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危并没有“呸呸呸”, 反而捏着他的脖子亲了好一阵,亲完之后,就扯过被子将人裹入怀中,如先前在六合山的无数个夜晚那样, 拥着他一起睡了。
房间内的灯烛彻底熄灭, 坐在不远处屋顶上的两人:“……”
彭循感慨:“真不愧是瞻明仙主,我看你是没什么戏了, 还是洗洗睡吧。”
“什么有戏没戏, 我又不想独占美人。”宋问纠正, “倾慕,倾慕懂不懂, 一株空谷幽兰,即便是被瞻明仙主连盆端走,难道还能拦着我欣赏?”
他觉得自己同这些俗人没法说,拍拍屁股想回去休息, 却被彭循一把扯回屋顶, 道:“明日我要继续去雪海山庄找红翡,你觉得还有没有指望?”
“说实话, 没有。”宋问道, “那地下深潭挖开之后,大得没边, 再加上四面八方都是狭小裂隙,藏一个干瘦的小姑娘, 轻而易举。我劝你还是将弟子撤掉一些吧, 别再挖了, 否则她受惊躲在水下不敢出来, 岂不是要被泡得更加……也是可怜。”
“可我必须得把她找到。”彭循皱眉, “可怜归可怜,但那毕竟是一只能跑能动能伤人的邪门干尸,你也看到了,今天被她咬伤的弟子险些没能救回来,放任不管,总是祸患。况且红翡新死不久,倘若能及时找到,或许还有点救。”
“没看出来,”宋问啧啧称奇,“你还挺怜香惜玉。”
彭循无语得很:“什么怜香惜玉,我这叫心系鲁班城安危!算了算了,不同你说,回去睡吧,明日记得早点起来。”
宋问莫名其妙:“早起做什么?”
彭循答曰:“早起去雪海山庄。”说完还要及时补充,这是清江仙主的意思,说免得你又闲来无事跑去骚扰人家凤公子。
宋问:“……”
庸俗的舅舅无法理会大外甥心中那份对至美的追求,还动不动就要罚人抄家规,于是第二天清晨,宋问只好长吁短叹地爬起来,跑去雪海山庄继续干活。
凤怀月则是一觉睡到自然醒,睡醒之后的脑子,就要好用许多。司危推门进来时,见他正坐在床上发呆,于是不满地冷冷一“哼”。
凤怀月头也不转,随口便道:“没想没想。”
这敷衍态度,与三百年前简直如出一辙。司危扯起他的耳朵:“起床,带你去看热闹。”
“嗯?”凤怀月对“热闹”两个字天然感兴趣,于是再度把脑子里的溟沉放到一边,“要去哪里,远吗?”
“不远,就在三千市。”
三千市?凤怀月不解,那里现在应当是风声鹤唳才对,毕竟仙督府刚刚查办了福马赌场,又掀翻了雪海山庄,估摸正是人人自危时,怎么还会有热闹。
司危:“不一定打打杀杀才叫热闹。”
凤怀月:“……你为什么说着说着话,又来亲我?”
还亲了半天。两人唇色红润出了门,再入三千市,街道上果然冷清了许多,大家看起来就都很遵纪守法。
凤怀月走出一大截路,才隐约觉察出不对,问他:“是结界吗?”
“是。”司危道,“这热闹不方便用你我原本的容貌去凑。”
所以他早早就给两人罩了一层易容符咒,凤怀月恍然:“怪不得方才都没人看我们,还以为是由于你过于凶神恶煞。”
司危敲敲他的脑袋,又拐进一处小巷,这儿更是找不到半个人影,好不容易有点响动,还是一对少男少女在吵架,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是少女在单方面骂人。凤怀月停下脚步,听了半天,啧啧道:“谁家的小姑娘,如此刁蛮,骂起人来语速简直像飞一般。”
“邱家。”司危道,“邱家是经营出海生意的,与夏仁多有来往,前阵子雪海山庄出事,邱家的主人便立刻与之撇清关系,又称病停了生意,将府门一锁,缩得见壳不见头。”
“那这与今日的热闹有何关系?”凤怀月不解,“难道你要抓了这邱家小姐?”
“不抓她。”司危握起他的胳膊,“走!”
地上都是青苔,凤怀月被他拖得脚下打滑,踉踉跄跄不明所以。那正在吵架的少男少女听到动静,也转头过来看,见是两个外乡生面孔,少女立刻娇骂道:“你们瞎了眼吗,看不到本小姐正在训话,直勾勾地——”
“砰!”
凤怀月眼前一黑,站在原地缓了好一阵,方才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粉红裙装,以及戴满金镯子的手,心里涌上不详预感。缓缓扭头,身边站着的果然已经不是司危了,而是方才那个被训斥得唯唯诺诺,苦瓜脸的少年。
“……你!”
变成少年模样的司危一扫苦瓜脸之态,道:“换个样子,我带你去赴宴。”
赴一场三千市内小姐公子们的日常欢宴。这粉红裙子的邱家小姐名叫邱莲,少年则是她的弟弟,邱环。
这样的欢宴,在三千市中并不算稀奇,三不五时就要举办一场,供小姐公子们吃喝玩乐。司危道:“邱莲乖张任性,即便整个邱家现在正在瑟瑟发抖,也阻拦不得她出来寻欢。”
凤怀月觉得自己被坑了,这哪里是看热闹,分明就是找线索,找线索就找线索了,还要将我变成这副模样!他心里颇为不平,扯着司危的袖子道:“换一换。”
“换什么?”
“你来当这邱家小姐!”
“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我都说了,她乖张任性,虽然程度不及你万分之一,但只要你收着点演,旁人也未必就能看出端倪。”
凤怀月还是不肯,我哪里乖张任性了,一把扯住他的腰带,蹲在地上死活不肯走,最后硬是拗得司危答应下来,将少年的身体换给了他,方才满意地站起来,问道:“对了,这对姐弟的原身呢?”
“关在结界中。”司危道,“走!”
“慢点慢点。”凤怀月一路跑着跟在他身后,“你穿着裙子,就得有个姑娘样子!”
欢宴地点设在如春亭,门头不大,进去之后,却是别有一番天地,莺飞草长曲水流觞,很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思。门口有仆役负责登记,他显然对邱家姐弟熟悉得很,直接就将两人放了进去。
这一进去,就热闹了。凉亭里坐了少说也有十七八名少男少女,各个都是锦衣华服,比起外头正经八百的仙门子弟,又多了几分天不怕地不怕的随性。倒也正常,毕竟这里可是三千市,能将屠杀鲛人当成助兴节目的地方。
“呀,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最近这段日子都不会来了呢!”席间有人咯咯地笑,“都没备下杯盘碗筷,哎呀,愁人,这可怎么办?”
凤怀月脖子一缩,不说话,继续充当一个尽职尽责的苦瓜脸,你嘲任你嘲,反正同我又没什么关系。他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桌面果真空空荡荡。很明显,这对姐弟平时人缘并不算好,此番夏家出事连累邱家,估摸有大把人正在等着看笑话。
司危却不惯着。他走到方才说话之人眼前,将杯盘碗筷端了两套就走,这一举动显然大大震惊了席间所有人,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连声音都没了。
凤怀月:让你们先见识一下大人的世界有多么险恶!
“你,你好大的胆子!”被夺走碗筷的少女看起来快气懵了,站起来指着她骂,“连我的东西都敢抢!”
司危皱眉道:“一副碗筷,也值得如此大呼小叫,看来你是真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少女:“……”
邱莲的容貌生得并不差,只是细眼薄唇,脸上没肉,看起来有几分刻薄,而这几分刻薄经过此刻司危的演绎,简直就像是冰窟窿里挖出来的大棒,又冷,看起来又像要揍人,成功吓唬住了一众少男少女。
席间越发鸦雀无声,凤怀月伸手,及时将司危拉到身边坐下,而其余人也赶忙将少女劝回座位。司危扭头一瞥,又将旁边人的菜牌拿了过来,摊开在凤怀月眼前。
菜还没点完的无辜少年看起来对邱莲害怕得很,连连道:“没事,没事,你们先!”
司危问:“你想吃什么?”
凤怀月细细看了一遍,答:“都想吃。”
于是司危就真的把所有菜都点了一遍。此举显然又大大激怒了先前那名少女,差点站起来继续骂人,却被闺蜜劝住,这位小姐悄声道:“邱莲这是故意气你呢,气得你席间失态,她好出去造谣你既把碗筷当成宝,又舍不得让客人点菜。就让她点吧,这点吃的能花多少钱,更何况她那弟弟,简直瘦得像个鸡崽子,吃不了几口。”
凤怀月举着筷子专心致志地等菜。司危则是转头,又看向失去菜牌的那位少年。少年被他看得眼皮子直哆嗦,悄声说:“我可没想着欺负你,况且你家这回出事,我爹也是帮了忙的,你千万别找我麻烦。”
司危微微点头,伸手拨开他,将视线投到下一人身上。
那少年急忙道:“我家也帮了忙,不仅帮了忙,还帮你爹藏了十几船的货,你难道不知道吗?”说着,脸还红了起来,道:“反正我总是愿意帮你的。”
邱莲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嗯”。
少年被“嗯”得欢欣鼓舞,干脆抬着自己的椅子跑过来,又不敢往邱莲身边坐,盘旋半天,硬是挤在了凤怀月身侧,殷勤地替他夹菜盛酒:“来,你多吃一点,还要什么点心吗,我去替你取来,对了,你姐姐喜欢吃什么?”
凤怀月:“……”
少年,我劝你擦亮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