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泉池出去,躺回柔软的大床,游阳伸展了下胳膊,还是没忍住跟项维冬炫耀,打了电话过去。
“冬哥,你知道我在哪儿吗?”他神神秘秘说。
项维冬在打游戏,回答得漫不经心:“这个时间你不在宿舍能在哪儿。”不过他有些意外:“你今天不给席冲打电话,怎么打我这来了?是不是他不理你你才来找我。”
“他才不会不理我,”游阳说,“我们来泡温泉了。”
“泡温泉?”项维冬停下鼠标,声音提高,“你跟席冲在一起?”
“对啊。”游阳喜滋滋。
项维冬气急败坏了:“怎么不叫上我!”
“因为你是个大奸商,”游阳终于说到这次电话的目的,“这里的床可软了,你就不能给我和我哥也换张好点的床吗?再把房间重新装修一下,现在连个窗户都没有,一下雨就发霉,你就让大老板和高三生住这种小破屋?”
“呸!”项维冬大力吐他口水,“嫌是小破屋你别住啊,这么多年没收你们住宿费就不错了,还挑挑拣拣,明天就给我搬出去。”
“就不搬。这个事我今天跟你提了,下次回去要看到整改啊。就这样,拜拜。”
游阳挂断电话,板板正正躺好,觉得哪里不对劲,翻了个身,把席冲的胳膊搂在怀里,然后才安心闭上眼睛。
“睡了?”席冲问他。
“嗯。”游阳点点头。
席冲抬手把床头的灯关了,也躺下来。
房间里安静又黑,游阳忽然说:“冬哥好像空巢老人。”
“那你回去陪他。”席冲说。
“不,”游阳搂紧怀里的胳膊,笑了下,“你好不容易才想我一次,我肯定得先陪你。”
席冲在黑暗中摸了摸游阳的脸,忽然觉得他长大了许多。
明明记忆里还是那么小一只,睡觉可以满满当当抱在怀里,怎么摆弄都可以,很老实也不哭。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从拽着他的手跟不上他的步伐、走两步都要踉跄一步的小屁孩,变成如今已经比他还高的大屁孩。
“你说冬哥现在会不会在偷偷骂我。”游阳忽然又开口。
席冲掐住他的嘴:“闭嘴睡觉。”
这个时间项维冬确实在家里对着被他吵醒的小白大骂游阳,骂游阳是小混球,席冲是大混球,他们两个人就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他大力无边,一把将小白抱起来,大步踏向二楼,推开小破屋的门,放小白进去,让它大胆地破坏,放肆地咬,出了事他担着。
小白茫然地举着羊蹄,半天没有落地,回头看了眼项维冬。
“去!”项维冬发号指令。
小白犹犹豫豫,在催促下还是走了进去,但仅只转了一圈就出来,在项维冬脚边小声叫了一声:“咩。”
项维冬痛心地看着它:“席冲不在,你怂什么?昨天把我床单咬成一条条跟挂面似的混球是不是你?我看你也是个见人下菜碟的东西,他俩是大小混球,你是小小混球,你们三个没一个好东西。”
小白举起羊蹄,在项维冬裤子上轻轻扒了一下,无力反驳:“......咩。”
隔日被闹铃吵醒,游阳睁开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恍惚了几秒才想到自己不在宿舍,而是跟席冲来泡温泉了。
没来得及高兴,下一秒他想到自己今天要去学校了,又要上枯燥的课,做永远做不完的卷子,睡硬邦邦的木板床,吃总在排队的食堂,上臭气熏天的厕所,洗大型裸体聚会的澡......
早知道昨天不睡觉了,就通宵玩一晚上。
再怎么不情愿,也得起床。游阳耷拉个脸穿衣服,洗漱,走出房间,直到吃早餐时心情才好了点。
吃完早饭,席冲带他去买猪蹄。
原本卤肉店这个时间是不开门的,昨晚席冲特地打了电话,让老板多做一些,今早过去取。
到了店铺,看着满满一大兜子猪肘猪蹄猪耳朵猪尾巴猪头肉,游阳吃惊地嘴巴都长大:“这么多我吃不完啊。”
“吃不完分给其他人。”席冲还是觉得游阳瘦,把他送到校门口时,上下看了他好几眼,说:“考不上状元也行,适当放放松。”
游阳抱着一兜子卤肉,乖巧点点头。
“多吃饭。”
“嗯。”
“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这个时候倒是听话了,席冲对他说:“进去吧。”
离早自习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此时校门口不少走校的学生,大多打着哈欠,手里拿着早饭,一边吃一边慢悠悠走进去。
游阳扭头看了眼校门口查岗的学生会,凑近了席冲一点:“哥,我能抱你一下吗?”
席冲直接拽过游阳的胳膊搂住他,在他后背不轻不重拍了下:“这也用问吗?”
游阳脸埋在席冲肩膀里笑了下,很快就抽身退后,颠了颠怀里的卤肉,笑着说:“那我进去了。”
“嗯,周五我来接你。”
游阳点点头,转身走进校门口,被学生会查完仪容仪表后,回头看了眼席冲,腾出一只手对他挥了挥。
席冲转身上了车,却没能按计划周五来接游阳。
当天晚上酒厂出了事,酸碱泄露,他连夜赶到山西,来不及休息,马不停蹄就去厂里开会。
各部门领导堆在狭小的板房里吵架,这个拍桌子那个瞪眼睛,都嚷嚷不是自己的责任,吵得席冲头疼,最后好歹先定下补救措施,之后再谈追责。
等他从板房出来,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厂里没什么招待的条件,席冲也不讲究,跟工人一起吃了早饭,用凉水抹了把脸,随便拼了两块木板眯了两个小时就又被叫醒。
工厂周围全是赶来的记者,门口还有附近来讨说法的村民,事情没解决之前席冲走不了。
晚上酒厂的人好歹给他腾出一间板房,之前不知用来堆放什么了,里面一股难闻的味道,灰尘多到藏只老鼠在里面也不会有人发现。
不过席冲此刻也不在意什么条件,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能有张床能躺就行。
床褥看起来都不干净,他和衣而卧,刚闭上眼睛,手机‘叮咚’响了一声。
烦躁地睁开眼,他点开短信,想又是谁找他,又出了什么事,却看到一条正在加载图片的彩信。
图片一点点加载出来,是游阳举着猪蹄的自拍,不止他,旁边还挤过来两颗脑袋,杨浩杰和丁璐也都举着猪蹄,笑嘻嘻看向镜头,被定格成一张照片。
下一条短信发送过来。
-他们说谢谢你的猪蹄。
浑身的疲劳不见了,席冲扬了下嘴角,没想好回什么,游阳的电话就打来。
接通的瞬间还能听到那边嘻嘻哈哈的欢闹声,其中属丁璐的嗓门最大。游阳站起来,离他们两人远一点,才对着手机说话:“哥,你睡了吗?”
“没有,”席冲从床上坐起来,后背靠着冰凉的彩钢板,“你们还没放学?”
“刚下晚自习,丁璐听说有猪蹄吃,非赖着不走,要给她拿一个才愿意回去。”
丁璐听到游阳在编排自己,远远地喊了一声“我才没有!”,不过因为她嘴里正啃着猪蹄,听起来丝毫没有可信度。
游阳又往远走了一点,觉得席冲那边的声音听起来不太对,不像在家里,问他:“你在哪儿呢?”
“山西。”
“你怎么跑山西去了?”
“酒厂出了点事。”
游阳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严重吗?”
“还好,”席冲顿了下,“不过要在这里待几天,不知道赶不赶得及回去接你。”
“接我又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有腿,能走回去。你大概待几天?如果放假,我倒是可以去接你。”
席冲对游阳说自己在酒店开了房间,白天在酒厂忙,晚上回酒店睡觉,也不知道游阳信了没有,反正他也看不到。
从那天之后,游阳没再多过问什么,只是偶尔会给他发短信,有的时候只是简单汇报,说自己今天中午吃了两大盘炒饭,配了一根烤肠——本来买了两根,另一根不注意被杨浩杰偷吃了。他们约定好,第二天中午杨浩杰要归还一根烤肠回来,不然游阳就不跟他一起做数学卷子了。
偶尔还会发来一条彩信,大多是随手一拍,拍食堂门口趴着睡觉的大白猫,拍蔚蓝天空中的一朵白云,拍杨浩杰做不出数学题时被气哭的丑照。
大多数短信席冲都是没空回复的,他白天要和人吵架,要和记者周旋,还要安抚村民,安排大大小小的措施,挨个整改,挨个赔偿,一天下来累虚脱不说,嗓子都喊得直冒烟。
晚上游阳打来电话他直接掐了,怕游阳听到自己声音不对劲再多想。
游阳也不多打,电话被挂断就发来短信,说自己要睡觉了,哥哥晚安。
一般只有晚上席冲才有空看手机上的未读短信,像在沙漠行走了一天的人终于歇歇脚,他也只有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能松懈下来,不再每一根神经都紧紧绷着,时刻提防出现意外情况。
尽管如此,他还是经常看到一半手机就掉在地上,再一看他,眼皮已然合上,早就累得睡了过去。
周五那天席冲没能赶回去,等他想起这回事,已经是半夜了。
他刚回到厂里,虽然这时间游阳早就睡了,但他还是拨了电话过去。
嘟嘟嘟响了几声,电话接通。
果不其然,游阳的声音带着被吵醒的睡意,含糊沙哑地“喂”了一声。
席冲明知故问:“睡了?”
“嗯,”听电话里的动静,游阳应该是翻了个身,又看了眼手机,然后才说,“都三点多了啊,你才回去吗?”
“没有,”席冲躺在床上,“睡到一半醒了。”
“哦......”游阳打了个哈欠。
“困就继续睡吧,挂了。”
“不挂,你都把我吵醒了,怎么这么快就要挂电话。”
席冲笑了下:“那就不挂。”
“你今天都干什么了?”
“说话,吃饭,喝水。”
“......”
“你呢?”席冲问。
“我今天让冬哥给我量身高了,我现在已经比他还高一厘米了。哥,你知道吗,你现在是咱们废品站最矮的。”
席冲不承认:“不还有小白吗?”
“你还要跟小白比啊,”提到小白游阳就乐,“今天晚上不知从哪跑来一只鸽子,在院子里跟小白打了好几架,还拉了一泡屎在小白脑袋上,都把小白气哭了,我哄了好久才哄好它。”
席冲想想那个画面,也笑了下,随即又嫌弃起来:“它怎么连鸽子都打不过。”
“它又没长翅膀,当然打不过。”
“你就护着它吧。”
游阳的声音忽然小下去,随即有些郁闷地传过来:“我又饿了,我怎么这么容易饿啊,胃里跟无底洞似的。今天晚上冬哥做的辣椒炒肉和西红柿炒蛋,我俩全吃完了,一点没剩,连剩饭都没有。”
“柜子里有吃的。”
游阳诧异:“你买的?什么时候?”
席冲没说话,游阳下了床,房间没开灯,只能摸黑走过去。
打开柜门,里面似乎装满了什么,稀里哗啦掉落一地。把手机屏幕转过去,游阳在微弱的屏幕光下看到柜子里各种各样的零食。
不知是何时买来的,也不知是何时放进去的,满到溢出来,柜门一开就争前恐后散落在他脚边。
然而几个月前的元旦晚会,游阳收到的那些礼物已经很难看到影子,像被排挤似的,被这些零食挤在了最角落的角落里。
手机听筒传来席冲的声音:“吃完记得刷牙,然后快睡吧,我很快就回去了。”
电话挂断,屏幕也跟着熄灭,周围恢复了黑暗。
游阳站着,仿佛被填满的不只有柜子,还有他缓慢跳动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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