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身体恢复的慢,外婆在医院待了半个月才出院回家。
仔仔不能去医院,终于见到外婆后呜咽的蹲在她床边叫个不停,晚上也不肯回狗窝里睡觉。
几天后,见外婆恢复如初,没什么事了,我就提出了离开。
"外婆,我有事要出省一趟,明天就准备走了。"
傍晚吃完饭,保姆带仔仔出去遛弯了,外婆在家里看电视。
热闹的小品节目她看的津津有味,听了我的话,愣了愣,慢慢的问。
"囡囡要走了?"
我坐在她身边,用木梳给她疏理柔顺的白头发,耐心的说,"外婆,过几天我就回来啦,到时候给你带特产好不好?"
迟疑了一下,我含糊的补充说,"要是很久都没有回来,我也会经常给外婆打电话的,外婆想我了也可以打电话哦,还是那个号码。"
外婆看着我,像是没认出来,过了一会儿,神色变得柔和。
她抓住我的手,慢吞吞的说。
"囡囡这几天不开心啊。"
我一怔。
枯枝般的手紧紧握着我的指节,皮包骨头,嶙峋凸挺,这具已经走到生命尽头的身体迸发出源源不断的热流,一直温暖着我战栗的心。
在她面前,我仿佛成了几岁的孩子,可以毫无顾忌的大哭大叫,然后趴在她的膝头撒娇。
没有什么好掩饰的,这几天我的确还在想着齐典,孟家,甚至是关澄的事情,心里乱糟糟的,又烦又堵。
怎么偏偏是我遇上了这些纠缠不清的麻烦。
我低着头,梳齿掐着掌心,"外婆,要是我回来了的话,我以后都留在这里照顾你好不好啊?齐典说他很快就回来了,不会再走了,你不是总催着我们结婚吗,我们......我们可以很快就结婚。"
说到典典,外婆叹了口气,半想念半埋怨的说,"典典对你不好,总是跑出去很久才回来,是不是让你受委屈了,还是因为小孟?"
她口中的小孟指的是孟知礼。
只短短几天就仿佛洞悉一切,她摸了摸我的头,呵呵笑着,"小孟和典典一样都很喜欢你,我这个老人家看得出来,鸦鸦是个幸福的孩子啊。"
"才不是。"外婆根本不知道我之前经历过什么,我也羞于坦白,只闷闷的小声说。
"他们以前都对我很坏,都欺负我。我总在想上辈子是不是欠他们的,所以这一世我要过的这么倒霉,连正常人的生活都是一种奢望。"
那些竭力压到角落里的不堪回忆开始往外渗,污水从藏着黑暗的容器里溢了出来,也从我的眼里掉落。
我甚至都不敢看外婆的眼,怕被她发现我有多脏,只双手攥着她的手腕,忍着哭,低落的喃喃着。
"外婆,为什么我会遇到这样的人啊,是我犯了错,上天要惩罚我吗?"
"怎么会呢,囡囡这么乖,连上天也会偏爱你的。"
外婆笑眯眯的给我擦去了眼角的湿润,"有人让你伤心,就会有人用爱填补,苦难与幸福是同等的。"
"囡囡只记得缺失,却拒绝接纳,心是很难完整的。我可不想让我们囡囡一直伤心哦。"
我抿抿唇,负气的嘟囔着,"可是我不想要他们的爱,我只想让他们走的远远的。"
外婆怜爱的摸了摸我的头,温柔的缓慢说。
"命运是注定的,有的人注定是要纠缠一辈子的,就算躲的再远也还是会遇到的。"
"囡囡不用躲,也不必害怕,这都是上天的安排。"
和外婆聊天的时候我总是会很平静,甚至是依赖于她的抚慰。
每次听她走完了几十年人生的经验之谈,都会让我感到心中开阔,似乎眼前这点情感纠葛根本算不上什么,不过是一粒土,一阵风,是微不足道的几个瞬间。
我趴在外婆的身上汲取力量,脑子渐渐清明。
她见我神态放松,于是将手腕上的镯子推了下来,随着年纪越来越瘦弱的手腕成了一截光秃秃的树枝。
我愣愣的看着外婆把镯子穿到了我的手上。
"这个给囡囡。"
朱红色的漂亮手镯是外婆家里的传家宝,五年前我就见她戴着了,齐典也曾提起过说那是外婆打算留着给儿媳妇的珍贵礼物。
那手镯从她嫁到丈夫家起就开始戴,几十年过后愈发通透,仿佛沾了灵性。
我知道年纪越大会越相信这些寄托着希望的饰品,外婆也一直很小心的保养着手镯,从不离身,可现在居然送给了我。
我慌忙推拒着,"我不要,外婆这是你的镯子,你戴。"
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并不敢碰,就算我答应和齐典一起生活,也从没想过要接受这手镯。
我之前不信那些庇佑的说法,可外婆的年纪越来越大,我宁愿祈祷这样的好东西能保佑她长命百岁。
那双干瘦的手突然拥有无尽的力量与温暖,硬是把手镯套到了我的手腕上。
外婆牢牢握着我的手,微微笑着,柔和的语气充满疼爱。
"我这辈子无灾无难,前几天摔了一跤也没事,都是这手镯在保佑着我,是个吉祥的好东西。"
"这本来是想留给典典的媳妇的,可有时候我才想起来囡囡其实是个男孩子。是男孩子也不打紧,典典喜欢你,我这个老人家也喜欢你,合眼缘。不管你喜不喜欢典典,外婆都想把这个送给你。"
如同神的祝福降临。
"囡囡是个顶好顶好的孩子,苦日子已经到头,往后就都是好日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