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柳述从床上坐起来,脑子都还是懵懵的状态。连打了几个哈欠,又按了按太阳穴,才稍微清明些,眯着眼睛起床。
沈柯坐在窗边,抬起头看着他迷迷糊糊地穿衣洗漱,身体是起来了,但灵魂还没有,忍不住笑道:“困就再睡会吧。”
“什么时辰了?”柳述打着哈欠在他对面坐下,伸手去拿桌上的馒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
“午时一刻。”
“都这么晚了?”柳述突然惊醒,“我好像记得你昨晚说过,知府大人要见我们,给我们论功行赏?!”
“嗯。”
“那还等什么,快快快!”柳述扔下馒头,就拽着他出门。
赶到衙门时,张默阳慧伤和陈英莲已经到了一会了,都收到了各自的奖赏。
张默阳得了一百两银子,慧伤要了几本佛经,陈英莲求大人做主休夫,当然,聘礼还是要全部归她的。
“不好意思沈大人,来晚了。”柳述讪讪一笑,看着坐在堂上的知府大人,略有些惊讶,跟他想象中肥头大耳的形象大相径庭,如此年轻,还挺英俊。
张默阳悄无声息地挪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行礼啊!”
“哦......”
柳述答应得不情不愿,最烦这套礼节了,凭什么每次都得在说话前先俯首叩头的,难道磕几个头他就能为社稷的昌盛繁荣添砖加瓦了吗?
“见过沈大人。”他飞快地拱了个手,心里都已经组织好了语言,倘若这知府问他为何不下跪,他就可以说好男人只跪天地和父母!
但是沈大人并没有给他说这话的机会,对方似乎并不在乎他的礼节问题,而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你叫小五?”
“是的。”
沈槐莫名觉得他有几分眼熟,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只是盯着他过于俊秀的脸瞧了几眼,带着欣赏般的语气说:“这次抓获土匪,你功劳不小,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柳述双眼放光。
“那当然不行。”
柳述嘴角立马耷拉下来。
“你要是张口就要黄金万两,我上哪给你偷去?”
嘶,这人怎么连这都能猜到!
“所以你看看他们获得的东西,估摸一下我大概能送得上什么。”沈槐道。
柳述一一扫过他们几人的东西,突然眼睛一亮,道:“我不需要金银钱财,也不要佛经,我只想请沈大人帮个忙。”
“什么忙?”
“想请你当个媒人,我想娶个人!”
“哦?”沈槐缓缓笑了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种,你要娶何人,说来我听听?”
“我要娶他。”柳述手指向沈柯。
沈槐笑容突然裂开:“?????”
他猛地看向沈柯:“他说什么?”
“......他说,他要娶我。”沈柯轻咳一声,复述了一遍。
沈槐:......我没有真的耳聋!我是问你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这婚姻大事,我做不了主。”沈槐好半天才勉强镇定下来,一副清官难当大媒人的姿态,“除了这个,你还想要什么?”
柳述撇撇嘴,最后只好选了一百两银子。
领完银子,他忍不住悄悄跟沈柯吐槽:“这沈大人真是不怎么样,什么都办不到,还好意思空口说大话,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接给我发一百两呢,白让我期待一通,你说是吧?”
“......”沈柯试图为兄长挽救一下形象,“婚姻大事确实不是他能做主的,不可儿戏。”
“你我两情相悦,哪里儿戏了?还是你觉得嫁给我是儿戏?”
这下可真是祸水东引,引到自己身上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俩身上都还有婚约,这事不能这么随便让别人给我们做决定。”沈柯小声说。
柳述一愣,心虚地眨了眨眼:“你说得对。”
他想起两人还一直没机会来好好聊一下他婚约的事呢。
“好了,事情已经忙完了,几位就先回去吧。柯深留一下,我还有事找你谈谈。”沈槐起身往后院走去。
几人以为他们又是要聊公事,就一起离开了。
沈柯却知道他要聊什么,跟在他身后,关起门来说话。
“说说吧,你和那个小五,到底怎么回事?”沈槐幽幽地看着他。
“我与他在乡下相识,他无家可归,我便收留了他。一开始只是出于好心,没想到在相处过程中和他日久生情了。”沈柯言简意赅地回道。
“那你的婚约怎么办?”
“我会退婚的。”沈柯抬头看着他,“大哥,你帮帮我。”
“帮你做什么?”沈槐扫了他一眼。
“帮我送信,你的人马比较快。”
“......”就这?
“你觉得你一封信,就能说动爹娘,让他们做个失信的人?而且这事,传出去不好听。”沈槐道。
“一封不行,就再写两封,我可以每天都寄一封。”
沈槐惊讶地看着他:“你从哪学的这无赖脾气?”
“无赖吗?”沈柯笑道,“这分明是有志者事竟成。”
“胡扯。”
“至于名声......难道你们就觉得我和那素未相识的人成亲后,一定会家庭和睦吗?到时候传出去只怕更难听,我这是及时止损。”沈柯缓缓道。
沈槐静默良久,忽然问道:“你就非那小子不可了?我瞧他举手投足都有些江湖气,说好听点是不拘小节,往难听了说......我就不说了。门不当户不对,且不说爹娘会不会满意他,你觉得他在我们沈家会适应吗?”
“为什么要他适应我们沈家?”沈柯问。
沈槐愣了一下,观察他半晌,忽然意识到他不是在抬杠,只是单纯的好奇,就好像压根没有考虑过对方进沈家家门,又或者......
“你该不会是要嫁给他吧?!”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搬出府住啊。嫂嫂和凝儿住在沈家,我们两个大男人再住在一起,多少有些不方便,还是搬出来比较好。”
“那等我搬出府之后呢?不就不打扰了?”
“既然你们都能搬出府,那为什么我们不能搬出去?”
“......”你小子!
沈槐万万没想到,自己也有跟这个榆木疙瘩争论不赢的时候。
“至于爹娘不满意......我会说服他们满意的。”
“要是说服没有用呢?”
“没有用就算了,感情的事强求不得。”
呵,好一个强求不得,沈槐问:“那你就没有想过让那小子改改?爹娘也不是瞧不起穷小子,只是在某些方面可以稍微改一改嘛。”
“不需要,我喜欢的就是他现在的样子,若是把他改成了爹娘喜欢的样子,那谁来还我一个真正的小五呢?”沈柯说。
“......”沈槐真服了,说不赢,完全说不赢。
柳述和张默阳几人一起吃饭,刚喝了杯酒,就看见沈柯回来了,他连忙把慧伤挤一边去,拍拍凳子:“来这坐。”
沈柯坐下后,看着他和张默阳面前的酒杯,轻轻扫了张默阳一眼。
“事情聊完了?”柳述问。
“嗯。”
“那就好,这些当官的就是麻烦,耽误人家吃饭,快吃饭。”柳述给他盛了碗饭,发现他心情不佳,想了想,主动说道,“其实我的婚约吧......”
沈柯扭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也是我爹娘做的主,在我压根不知情的时候擅自跟别人家立下了婚约,所以我就跑出来了,我不想跟陌生人成亲。”
沈柯点点头,其实他们这个年纪,要么已经成亲有了家室,要么也是有婚约在身,并不稀奇,想来由此想逃避婚约的人也不在少数。
“其实我也有过婚约来着。”张默阳突然接话。
几人看了他一眼,他继续说:“可惜那姑娘毁约,嫁给了一个官员,可惜了,错过我这么英俊潇洒的人。”
看吧,有婚约的人这么多,沈柯心道。
慧伤:“其实我......”
几人猛地看向他,表情震惊。
“我想去小解。”慧伤起身离开。
几人:......
“不管他,来,咱们喝酒。”张默阳又开始给柳述倒酒。
午饭喝得不多,毕竟下午都还有事要忙,柳述神经抖擞地跟着沈柯回客栈,说道:“现在事情都解决了,什么时候回家?”
“你想回去了?”沈柯笑问。
“嗯!你都不知道,家里的鸡都开始下蛋了!”柳述眼里闪烁着光,堆满笑意。
沈柯:“是吗?看来我错过了不少事呢。”
柳述:“对啊,柚子树也活下来了!”
“那是该回家看看了。”沈柯还惦记着兄长,道,“容我去跟沈大人道个别。”
“你跟他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柳述忽然问道,“他是不是挺英俊的?”
“嗯。”沈柯点头。
“是不是很年轻有为?”
“嗯。”
“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嗯。”
柳述倒吸一口凉气,一颗芳心碎了一地,表情惨淡。
沈柯立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说:“不是那种喜欢,只是单纯的仰慕。”
“你居然都仰慕他了......”柳述更伤心了。
沈柯好笑道:“他女儿都四岁了,和妻子也很是恩爱。”
“哦,那就行!”柳述立马原地复活。
沈柯去衙门跟沈槐道别,顺便写好退婚书,请他帮忙往京中送信。
“我每日都会来镇上,白日里就在云来客栈帮人家抄书,你若是有事可以直接来寻我。”沈柯道。
“你居然干起了抄书的活?”沈槐不可思议,看着他身上的破旧衣裳,“难以想象你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勉强苟活,吃糠咽菜,差点就哭着回家找你们了,幸好小五及时出现了。”沈柯打趣道。
沈槐也绷不住笑了两声,道:“行,改日我去你那村里瞧瞧,看看你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那倒也不必,没什么好招待的。”沈柯尴尬道。
沈槐:“那就更要去了,呵呵。”
沈柯和柳述从镇上慢悠悠地回到村里,夕阳西垂,还能看见村民们在田里地里劳作,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柳述莫名有种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错觉,亲眼见证着别人的庄稼慢慢长起来,也有一种满足感,他不禁发出感慨:“现在的生活多好啊。”
沈柯侧目:“舍不得离开了?”
“嗯。”柳述提着一些瓶瓶罐罐,里面还是些半成品,但不妨碍他已经开始畅想接下来的日子,不再醉生梦死,而是忙碌又踏实,“我打算在这里做点小生意。”
沈柯抿了下唇,故作随意地提道:“做生意需要本金,你有没有想过从哪里筹钱?”
“张默阳他们出啊,我们都谈妥了。”
沈柯面色微顿,低头看着路,没再吭声。
“张默阳这人虽然不着调,但对他妹妹是没得说的,只要是他妹妹想做的事,他都会包圆了。”柳述夸了一下好友,可是说完好久,都没得到回应,他扭头看去,见沈柯一言不发的样子,忽然间想起这两日阿柯似乎对张默阳都爱答不理的,今天饭桌上也是,明明坐在一起,却没有单独说过话。
“你和张默阳闹矛盾了?还是你不喜欢他?”柳述好奇道。
“不喜欢他。”沈柯直言。
“不喜欢他哪里?”
“纨绔子弟,花天酒地。”
柳述心脏仿佛被扎了一箭,他心虚地别开眼睛,暗自庆幸还没有跟阿柯坦白身份!
“顽劣是顽劣了点,但也不是一点可取之处都没有嘛。我就觉得他比今天那沈大人好玩多了,读书人的通病,臭讲究。”
沈柯心头一哽,身为读书人的他不禁自省了一下,在某些方面确实有点臭讲究,兄长亦然。
“不过阿柯你就没那些毛病。”柳述嘿嘿一笑,不吝夸奖,“你多好啊,虽然穷了点,但是知书达礼,又弯得下腰去种田挖地,下厨生火,喂鸡施肥,反正我是没见过身边的读书人能做到这个份上的。”
“生活所迫罢了。”
“没关系的,付出就会有收获,我就喜欢你努力生活的样子,你要是家财万贯,还不一定能做到这些呢,很可能就不是我喜欢的阿柯了。”柳述继续夸夸夸。
沈柯听完这些话,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好险,差点就坦白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