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初燕的脚崴了。
邓明姜不得不把自己的伞收好, 让季初燕拿着,背着已经浑身湿透的季初燕往回走。
这个点还不算晚,但雨下得太大, 路上除了他俩几乎没别的人, 出来时邓明姜一个人,走得大步流星, 回去时他背上多了一个人, 走每一步都要注意, 不然两人再一起摔个大马趴。
季初燕摔了一跤, 摔得挺重,心情却跟出着大太阳似的, 说话的语调都在飞扬状态。
“邓明姜, 我都没跟你说,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季初燕身前的衣服全湿透了,他双手撑在邓明姜的肩膀上, 不让自己的前胸贴上邓明姜的后背。
邓明姜感受到了季初燕的累,季初燕的手都酸得在抖了。
“我算的。”邓明姜回。
“你好厉害啊!”季初燕的声音里有着掩饰不住的崇拜,“你怎么算的?”
“掐指算的。”
“哇噻!”
“……”邓明姜无语片刻, 才说,“你直接趴我背上, 这样你手累,我肩膀也被你撑得疼。”
话音未落, 撑在他肩膀上的力道一下子减轻一半,季初燕既要拿邓明姜的伞、又要撑自己的伞,任务也不轻。
“我身上都湿透了。”
“没事。”邓明姜说, “背着你,我的衣服也干不了。”
季初燕轻哼一声, 估计也坚持得累了,慢慢趴到邓明姜的背上,手里的伞也往邓明姜的脑袋上偏了一些。
邓明姜开口:“把伞撑好。”
“好。”季初燕将伞打正,但走着走着,伞又朝邓明姜的脑袋上偏去。
季初燕把脸贴在邓明姜耳后的脖子上,问道:“是宋阿姨跟你说我要来的吧?”
“嗯。”邓明姜看着前方,“看来你还不蠢。”
“你才蠢。”季初燕被这个形容气得想掐人,可眼下他被邓明姜背着,两手也不空,片刻之后,他张口咬住邓明姜的耳朵。
力道不大,只是用牙齿磨来磨去。
邓明姜的身体僵了一瞬,声音蓦地沉了下去:“松口。”
季初燕不松。
“你属狗的吗?就知道咬人。”邓明姜语气不悦,却也拿季初燕没有丝毫办法,“以前嫌这脏嫌那脏,怎么现在不嫌脏了?”
季初燕松了一半:“再说我真的咬你了啊。”
“你咬。”
季初燕说咬就咬。
然而他的牙齿刚碰到邓明姜的耳朵,邓明姜就停下脚步,作势要把他放到地上。
季初燕吓了一跳,赶紧松口并紧紧圈住邓明姜的脖子:“不咬了不咬了,我不咬了。”
邓明姜站在原地,还是没动。
季初燕抱着他的脖子蹭了蹭:“快走,雨太大了。”
邓明姜这才迈开步子。
宋娅还没回卧室休息,忐忑不安地坐在沙发上等待,听到外面响起有人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她连忙走去开门,见是邓明姜背着季初燕回来,顿时惊讶不已。
“小季来啦,这是怎么了?”
“他脚崴了。”邓明姜言简意赅,“刚摔了一跤。”
季初燕不好意思地趴在邓明姜的肩膀上,小声喊了一句宋阿姨。
邓明姜把季初燕放到地上,让季初燕单脚站着,就走了外面那一段路,两人都成了落汤鸡。
邓明姜还好一些,可怜摔了一跤的季初燕连里面的衣服都被打湿大半,一头卷发也湿漉漉地贴在脑袋上。
宋娅拿来两张干毛巾给两人擦。
季初燕擦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件事,从外套的连衣帽里摸出一个正方形的红色礼盒,递给宋娅:“宋阿姨,生日快乐,礼物送得迟了,希望阿姨不要介意。”
宋娅一时愣住,转头看看邓明姜。
邓明姜把毛巾搭到脖子上,平静的表情里看不出情绪:“你怎么知道我妈生日?”
宋雅的生日在昨天晚上,他们上午逛菜市,买了一堆食材回来,晚上邓明姜和宋娅一起下厨,吃饭时邀请了楼下的吴倩倩,四人围着一张小小的餐桌,既没有生日蛋糕也没有生日祝福,生日就这么过去了。
宋娅没说,邓明姜也没说。
因为邓明姜他爸的忌日和宋娅的生日接近,七年了,宋娅再也没有庆祝过自己的生日。
“我看阿姨发了朋友圈。”季初燕有些难为情,他哪儿好意思说自己在家闲得无聊,躺在床上把宋娅的朋友圈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多遍,只说,“那个文案的意思好像是在过生日,不是邓明姜的生日,应该就是阿姨的生日了。”
宋娅没有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眼睛逐渐泛红。
还是邓明姜伸手拿过了那个方形盒子,塞到宋娅手里:“收着吧。”
宋娅点了点头,对季初燕笑:“谢谢你,小季。”
她当着两人的面拆了礼物,是一条丝巾,季初燕特意让店里的人带了一堆东西来家里,挑挑拣拣半天才选出来。
他怕送贵了被拒绝,送便宜了代表不了心意。
丝巾正好。
价格不便宜,但看着也没那么大件。
两人把身上擦得差不多了,邓明姜拿了一套旧衣裤让季初燕换上,崴到的脚按着疼,好在没肿。
邓明姜让季初燕坐到沙发上,随即拿来一张被冷水浸过的毛巾,折成方块按在季初燕崴到的脚踝上。
季初燕的双手撑着沙发,崴了的脚悬在空中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最后被邓明姜拿着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脚掌碰到邓明姜绷紧的裤面,季初燕的神经也跟着一绷,原本张着的手指蜷了起来,他不敢把力道全放上去。
邓明姜半跪在沙发前,一只手还按着毛巾,另一只手拍了拍季初燕的大腿:“放松。”
季初燕结结巴巴:“我、我很放松。”
邓明姜的食指在他的大腿上点了点,面无表情地说:“绷得都可以弹琴了。”
季初燕:“……”
冰敷了一会儿,季初燕才慢慢卸下力道,将脚踩在邓明姜的膝盖上,他难得能用俯视的角度观察邓明姜,才发现邓明姜的睫毛比他以为的更长,鼻梁比他以为的更挺,脸部的轮廓流畅自然,像是美术生在画纸上一笔勾勒下来。
他第一次看得如此认真。
之前邓明姜穿得灰扑扑的,衣裤和鞋子上都是灰,有时候头发上也沾了灰,裤兜里塞着一双脏兮兮的手套,和文四顺、许贵他们坐在一起,看不出年纪,只觉得是个在讨生活的烟鬼,文四顺和许贵一个三十多岁、一个四十多岁,岁月流逝的痕迹全部刻在脸上,也叫人忽略了邓明姜的年纪。
直到今天,他才如此清楚地意识到——
邓明姜才二十七岁。
邓明姜考上了政法大学,本来有着无量的前途。
“邓明姜。”季初燕轻喊一声。
邓明姜嗯了一声,抬头看他,浅褐色的眼眸在昏黄的光下像是黑色:“怎么?”
“你有没有想过回去读书?”季初燕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问,“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打听。”
虽然他没什么朋友,但渠道还是有的。
邓明姜没想到季初燕开口便是这话,眼里有什么闪过,又很快隐埋在了黑瞳里面,他重新把头低下:“算了。”
季初燕看着邓明姜的头顶,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想说——
如果邓明姜愿意的话,他可以帮忙找渠道。
如果邓明姜愿意的话,他可以出钱供邓明姜上学。
如果邓明姜愿意的话,他可以帮忙想办法。
邓明姜这么优秀、这么聪明、这么厉害,即便只有一个高中文凭,也可以先自考本科,再报法大的研究生,反正办法总比困难多。
可邓明姜不愿意。
两人重新洗了个澡,在地上打了个双人地铺。
季初燕说司机明天一早来接他们,送他们回工地。
这个小区说是小区,其实只是把几栋楼圈了起来,居委会那边安排了一个大爷看门,小区外面的路只比巷子宽上一点,汽车无法通行,只能把车停在外面的大路上。
这也是季初燕今晚走着过来的原因。
季初燕还在纠结那个问题,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双眼睛亮亮晶晶:“宋阿姨说她也不确定我来不来,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邓明姜仰躺看着天花板,回答基本没变:“猜的。”
季初燕一脸狐疑:“猜得这么准?”
邓明姜安静了下,说道:“当你足够了解一个人的时候,就能猜到他很有可能做出什么决定。”
“哦。”季初燕的嘴角要翘不翘,压了半天,还是不受控地往上翘,“看来你挺了解我的。”
“嗯。”邓明姜说,“毕竟你心思简单。”
“……”季初燕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气得伸手去掐邓明姜的胳膊。
谁知手还没碰到邓明姜的衣服,就冷不丁地被邓明姜反手抓个正着。
邓明姜扭头看他:“看吧,是不是很好猜?”
“……”
啊啊啊!
邓明姜气死他了!
两人又磨到凌晨一两点才睡,第二天起来吃早饭,两人眼下都有着淡淡的青色。
宋娅担忧地说:“你们回了工地好好休息,大晚上别闹来闹去,不然白天没精力做事。”
邓明姜没有吭声,季初燕回了声好。
“唉。”宋娅叹气,“也不知道你们在闹什么,两个人有那么好玩吗?”
季初燕闷头喝粥,桌下的腿往旁碰了下邓明姜的腿。
邓明姜面上不为所动,穿着拖鞋的脚准确无误地踩到了季初燕的脚背上。
季初燕举到一半的勺子顿住,抬眼瞪他。
还挺好玩的。
邓明姜心想。
小少爷的反应比手机好玩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