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虹城市曝光多起离奇失踪案,对象虽多以老年人为主,其中也不乏中青年。
经虹城市警方调查后发现,这些失踪案件的背后,无一例外都有天寿堂这一疑似兜售伪劣保健品、诈骗中老年人犯罪团伙的存在。
便衣警察埋伏在其中一名受害人张冠叶的家附近,终于逮捕了一名天寿堂的业务员。
犯罪嫌疑人情绪稳定,笑容满面,丝毫不做抵抗。
相反,张冠叶非常激动地追了出来。
“人家好心好意地给我送无量圣水,从来没收过我一分钱!”
“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一年到头都不来看望我一次,倒是人家三天两头常来,陪我唠嗑,帮我买菜,给我家里里外外地打扫卫生。”
“你们不颁个奖给人家也就算了,还要抓人家,凭什么!”
“警察就能胡乱抓人了吗?我呸!”
张冠叶扯破嗓子高声叱骂,还试图做出过激行为,搞得现场极其混乱尴尬。
当天夜里,他也失踪了。
失踪者的增加为本就扑朔迷离的案情,又遮盖上一层诡异的疑云。
赵艺成一心想搞个大新闻,这宗诡案悬在那里,挑得他斗志越燃越旺。他当即联系上张冠叶的儿子张帆,执意追访这件事。
谁知张帆一听他的来意,顿时怕得跟鬼一样,不停地摇头,嘴里念叨着什么“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之类的话。
这种反应显然是有隐藏的大料可以挖,赵艺成死缠烂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张帆总算勉强点了头。
赵艺成想约个环境好的安静地方一对一聊,比如咖啡店。可张帆死活不愿意,一定去室外,还得是阳光最强的开阔地。
沐浴在强烈的光线里,张帆的精神状态终于稳定了一些,说话也恢复了条理。
他说,自从他父亲接触到天寿堂,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古怪,在家里也总会不停地练太极,但那根本不像太极拳,倒像什么诡异的邪功。
“哦,还唱歌。”
赵艺成疑惑,“唱什么歌?”
张帆哼起了《欢乐颂》的调子。
“什么什么圣洁美丽,灿烂光芒照大地。我们心中充满热情,来到你的圣殿里……”
赵艺成问:“为什么唱这首歌?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张帆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赵艺成追问:“所以,令你恐惧的到底是什么?”
张帆低下头,十指深深地插.进头发,打摆子似地发着抖。
过了好一会儿,他给颤巍巍地自己点了支烟,艰难地开了口:
“那天骗我爸的那个业务员不是被抓了嘛,没多久公安局就通知我,让我去一趟,说要给我看审问犯罪嫌疑人过程中的监控录像。”
“这只有当事人以及直系亲属可以查看,我以为他们查出了跟我爸失踪有关的线索,心急火燎地就赶过去了。”
“我真后悔啊。”
“这一去,就让我遭遇到了生平最吓人、最晦气的事情。”
***
监控画面里,天寿堂的业务员满面笑容,丝毫没有一点紧张或害怕的情绪。
抛开电视剧不谈,现实中很少有犯罪嫌疑人能保持这么淡定。
通常情况下,警察盘问审讯时都有十分成熟的技巧,心理控制甚至在开口之前就已经开始。
首先,审讯室的布置就会让嫌疑人感受到最大程度上的不适。
审讯室狭小又隔音,四面墙壁空空,只有三张椅子,两张给警察,一张给嫌疑犯。
这样的布局能营造出一种无所遁形、陌生而又孤立无援的感觉,在审讯过程中不断强化嫌疑人“让我出去”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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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个业务员平静得像个死人,他坐在那张让人不适的椅子上,浑身纹丝不动。
对付这种“硬骨头”,警察在审讯过程中会采用疲劳战术,也就是不让他休息,轮番上阵审问。
期间,还会用强光灯照脸,不许他闭眼。始终亮着的强光灯能给嫌疑人造成巨大的压力,加剧紧张感和疲劳感,使其心理迅速瓦解。
这种钝刀子割肉式的拉锯战很能折磨人,基本最后都会精神崩溃,意识模糊,尽数招来。
一开始,所有办案人员都认为,这种骗子根本不值得如此“郑重”对待。估计都不用怎么审,就会吓得把犯罪事实都吐得一干二净。
可是,几个警察把所有招数都用尽了,也没能从他嘴里挖出任何有用信息。
那个业务员始终端端正正地坐着,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
警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多阴险狡猾、凶狠毒辣的犯人都见识过,可面对这么个保健品骗局中的小喽啰,竟连连碰壁,毫无办法,实在是诡异至极。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后背发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种难以言说的违和感油然而生。
***
说到这儿,张帆又颤抖着给自己点了根烟。
“当时,我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人家不是常说,像法院啊公安局啊这种地方,阳气很重,邪祟不生。但我一进那里,就浑身莫名其妙地发冷。”
“而且,我还总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我看。”
“先前我还没往那方面想,毕竟脑子里都是我爸失踪的事。”
“但看着监控画面,我的头越来越昏,眼睛看出去的东西也是花的。”
“那个业务员,他……他好像变了,他变成了一个不是人的东西。但我形容不出来……我说不出来呀!”
“我下意识地握住胸口的佛牌,那是我爸去泰国旅游时给我请的。当时我还抱怨说他肯定被旅行团骗了,高价买了这种义乌做的塑料玩意儿。”
“但现在,这东西竟然成了我唯一的慰藉。不管真的假的,反正多少是起了一点心理作用。我头脑好像清醒了一点,我说我要走了,我不要看了。”
“可警察拦住了我,说监控还有一点没放完。”
焦灼的沉默。
“我就不该斜那一下眼珠子的!”
张帆猛吸一口烟,腮帮子凹陷成坑,赵艺成几乎怀疑他的两个肺泡都狠狠皱缩起来了。
“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吗!”
“那个业务员慢慢地、慢慢地把头转过来。他的身体一点都没动,就像毒蛇一样,只扭转一颗脑袋。”
“那一刻,我确定他就是在看监控镜头。”
“他依然在笑,两边嘴角拉扯到耳朵,湿.淋.淋的牙肉龇了出来,牙齿又尖又长,层层叠叠,舌头上也长满了牙齿,就像电影里那种外星怪虫。”
“我……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直在笑了。”
“因为我看见,一双漆黑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撑开了他的笑脸。”
***
那究竟是怎样一幅可怕的画面。
张帆确信直到自己到躺进坟墓也无法忘记。
一只怪物宛如拔地而起的黑影,从那个业务员的背后站了起来。
它逐渐变高变大,膨胀的邪恶,扭曲的怪异。
它离镜头越来越近,填满了整个监控画面。
屏幕彻底黑了下去,无数个漆黑的雪花噪点不停跳动——
不对,是难以计数的密密麻麻的黑虫。
怪物紧贴镜头,一点一点撕扯开嘴,露出里面足以污染人心神的鲜红。
“这是什么东西……到底怎么一回事啊!”
他吓得语无伦次地大叫,一把抓住了身旁的警察,像抓住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警察和公安局,都是混沌中的秩序,象征着正义、力量与安定。
在濒临崩溃的边缘,张帆唯一能倚靠信赖的,就只有身边的警察。
“什么怎么一回事。”
警察对着他,露出一样夸张的笑容,大口喝起了无量圣水。
顺着嘴角淌下来的水像怪物的口涎,淅淅沥沥流了一地。
警察伸手指了指上面。
张帆颤抖着抬起头。
就在他的头顶,另外几个警察正趴在天花板上,手脚并用,以一种近似大蠊的速度和姿势四处爬行。
他们的头颅三百六十度地扭转过来,齐刷刷地对他露出扭曲硕大的诡笑。
“哈……哈哈哈哈……”
极度恐惧之下,张帆竟然也笑了起来。
难怪他一进公安局就感觉有人盯着自己,还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
原来,一直都在这儿啊。
***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大概是我爸给我请的那个佛牌真的在保佑我。”
张帆扔掉烟头,用脚狠狠地碾踩,眼泪混合着鼻涕往下淌,打湿了地上灰黑的痕迹。
“我是真搞不懂啊,年纪大了身体这病那痛的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偏要去喝那种东西!”
赵艺成无言。
他和张帆都还年轻健康,老病死的阴云没有飘到他们的头顶。
所以,很遗憾,连一句有用的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
“总之,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
赵艺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张冠叶还有朱永德他们,凡是喝过无量圣水的都失踪了,而且很可能都被那种黑色怪虫占据身体,沦为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所以我采访完张帆,第一时间就想到要提醒你。我生怕你因为江暮漓的病一直没好,也忍不住去尝试这种东西。”
“毕竟我们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在疯狂明示我们,好像它真的有治病的神效。”
温衍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他也早就意识到,这些人都试图抓住生命的尾巴,希望治愈病痛,获得长久的生命。
事实却是不断扭曲,无量圣水只是在滋养身体中的不知名的怪物罢了。
现在,江暮漓也失踪了。
温衍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失神喃喃:“这下该怎么办……警察都找不到那些失踪者,我又该去哪里找他。”
“对了!”他灵机一动,激动道:“我也去喝无量圣水不就行了!”
“你可真会想……卧槽你别发疯,你真喝啊?!”
赵艺成眼疾手快地把温衍刚拧开盖子的那瓶无量圣水抢夺了下来。
温衍急了,“你还给我!”
赵艺成劈手把那瓶东西全倒了,一滴不剩。
“想都别想,喝了指定完蛋。”
温衍呆呆地看着空瓶,那失了神的表情看得赵艺成直发憷。
“你……你冷静点啊,我们一起想办法。”
温衍推开他,弯腰把瓶子捡了起来,拿在手上仔细端详,像要把它盯出花儿来。
半晌,他神神叨叨地开了口:
“我问你,看着这瓶东西,你对什么印象最深刻?”
赵艺成抓了抓头发,虽不知他为何突然问这个,还是一五一十答道:“就上面的那句虚假宣传语啊,什么起沉疴疗绝症。我在朱永德家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好像就吐槽了。”
温衍道:“没错,曾经我也认为这是无量圣水最大的奥秘,是它能诱惑人类最重要也最关键的一点。”
“但我现在才发现,能揭示无量圣水本源的秘密,只有等喝完之后才能看到。”
赵艺成锤了下大腿,“说得好,但我没听懂。”
温衍举起手中的空瓶,“如果你是一个心存疑虑或者还没完全相信的人,你会把这么一大瓶东西喝完吗?”
赵艺成说:“那肯定不。”
温衍点头,“一旦喝完,就意味着你彻底信服,或实在走投无路,除了依靠无量圣水,再无其它治病续命的办法。”
“所以,唯有此时,天寿堂才会认为你有资格看见一点更本源的东西。”
温衍把瓶子对准光线充足的方向,瓶身内壁的阴雕因为没有水的格挡和散射,纤毫尽显地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那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衣袂飘飘,翩眇俊逸,气韵清逸,超凡脱俗。
赵艺成只看了一眼,就冲到卫浴间掏心掏肺地干呕起来。
“痛……”他捂着脑袋,“怎么会这样……我头好胀……浑身上下还发冷。”
赵艺成算得上理智坚韧,并不是那种灵感旺盛很敏感的人。
可那样一副看上去赏心悦目的雕刻图,却能轻易使他灵感狂飙,整个人被毫无理由的恐惧感彻底笼罩。
温衍说:“要不算了吧,你就别再掺和这种邪门事了。”
“不行……!”赵艺成边漱口边道,“我一定要把这篇报道写出来,不能半途而废。”
温衍点点头,“你觉得这幅雕刻是什么朝代的?”
“……我觉得是现代的。”
“我认为是宋代的。”温衍顿了顿,“而且,我的意思是,它确确实实出自一位古人之手。”
“哈?”赵艺成张大了嘴巴,“你是说,这老头真的是哪个古代人雕上去的?”
温衍道:“你看这瓶中老者,细节刻画毫无犹豫之笔,衣纹波折起伏、错落有致,每一根线都充满了韵律美。这种阴雕技艺早已失传,留存于世的作品也寥寥无几,绝非现代工业可以复刻。”
赵艺成问:“你就这么肯定?”
温衍说:“书里和博物馆看到过。”
“噢。”
“我家有一件真品。”
“……”
“瓶中老者应该就是那位古人本人。”温衍十指收拢,握紧瓶身,“他也极有可能就是天寿堂事件的始作俑者。”
“所以你说的到底是谁?”赵艺成问,“我们能有线索找到那些失踪者吗?”
“能。”温衍默了默,“只是……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竟然会是那种地方。”
***
当日。
直到听见温衍锁门的声音,江暮漓才慢吞吞地下了床。
阳光穿刺进房间,打出一抹浓黑的逆光。
他抬手轻轻一勾一扯,浸透了血水与药液的纱布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损毁的一半脸正好没入逆光,显得另一半暴露在光线里的面庞,高贵俊美得宛如神祇。
“出来吧。”他锋薄的嘴唇微微翕动,“不然,我可要生气了。“
少顷,他那眼球已经腐烂的左眼眼眶里,流动着涌出一缕黑色物质。
那是由一群漆黑怪虫列成的长队,顺着象牙白的脸颊往下爬,极致的黑白分明,诡异到了极点。
怪虫越冒越多,汇聚成黑污浊流,越淌越多,汹涌成河,滔滔似浪,几乎把整个房间淹没。
江暮漓伫立中央,露出和善而清澈的微笑。
他礼貌彬彬道:“我的一条腿腐烂得厉害,行动不便,能拜托你带我去吗?”
数以亿计的怪虫想像吞噬其他人一样,吞噬这个重病将死的“人类”。
谁知,甫一触碰到他,立刻蹬腿抖翅地疯狂挣扎起来,眨眼间就蒸腾成腐臭的滚滚黑烟。
好像他才是真正邪恶肮脏的存在。
江暮漓一步一步逼近黑浊,一摇三晃,显得弱不禁风。
可那黑浊却在不停地后退。
其实,那些怪虫根本没有人的知性,所以也不可能有害怕的情绪。
这种表现只是本能的屈服。
江暮漓拍了拍手,“来,跳舞吧。”
随着他击掌的动作,几粒闪闪发光的鳞粉从他的皮肤上飘落。
鳞粉落入虫群,怪虫们立刻比之前更惨烈百倍地扑腾起来,看上去真的像在跳舞一样。
江暮漓蹲在那儿,就像任何一个对大自然里小生命充满好奇的大学生一样,津津有味地观察着它们。
“果然很有趣。”
他忍俊不禁,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虫群就像曝晒了三天的干草垛被火苗燎到,迅速腐蚀殆尽。
最后只剩一只小小的丑恶虫豸。
唯一的幸存者。
江暮漓将它从地上拈了起来。
它蜷缩在男人皙白的指尖,弱小、无助、可怜。
“带路的话,只需要你一个就够了。”江暮漓半边完好的脸上露出清俊迷人的笑容,“麻烦带我去吧。”
“那愿望被污染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怪虫:这个人还怪客气的嘞!
接下来就恢复每天零点更新啦~所以等下零点的时候还会有一章更新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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