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粤景湾的VIP包间今天接待了一桌尊贵的客人。
据说是现下炙手可热的青年导演齐墨在这里宴请投资人,来的全部都是商界叱咤风云的大人物。
故而酒店的商务总监和中餐部经理大周末也都坚守在岗位上,四只眼睛紧盯着前厅和后厨,不敢有丝毫怠慢。
隔档外,服务人员正在有条不紊地核对酒水菜单,确认过后会由传菜员一一端至包间。
所有人都对里面的状况充满好奇,此时就听到有两个新来的服务员在一边窃窃私语议论道:“齐墨不是大导演吗?他怎么不坐中间?”
“你懂什么啊,导演再大能大得过投资人?”其中一人神神秘秘对着同伴说道。
“所以主位上坐的那个才是最有钱的吗?”
“应该吧,不过你注意到没,那男人长得好帅啊!这气质不去当明星简直可惜了!”
“我早就看到了!有钱、有权还长得这么英俊,之前看的那些霸总小说突然就有原型了……”
而此时两人身后的包间内,一众人谈笑风声的宴席间,坐在主位上的沈时安将黑衬的袖子卷至肘腕,正慢条斯理地将茶壶中第一遍泡开的水过滤出来。
齐墨一只胳膊搭在桌边,顺手递上一个空茶盏:“时安,今天我说的人你无论如何都得见见。他可是我走访了这么多地方千挑万选出来的,现在是安城芭蕾舞团首席男演员。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觉得这角色非他不可。”
齐墨说着不禁暗自回味了一下那天试戏时的场景:“除了他以外,别人都演不出我要的那感觉。”
而此时的沈时安,目光完全聚焦在他面前的茶盏上,眉眼深沉,收敛着周身的气势,看不出情绪。
须臾之后,他抬头淡淡瞥了齐墨一眼,问道:“合同签了?”
“还没。”齐墨说着讨好般对着他咧嘴笑笑:“这不是先让你沈大老板来把把关嘛。”
若是选角这关过了,下一步自然就该让投资人出钱了。大家心里都明白,齐墨也没有说破。
沈时安自顾自地喝着茶,微微勾了勾唇角不露声色地调侃道:“这么多一线大牌不够你挑的,手都伸到舞团去了。”
“不一样!”齐墨坐直了身子反驳道:“总之你见了就知道了,现在像他这样眉清目秀的男演员可不好找,那气质干净得就像出尘的玉兰似的,绝不是娱乐圈那些庸脂俗粉可以相提并论的。”
听齐墨这么说,桌上的其他几个人也纷纷来了兴致,起哄着说一定要见一见他口中所说的这个人,给齐导掌掌眼。
看沈时安垂着眸子没再发表任何言论,齐墨就当他这是默认,朝远处的助理招了招手,吩咐他去把人叫过来。
包间里面众人说话期间,江凌一直默默等在外面,趁着现在不忙,赶紧拿起手机给医院的护工发了条消息:【奶奶怎么样?还在发烧吗?】
那边回复得很快:【刚退下去,喝了药睡着了。你不着急,我今天没什么事情,可以多陪一会。】
江凌:【嗯,谢谢您。今天辛苦了,明天您可以晚来一会,我这边忙完了就回去。】
那头在屏幕上发了个OK的表情,江凌听门边传来动静,便将手机迅速关成了静音,放回兜里。
刚一抬眼,就看见齐墨的助理走出来对着他招了招手。
江凌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对着玻璃墙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以及额间的碎发,快步跟了上去。
推开门的一瞬间,满座宾客的目光皆向着江凌投来,但他目前只认识齐墨,于是礼貌地冲对方点点头打招呼:“齐导好。”
齐墨这人没什么大导演的架子,平日里为人也很随和,跟江凌说过“你好”后,便让助理加了个凳子放在上菜口的位置招呼他坐下。
江凌今天特意给头发上了发胶梳于脑后,只露出大片光洁的额头。身穿素白色衬衫搭配了一条休闲牛仔裤,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干净。坐在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中间,仿佛一个极其特殊不容忽略的存在,不禁叫人眼前一亮。
在座的人直夸齐墨好眼光,找了这么个气质独特的演员担任男一号,下部电影肯定大卖!纷纷举杯开始说起恭维的话。
其间只有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人始终保持着沉默,江陵忍不住向他投去探究的眼神。
然而对方抬头的一瞬间,江陵与其四目相对,看到那张有如被鬼斧神工精细雕刻过的完美俊颜后,心口一震,不由得看愣了神。
眉如远山、目若星海,五官轮廓锋锐却又不失细腻,平静放松的姿态下却隐隐透露着一股杀伐果决的压迫感。
江凌回神暗自定了定心,之后又将目光投射在桌面上。
他注意到桌上的所有人面前都摆着酒杯,只有那人喝的是茶水。盛水的容器也十分考究,看上去不像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漆器。
众星捧月的种种细节都在彰显着此人身份应该极其尊贵,可凭心而论,他年纪看起来着实不算很大。
正思索间,齐墨先对着那人开口道:“时安,这位就是我刚给你说的那个人,江凌。”
这时就听席间有人先一步发问:“听说江先生本职是舞蹈演员,请问是哪个舞种呢?”
江凌对着那个人淡淡一笑,从容吐出四个字:“古典芭蕾。”
听到这个答案,在坐的所有人皆是不由自主深吸一口气,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惊异。
跳舞的男生本来就不多,选择芭蕾这个舞种的更是凤毛麟角。这位江先生竟然能凭自己的本事当上首席,还被齐墨选中来参演他的新电影,想来自身就很优秀,才能在茫茫人海中,被一眼选中。
见完江凌,众人的眼神自然也就落在了沈时安的身上。
他低头不露声色地轻转着茶盏,无意顾及旁人目光,此时脑海里突然就浮现了一句话:“举殇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倒是应景。
然而沈时安的沉默看在齐墨眼里却是让他捉摸不透用意,这人你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至少也透露两句。
思及此处,齐墨心里有些暗暗着急。想着让江凌再表现表现,于是脱口而出道:“今天趁着大家都高兴,不如这样,让江凌给咱们跳一段芭蕾舞怎么样?我这回的电影男主角刚好是个职业舞者,大家看看他到底契不契合这个角色。”
话一出口,席间其余几个人便开始跟着附和起来。齐墨的助理很有眼色地往边挪了挪,企图为江凌腾出更大的空间用来表演。
而此时,身处十几双期待目光的围堵当中,尴尬的只有江凌一人。
且不说他今天穿的这身衣服适不适合跳舞,当着这么多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表演,此刻的自己跟古代供人取乐的戏子又有什么区别?
江凌心中这么想着,不禁暗自皱起了眉。
可是若真的当众拒绝齐墨让他下不来台,会不会也因此痛失自己辛苦争取来的这个角色……
正进退两难间,包间里突然响起了一个沉稳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表演就算了,我饿了,开席吧。”
江凌抬眼望去,那人正拿起桌边的湿毛巾不紧不慢地边说边擦起手,虽是眼皮都没抬过一下,但却不动声色地替自己解了围。
是他,江凌心里一惊。
主位上这人虽然看上去话很少,性子冷淡也不好接近,但却在恰好的时机仅凭三言两语就帮自己脱离了窘境,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江凌心里还是不由得对他生出几分感激。
心里记挂着奶奶,江凌这顿饭吃得并不安宁,时不时在桌下瞄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偶尔还会担心这里太吵,听不到护工发来的消息。
沈时安不喜欢在饭桌上谈正事,用餐时也很安静。身边的齐墨却是一直在跟其他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尽兴的时候还喜欢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两句。
注意到江凌的心不在焉,沈时安没有直接发问,而是趁着齐墨跟人敬酒的功夫,叫来了他的助理低声交待了两句。
几分钟后,助理围着桌子绕到江凌身后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而此时的江凌早已吃好停筷,静静坐在众人间等待着散席。
“江先生,这边请。”
江凌跟在助理身后出了包间,席间众人酒性正酣,没人注意他的离去。只有沈时安在无意间瞟到他转过身清冷的背影后,目光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江凌离开了酒桌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仰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外面的空气都比包间里的新鲜上几分。
齐墨助理站在他旁边推了推眼镜恭敬说道:“沈先生交待说,您有事的话就先请自便,不用等散席。现在天色已晚,我开车送您回去。”
江凌能提前出来已是不易,哪还能麻烦人家再开车送自己回去。连忙摆手拒绝:“呃……不用了,谢谢你。我离得不远,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说罢朝对方小幅度伏了伏身,算作道谢,之后拿起自己放在外面的双肩背包,转身匆匆离去。
回去的路上,江凌看着车窗外接连向后闪过的棵棵白杨,脑子里反复回想着今天所经历的一切。
那个身居高位却两次为自己解围的男人,齐墨叫他“时安”,助理称他为“沈先生”。
所以,他的名字应该叫作“沈时安”。
江凌隐约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但是现下他还顾不了想那么多,只归心似箭般想要回到医院再看看奶奶。
回到病房的时候奶奶依然熟睡着,护工和他简单叙述了一下老人今天的饮食和服药情况,交接后就离开了,留下他一人独坐在病床前陪着奶奶。
轻抚上奶奶那张布满皱纹满是沧桑的脸,看老人睡得如此沉静,江凌的心里突然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安定。
这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也是最后一个家人了。
“一定要再努力一点。”江凌暗暗咬唇在心中默默计划着:“如果能再多赚一点钱,就可以给奶奶更好的生活,让她可以快乐地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