马星星一块搜救撤离的时候，可没少扛过！
所以，他摸了一把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和终端，就理直气壮地走了过去。
按照以前的礼仪去见朋友家的长辈确实不能空着手去，但他现在又不是上朋友家见朋友的长辈！
更何况他都那么穷了。
穷得跟马星星半斤八两的，马奶奶一看就是明理的人，不会为难他这种穷小伙的。
在薄慎走过去的时候，马星星甚至还脑子一抽，本能地给他也发了一罐营养液。
接到营养液的薄慎微微一愣，但他也没把它再还回去。
等之后上了星港，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这配发的营养液虽然没味道不好喝，但好歹能充饥，营养也还算全面，一罐实在不行都能抵上整整一天的三餐。
薄慎已经打算好了，等上了星港，他就申请个一般来说会以廉价至少提供给受灾星际移民居住的小单间，然后就买全息舱，买了之后就上线看看能不能找点外快，反正到时候他还能申请救灾的津贴。
凑一凑，一个全息舱也够了。
薄慎相信，不管在什么年代，只要学生群体有钱，那么代课代写作业代万物都是必然会存在的需求。
他以前在学校里跟舍友一块养那只小土狗的时候，就没少代写大作业赚点外快，来给小狗买骨头改善改善伙食。
此时的薄慎，完全想象不到自己之后还会遭遇什么离奇的事件。
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想点办法赚点钱养活家里的猫猫狗狗了。
不过，他这几天在废墟里搜救，实际上也算是捡到了不少看着就很值钱的东西，全都塞在了他的随身小背包里，只等上了星港，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再拿出来换成星币应急。
霜华星确实不是一颗富裕的宜居星。
但很显然，就算是在最贫困的行星上，也会有那么一部分比其他人更加富裕一点儿的人群。
薄慎走到了马星星的身边就准备坐下。
他今天的搜救任务已经完成了，接下来该做什么，他打算等等所长的现场调度命令。
直到这个时候，薄慎才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那种虚软，不知道是被异形给吓的，还是刚刚被小狗给拱的。
所以他坐到一半的时候，毫不意外地就被马奶奶一把拉了过去，跟小白瞬间就拉开了距离。
对方看起来很严肃。
薄慎：“……奶、奶奶？”
马奶奶凑到他的跟前，浑浊的眼睛似乎是盯着他观察了两秒，鼻翼微微煽动。
“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薄慎：“什、什么话？”
“不要太相信你旁边的那只小狗。”
薄慎：“啊……啊？”
“会咬人的狗不叫。”
薄慎看似认真地思索了两秒：“我们家小白不会咬人，他是专业的退役作战犬。”
马奶奶瞥了一眼本来想拉回薄慎，但是在听见薄慎的话之后，直接拉都不拉了，对着自己耀武扬威的小白狗：“……哼。”
白鸾乌龙的眼睛都笑着眯起来了。
小狗笑得甜甜的。
耳朵也竖得高高的。
可是，马奶奶立刻就从中窥探到了一丝强烈的小狗挑衅。
所以，她也笑了一下，然后对着薄慎说：“小狗什么都知道。而且，小狗的坏心思可多着呢。”
薄慎的表情更奇怪了。
“那个，其实我们家小白平时连沙发拖鞋这些都不咬的，他很乖的……”
此话一出，马奶奶跟正在挑衅的白鸾乌龙都是一静。
更别提一旁刚刚从宇文所长口中得知自己实际上算是半头马犬的马星星。
马星星：“……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所有小狗都觉得拖鞋跟沙发都很适合咬的？”
薄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说着，还很是自信地特意强调了一遍：“我的退役犬领养考试是一百分，我回答过这种问题，只要是小狗就会咬沙发，但我们只要通过良好的训导，小狗就不会用这种错误的方式来继续发泄自己的剩余精力跟情绪了。”
马星星：“……”
你确定你考的那是一百分？
马奶奶：“……”
傻孩子，这里除了你，没有别的人类了。
白鸾乌龙：“……”
我下次要不要让那只笨猫代咬一下沙发跟拖鞋，制造我是小狗的假象？
算了，我还是直接汪吧。
所以，白鸾乌龙并没有给马奶奶继续在薄慎面前揭露他的机会，强行就假装害怕那么多人的环境，而自己只是一只社恐小狗，往薄慎的怀里一钻，就开始使劲撒娇转移话题。
反正薄慎现在给他拴着链子，看见的人就算不太理解，但也不会产生什么疑惑。
毕竟，小狗跟人类撒娇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只要在共同体上过学的人，都会知道作战犬是人形的，但是忠诚英勇小狗。
马奶奶：“……”
妈的，想咬死这只一看就是满肚子坏水的坏小狗。
但她很显然已经通过刚刚的谈话，深刻了解到了薄慎的潜意识里，就完全信任白鸾乌龙。
在这种情况下，她就算跟薄慎说：不要随便让小狗对自己为所欲为，要不然真的会怀小狗的——大概薄慎也只会红着脸跟她解释，他不是这样的变态，那只小狗也不是那样的坏小狗。
盲目的人类真可怕。
不过，这头作战犬到底哪里挖出来的古董人类，连作战犬的基本常识都不了解。
可是马奶奶止又欲言、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通过白鸾乌龙的状态跟制服，隐隐察觉了这头作战犬的某种潜在阴谋。
她选择了闭嘴。
如果这头作战犬真的能做到那种事，无论如何对于她的孙子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要不然，以马星星的性格，他真去了远星指挥学校，就算上面有人能护着他，他都怕是未必能一直平安。
作战犬终究是犬，不是人类。
马奶奶长叹了一口气。
可她的这口气还没叹完，就听见外面爆发了一声惊呼——“你们看天上那是什么？”
现在是标准时间白天的二分之一黑夜，按理来说，为了节省点能源，他们就算不稍作休息，也不可能到撤离点外到处跑的。
毕竟现在还是霜华星的冬天，虽然因为地震等原因释放了大量的地热造成了“暖冬”，但冬天的室外终究还是冷的。
这是……
“不好！是大气出问题了！”
“快去喊所长！”
早就听见这些响动的薄慎拉着小白就冲出了临时的避难所，紧接着他就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景象。
天，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