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仇或皱起了眉头。
来电是一个座机号,他立刻进行了回拨。
那边的女人说话带着点乡音,话语在雨声里有些含糊不清。
从话语得知这是东井区的一家小卖铺,刚刚有一个男孩在她这里打了电话,现在已经离开了。
仇或问:“她戴着手套吗?”
“好像是戴着嘞,下雨也没那么冷啊,怪得很。”
仇或记下了地址,拉开了飘窗的窗帘,看着窗外漆黑的天幕,不断落下雨似乎要淹没这座城市,可以冲刷掉很多痕迹。
她只想给林织一个人送花?她又犯案了,又遇见了一个见证者?
还是说,有人想让她给别人送花?
虽然第二点的可能性不高,但仇或忍不住想起记忆中的白花。
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他之前的推断就出现了错误,他以为她不会那么快作案。
林织困倦到睁不开眼睛,低声询问情况。
仇或一边说着情况一边回到了床上,为了避免身上的凉意冷到林织,特地躺了一会儿才靠近。
林织很快能猜到是后者,但他不能如此笃定的回答,毕竟从身份的角度来说,他是不可能会知道仇或生日祭奠之花的事情。
“真是不好选择,在这种天气下,她应该不好约见特定的目标,所以不太可能是前者,可如果是后者也很奇怪……难道说她真的在这种情况下被刺激所以选择了再次作案以此警告你们,但是又被人撞见了?”
林织按照逻辑给出了选择,甚至说出了推断,但话语间的停顿留白让他的疑惑如云一般出现又溜走。
“不问我为什么想到后一种情况?”
“如果你想说的话。”
虽然这是在已知情况下说出这句话,但即使是不知情,林织也会这样说。
即使是最亲近的人,也应该保有自己的秘密,不过他的爱人总是那么坦诚。
“没什么不能说的。”
于仇或而言,这些事情没有必要特地说,但如果已经牵扯到了林织,就要把情况都说明白。
只不过对于父母的死亡,仇或简单带过了,只是着重描述了一下花。
“那个男人的真名叫做王岩,外号灰犬,是那个集团首脑的心腹,也是他最忠诚的小弟,随着那个罪犯的死亡,这个集团的势力也被瓦解的七七八八,当时灰犬带着几个人去了境外做交易,正好躲过了这次风波。”
“他被公开通缉,但一直都没有什么线索,没人想到他会改头换面后回来进行报复。”
这种犯罪团伙为利益反目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在靠山倒了之后多的是人拿钱去别处逍遥或者东山再起,很少会有人冒着风险复仇。
“最开始收到花的时候我没有在意,以为是别人不小心放的,可到了第二年第三年就不同了,有一次在学校门口,我无意中和他对视过,即使只见过一面,我也不会忘记他的脸,但因为有人来接我,所以他很快就走了,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每年的花依旧会出现。”
“这也许是一种恐吓,也许是一种示威,总之那几年我外公外婆都活在恐慌里,一度想要搬家,在那时候一位叔叔正好查到了他又在金三角活动的痕迹,他们才放心。”
“每年都有花,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事情,他们也不过是丧家之犬,成不了气候。”
仇或的眼眸在夜色中晦暗不明,和担忧的外祖父母不同,很久以前他就期待与灰犬会面,以此宽慰父母的在天之灵。
可惜对方始终躲躲藏藏,没有在人前露面,说他曾经在边境受了点伤,现在也不知道如何了。
如果他与夏炽接触过,证明他还活得好好的。
“如果真的是你想的那样,看来他被拒绝了。”
真是一点都不让人意外的结果,林织觉得夏炽这种疑心病重的人不会相信别人,尤其做的还是这种敏感的害怕被人发现的事。
夏炽花了那么长的时间做了铺垫,想要实行自己的计划,怎么会需要别人来沾手。
无论是画画文字乐曲或者是雕塑,凡与艺术相关,认为自己在创造伟大的作品的人,都带着孤傲,他们不能允许自己画里的一笔由他人添加,其中的一行由他人书写。
“说起这件事,我发现最近有人在跟踪我。”
林织伸手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了纸张,顺便按亮了卧室的灯。
乍现的光有些刺眼,林织挡了档光,看清楚了仇或紧绷的模样。
“我会让人去查,我的两个组员会轮流换班,我帮你把他们的号码存好,一旦发现不对劲就立刻打他们的电话,尽量把盯着你的逮住。”
画像上的人仇或不认识,但只要上下联系一下,他知道这是谁的人。
仇或声音沉冷:“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林织莞尔:“我知道。”
面对亲近的人,青年的身上有一种温柔平和的力量。
夜雨如密网,将世界笼罩在特有的情意中。
仇或抬手关灯,把人搂紧了些。
想到刚刚看到的那幅画,他意识到林织画画的技术很不错。
不仅如此,他的小提琴应该也拉的很好,虽然他没有听过,只看见过一张谱子。
他是个很优秀的人,毋庸置疑。
仇或忍不住想起第一次和他见面的场景,在审讯室里,在他的注视下,青年抬头时,躯壳里的灵魂似乎就完成了变更。
他有一双显得无害柔软的笑眼,急躁与恐慌在无形之中消弥,那是无法伪装的平和,源于自身的强大。
仇或曾经猜想过是不是人格分裂,这么久以来,他确定没有见过原先那个人的出现。
如此荒诞的足以击破唯物主义世界观的事情,仇或沉默地消化了。
他没有追问,因为不必追问,因为很多事情其实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如果有一天林织想说了,他自然就会告知。
不过仇或却不太希望有那么一天,按照他对林织的了解,那一天可能是离别。
思绪重重间,仇或想到了一个可以刺激到夏炽的办法。
她对林织的看重,或者说对见证者身份的执着,可以加以利用。
窗外的雨还没有变小的趋势,云层间偶现的闪电让城市明亮一瞬。
影子在瞬间被拉长,又消失于寂寂暗色中。
不太明亮的路灯在夜雨中更加暗淡,雨水不断顺着雨衣滚落,在地面与同类汇聚,一同涌入生了铁锈的缝隙间,成为溪流的一部分。
十五秒,夏炽在心里重复着这个数字,接通电话的时间是十五秒。
六号,夏炽心里默念,步伐匆匆地向前。
昨夜的雨似乎冲刷掉了天地间的所有污秽与尘埃,第二日放晴,天空碧蓝如洗,没有云层遮挡,阳光一如往常的毒辣,潮湿的气息还未散尽,让城市如同蒸笼。
林织被食物的香味唤醒,洗漱后看见围着围裙的仇或把米粉往外端。
家里的围裙是仇或买的,毕竟厨房是他的领域。
没什么情调的黑白,系在男人高大的身躯上,却也削减了他身上的冷厉。
林织难得在早上看见他,不过仇或不忙着去局里他也没有多问。
“你的小说写的怎么样了?”
仇或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大多时候大家都是扒两口饭就继续讨论案子,有时候赶时间,一边吃饭一边看着血淋淋的案发现场照片都是常有的事。
林织:“昨天已经发表,在本地论坛上连载了两章。”
仇或和林织对视,从中明白了对方和自己相似的意图。
这种感觉很不错,仇或的肢体语言忍不住更放松。
“看来你知道我想和你说什么了,不过这样没有关系吗?”
要想引诱凶手现身,那就要拿出她在乎的事情,即使是激怒她。
既然夏炽那么在乎“作品”,甚至不愿意让人帮忙,那么辱骂甚至是扭曲她的作品,一定会吸引她的注意力。
“我写的东西,我当然有权决定发在哪个平台,何况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林织特地发布在本地论坛,因为题材原因,短短一天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虽然他在写作时模糊了地名,但由于第一个案件的特殊地形,已经有两个住在这附近的网友提到了这件事。
不必多言就能知道彼此所思所想的默契让餐桌上的交谈终止,洗完碗后,仇或换了衣服出门。
早在他搬进林织这里时,他就把常用的衣服都带来了,挂的整整齐齐,和林织的衣服贴在一起。
仇或离开后,屋子里陷入了安静。
林织低头拿起了客厅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低。
几分钟之后他又拿起按了两下,力道略重。
01有些担忧地看着,急着打转却不知道怎么办。
它不敢开口说话,因为它上一次在这种情况开口时,反而让宿主的情绪更差了。
即使宿主只是温和地示意他想要安静,但只说了一句话的01感觉到了他耐心的流失。
01忍不住自责,它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随机进入到这具身体里,让宿主拥有这种疾病。
热意被人工制冷吹出的风驱散,林织的视线落在阳台的窗户上,发现了不同之处。
他走近看,发现上方贴着一层薄膜,他又走去了卧室,飘窗上也都贴上了防窥膜。
这些都是仇或早起干的,男人的性格果断直接,而且从不邀功。
这大概是主人格的性格特征,每一个碎片都或多或少地表现了这一面,哪怕是最喜欢讨赏的谢青,在甜言蜜语时都只说一些小事。
这让林织的情绪好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点。
生理性的疾病完全不由理智掌控,为了避免困倦,为了避免药物的影响,林织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药。
药物戒断的滋味并不好受,即使没有刺激源,他的心情都会毫无理由的跌落至谷底,在想要破坏事物的焦躁与对对一切厌烦不愿触碰间切换。
只有在仇或面前,他才能保持些许平静。
林织清楚知道自己压抑情绪迟早会迎来反弹,可是他不喜欢情绪外显,不喜欢歇斯底里的疯狂。
调整好气息后,林织打开了电脑,发布了新的章节。
鼠标上下滑动,林织近乎审视地看着每一条回复,发光屏幕倒映在他的瞳孔中,窥探着网络马甲下的真实。
远桥街角落的一家网吧里,屏幕倒映着操控者的面庞,身材消瘦显得无精打采的青年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伸手打了个哈欠。
这个机位近后门,昨天的雨在凹陷的地面上形成小水洼,混着各种垃圾,散发着脏臭的味道,朱天同也不在乎,把手里的烟掐灭往外丢,不过看见自己等的人走进来后,立刻坐正了些,还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头发。
“小夏姐,快坐,这个机子我给你开好了。”
他笑的有些殷勤,不算好看的面庞甚至透露些憨厚的气息。
女孩坐下,五张粉色的百元大钞被放在了桌面上。
“夏姐,不用不用。”
夏炽不容拒绝地说:“今天你陪我玩,我请你。”
“可是这也太多了。”
“我这两天房子刚到期,还没住的地方,去你那待几天。”
朱天同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愣愣地点头,把钱装进了兜里。
夏炽的视线落在了电脑屏幕上,手指熟练地打开了游戏,却有些心不在焉,这一次一定要万无一失。
在等待游戏启动前,夏炽习惯性的打开网页进入贴吧刷帖。
当看到其中一个被顶上来的热帖时,她不自觉的握紧了鼠标。
透过那些文字,她仿佛看见了青年那张可以说是完美无瑕的面庞。
她不止一次遗憾,可惜林织不是十月十三出生的人,如果是这样,一切才完美无瑕。
东井区。
仇或已经调了便利店以及附近的监控,摄像头里夏炽穿着挡住脸庞的黑色雨衣,手上戴着皮制手套,通话结束后便立刻离开。
除此以外,别无所获,昨天晚上的雨很大,能见度很低,沿路没能拍到什么。
这是意料之内的事,仇或将资料带回局里放好。
“夏炽的卡有异动,昨天晚上她在自动取款机里取出了十万块钱的现金。”
危允君播放了自动取款机的监控,夏炽还是那副打扮,那个取款机离东井区不远。
这算是个不错的好消息,夏炽明显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已经被警方所掌握,不然她不会只取十万块钱。
假如夏炽继续用原本的身份行动,他们可以很快找到她的行踪。
周二河被仇或支去调查跟着林织的人,祝长东和房东约了看房,到了时间他们几个人立刻出发。
“也是奇怪,给那小伙子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打不通,要不是这个月房租他已经给了,我还以为他要跑了。”
“他租了小半年了,给房租向来很准时,就是不怎么和人交流。”
房东敲了门,等了几分钟内里还是没有反应。
门的锁芯被更换过,无奈下房东找了开锁的人。
外边是艳阳天,屋里窗帘被拉的严严实实,空气不流通,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房东赶忙打开了灯,生怕房子被糟蹋或者成了凶宅。
好在灯打开后没什么恐怖的画面,也没有一地脏污,十分平常。
仇或看了祝长东一眼,祝长东立刻拍了拍房东的肩膀。
“我大哥他们先看看,我们出来聊聊价钱,你这个房子他买了有些年头吧……”
祝长东的话里有压价的意思,房东一听立刻找补,两个人边说边往门外走。
这是个两室两厅的房子,客厅面积比较大。
搜证那边的警官去了浴室收集毛发,仇或进了主卧。
主卧的衣柜里还放着假发和衣服,男装女装混在一起,并没有被好好收拾,可见主人离开的匆忙。
墙面的油漆并不平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里贴过,又人撕扯掉。
厨房的水池旁和地面上有一些零星的碎屑,是纸张被焚烧过的痕迹。
次卧有一个空置的鸟笼,上面还有着干涸的没被收拾好的鸟粪。
虽然没有搜集到关键的线索,但也能和推断里的对应上。
仇或正在拍照片,手上的手机忽地震动。
听到内容后,他神色一沉。
“仇队,接到报警电话,东井区的某一条小巷里发现一具无名女尸,尸体被吊在电线上,胸膛上有着倒三角的刀口。”
眼见看房的人全部急匆匆的往外走,房东忍不住呼喊道:“别急着走啊,要是嫌贵好商量啊,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祝长东的声音从下往上飘:“不好意思,下次再聊哈。”
房东嘟囔了几声,看着阴森森的房子莫名打了个冷颤,赶紧把门关上了,给不回应他的租客发了条信息解释今天的事,然而这条信息也始终没有得到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