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典礼的地方是投骰子决定在魔宫的,谢景想的时间。

早间，几个弟子罕见地没有晨练，夜间打坐后就往主殿方向走。

他们来得算早,但侍卫侍女更早,一条大路上看着比之前热闹了不少,来往都是人。

这边戒备森严,但他们已经被认了脸熟，能自由进出,顺利进了主殿。

此前与他们陪练的魔使站在殿门前，与他们点头示意。

几个弟子是想来帮忙来着,但这里似乎已经用不上他们。

主殿大门打开，他们由侍女带着走向一侧,绕过屏风走近深处。

侧眼看去时,几个人猝不及防,眼前霎时一亮。

他们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金丝银线绣着的祥云飞鹤,大红的长袍,红底白边，一眼看去显眼灼目。

穿着红袍的人看来,暮雪样的瞳孔对上他们,平白看得人心一跳。

他们知自己大人好看,平时也深以为然，他们以为平日看久了终于已经看习惯,但原来这种事永远习惯不了。

这个人到现在手里还拿着话本子，身后同样穿着身红袍的魔君手里拿着大红发带，手指从白发间穿梭而过。

几个弟子找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他们能做的且唯一能做的便是陪人唠嗑,适时递出蜜饯果干。

几个弟子只敢时不时抬眼瞅一眼一手热茶一手话本偶尔吃果干的人,谢景不一样,他可以一直盯着看。

大红发带垂下，垂进白色发间，颜色对比极致明显。

谢景大功告成，欣赏了会儿，之后略微弯腰看向安静坐着的人。

尘不染身体在逐渐好转，即使脸上仍然苍白，但唇上已经有了血色。

谢景唇角略微上扬。

身前人一双眼睛看原本看着手里话本，之后略微一转，直直对上他眼睛。尘不染问道：“不认识我？”

“认识，”谢景笑道，“这不是想多看看。”

几个弟子发现了，这两人待一起时看上去确不一样。

那是一种熟识的默契，他们很难插.进，甚至觉得自己有些碍眼。

时候差不多，谢景直起腰，之后伸出手，自觉主动当了个扶手，带着人站起。

这两人站起后几个弟子才发现原来话本底下还有个小蓝团子。

小宝到了几个弟子手上，换了个地方靠。

谢景扶着人出了门。今日阳光很好，明亮日光之下，一身红袍灼眼。

他转头看向身侧人，道：“剑宗的人已经到了。”

城里和宫里都红绸漫天，恢弘广大，但实际观礼之人很有限，结好契大典只需两方亲熟之人到场便。

修真界各大宗及魔界魔宫之下的各领地之主都想前来，但都未被邀请。

唯一被受邀的便只有剑宗之人，收到邀请函之时便出发。

来的是宗主及各长老，各自只带了一个亲传弟子。

其余弟子都已来过魔界，大长老此次特带了自己未曾来过魔界的爱徒过来。

在场的弟子中，各师兄姐都已来过魔界，只有方瑜从未来过。

但看上去几个师兄姐对魔界似乎比他还要陌生，一路边走边看，眼睛睁得老大。这里和平日待的地方没有太大差别，方瑜自己倒并未觉得有任何不同。

走在旁边的师姐试图和他解释：“上次我们来时，这里还不像这样……”

尽管此前一直听说魔界有大变化，但他们从未想到，变化居然这么大，几乎像是已经换了个地界。

若不是这魔宫看上去和他们之前来时大体看上去一致，他们不然还会继续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举行大典的地方在魔宫深处，他们从未去过的地方。

这里原是禁地，坊间传闻里多有提到这处地方，但评价大多不太好，说是这里是魔君关押折磨反了的各地领主的地方，到处是血污，时时都有哀嚎绕梁。

坊间传闻不可信。

实际上是若是有人反，在谢景手上定然活不到来魔宫，就地便没了，自从他从亡灵地狱回来后，各领地主一看一个不吱声，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专管这方面的魔使已经闲了许久，故而之前还有时间陪栖霞峰几个弟子练剑。

禁地和传闻中相反，甚至算得上魔宫里最怡人的地方。天气渐暖，魔界温度比人间界要高些，这里地上草木已经开始发芽，入眼尽是一片刚冒出的绿意，树影落下，高大殿宇沉静。

道侣结契时需要的阵台殿宇，观礼台都齐了。

这地方和建筑保存得很好，看上去不算新，应当建了有一段时间。

至少建在还是旧友身份之时。

宗主没忍住咂了下嘴，到嘴的“居心叵测”很艰难地咽了回去，没有说出，习惯性摸自己胡须，没控制住力道，又揪下了两根。

站在其后的弟子移开视线目不斜视，嘴角上扬又抑下，嘴角不断抽抽。

在另一侧和他们一同观礼的是魔使，到了一半，另一半还未来。

正一阵安静之时，钟阁声响，悠悠钟鸣声从远处传来，掠过上空，悠悠向着天边而去。

长空风起，悬挂于梁柱之上的红绸扬起，入眼尽是热烈一片。

钟声和风声中，一阵脚步声传来。

剩余的还未到的魔使和穿着剑宗青白校服的弟子出现在视线之内。

方瑜站在大长老之后，瞳孔转去后便再也移不开。

走在魔使和弟子，以及一众侍从之前的两人一身灼目正红，看着很相配，一同走来时，整个视野都像是明亮了两分。

他却并无丝毫注意，只紧紧看着那满头白发，未曾动弹一下。

他第一次见这般好看的人，有如雪山烈阳，高不可攀，不可接近。

不可接近，但莫名熟悉，无论是那一身散漫还是那双异常苍白的手，都透露着不可言说的熟悉，熟悉到眼眶已经不自觉开始发涩。

但他分明是第一次见这人，却又有这莫名其妙的感觉。

站在前列的宗主回头看了一眼，之后又无声转过头。

其余弟子也目不转睛看着。

有些事情瞒不住便是瞒不住，普通弟子或许能再瞒一阵，但有些事情完全逃不过他们眼睛。

尤其路上一个长老道了声仙君。

这便是剑仙，与古潭落月松齐名的人间惊鸿剑。

离着远远一段距离的人看了他们一眼。

那一眼尽是历经更迭后的平静淡然，一身闲适。

这场观礼安静无声，但于无声中尽显热烈。

走至阵台边上时，谢景朝尘不染伸出手。

两手交握时，尘不染略微抬眼，眉梢微挑。

对面的人一路看着沉稳，手心却冒了汗。

谢景笑了下，道：“紧张。”

尘不染也没嫌弃，顺带拍了拍。

远处天边紫红霞光涌动，光亮层层铺开。

似有云海翻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沉闷而悠远。

半空之中，点点光亮连成浅金细线，缓缓聚拢于半空之中。

尘不染抬手碰上细线。

他的动作直接且没有丝毫停顿，宽大衣袖随之扬起，带起一阵清冽的风。

行止随心，来去自由。

道侣契成，终生不悔。

浅金细线环绕，最终落于手腕。手腕处出现结契后专属的红色细小纹路，谢景低头看着，最终没忍住笑了声。

尘不染也看了眼，简单点评道：“挺好看。”

谢景点头，之后低头轻抵上对方额头，道：“这么好看，早知早些有的。”

他人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好，春风满面的，凶煞气全无，就差身后冒几朵花。

后面的几个弟子叽里呱啦鼓掌，看着不大聪明但十足喜气。

结契，礼成。

沿历代魔君之俗，谢景带着尘不染从大道而出，一步一步登上城门之上。

登城门回首览城池，抬眼见万山。

此为共享，共享权利与荣耀。

城门之内，街巷尽满，密密麻麻尽是好奇看向这边的魔族百姓，声音喧嚣直上，充斥耳膜。

谢景跟着尘不染一起靠在栏杆上，眼睛微眯，笑道：“他们在夸你好看。”

尘不染应了声，之后转过头看向城门之外，白发自空中纷扬而过。

以前从这里看去，只能看到一片黑暗，而今从这里望出，看到的便是无边山岳。

视线从万山之上扫过，他再转过头来时，被身旁人带着后退了两步，正好退到了城门之下的所有人的视线之外。

他陷进了一个带着灼热温度的怀抱，还能听到剧烈起伏的心跳声。

面前人说话之时，他甚至能感受到胸腔的震颤。

“尘不染。”

“我等这个时候等了好久好久。”

——

剑宗宗主一行人被安排进了一连排的殿宇，这里就作为招待外宾的地方来说，已经十足接近主殿，算是最高格的待遇。

晚上有酒宴，其余时候他们能在宫里转转，宗主长老并无这方面的需求，几个弟子一合计，有点好奇魔宫如今样子。

张参几人在这边待了些时日，已经记了大半的路，主动充当向导。

方瑜自结契大典后一直保持沉默，不知到底在想什么，几个弟子也不多问，直接把人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