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月没再试图解释自己真的没有那么幼稚, 很给面子地诚恳说了句谢谢, 进门后, 就从越仲山手里接过来,把东西拿出来。
已经清洗过了,包装纸上还贴着干洗的标签。
打开以后, 江明月才开始正视它被装在那么大一个纸袋里的原因。
是照着他们卧室那张大床的尺寸做的,自然不可能只盖江明月一个人。
出自母婴用品的顶尖名牌, 算算工期, 可能第一次去他家以后, 越仲山就去订了。
越仲山洗完了手,出来看见他趴在床上, 走近了问:“怎么样。”
江明月怀疑自己从他平淡的语气里听出一点得意,好像办了件很好的事。
所以他说:“特别好。”
越仲山“嗯”了声。
好像还在等什么。
江明月作为一个合格的收礼人,只好又说:“很软,很舒服, 我很喜欢。”
越仲山勉强满意, 但还是用看不惯的语气说:“我是不会用的。”
江明月转过头把脸露出来:“真的吗?”
“我要开会。”越仲山转身出门, “开饭叫我。”
他的确还有会要开, 吃饭的时候,江明月说:“其实你可以把工作做完再下班, 是不是会比较方便?”
“我不想。”
这三个字继“嗯”之后, 成了越仲山新的高频率短句。
江明月也开发了自己的应对用词:“哦。”
他吃得快,吃完两碗米饭,还喝了半碗汤, 起身时对江明月说:“要不要叫阿姨陪你。”
江明月说不用,他就进了书房。
要帮魏东东打听,江明月想了想,先打给江明楷的一个女秘书。
叫乔依然,之前江明楷没出来的时候,她跟江明月的联系最多,还曾经帮忙联系过律所。
听江明月讲清楚事情始末之后,乔依然说:“我听懂了……是这样,因为是个别人,应该是他们内部的领导做的决定,所以我还要再问问,才能知道具体的情况。”
江明月一早也想到了,这种事问大老板不管用,找越小的负责人,解决得越快,因为大老板只管大面,这种鸡零狗碎的事情,都要逐层往下问。
把魏东东爸爸的姓名年龄和身份证号、工号全部发给乔依然,江明月问的事,她很上心,不到半小时,就给江明月回了电话。
江家刚开始接手原灵的时候,对公司进行过一部分整改,但大部分集中在管理层的变动,政策还没来得及怎么往下,江家自己就出了事。
不过乔依然跟那边办公室的人还有一些联系,所以打听这些还比较容易,她把情况直接跟江明月说了。
“小江总,魏志刚的事是这样的,您也知道,之前原灵的罢工闹得比较严重,每次罢工,他都有参与。”
“在工伤之前的那次罢工,他带头砸了车间两台机器,有监控记录。后来出事,我们的人退回总部,公司就乱了,几乎一直是停工的状态,这些事就都先放着。前不久,越氏视察之后,总部派了个总经理下来,把这些人一次性都辞退了,但因为魏志强身上存在工伤的情况,所以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也没有要求经济赔偿。”
两边听了两种话,江明月愣了愣,问了句废话:“那补偿是不可能的了?”
乔依然笑着说:“他砸的那台机器可不便宜,顶赔偿他一百个,我听说他自己也没有要求。”
江明月明白了,但没气馁,接着问:“闹罢工是因为什么?”
乔依然道:“里头的事比较复杂,简单说,就是车间场地占了村里的地方,村民都在车间打工,公司坚持发工资,村民还要求分利润。”
因为一开始就知道江明月问的是同学的事,所以乔依然没评价魏志刚的对错,言辞间也很客观。
但江明月也已经完全懂了。
之前他看过原灵的资料,车间占的地是区政府批给原灵的,付了很高的使用费,占用十五年。
除此之外,原灵还给村里重修了好多年前的老公路,虽说自己的工厂也方便,但毕竟算给村里做了好事,还多了很多工作岗位。
就算不谈还有村领导索贿和其他各种纠纷,后来工人开始要求利润,原灵的确也不可能答应。
挂了乔依然的电话,江明月在客厅南边的小沙发上坐了好久。
越仲山从书房出来,去厨房倒了杯水,插腰站在原地喝下大半杯,喝完换了个杯子,重新给江明月倒了一杯。
“无聊?”
“没有。”江明月接过水,“谢谢。”
越仲山的一只手搭在他沙发背上,低头看他咕嘟咕嘟地喝水。
看他一时半会没有要走的意思,态度也挺好,江明月从不记仇,而且以前上赶着说话的次数都不少,所以此时就又有了点倾诉欲。
把事跟越仲山说了一遍,不过没说公司是原灵,把罢工和砸机器换成了得罪领导。
然而越仲山不像江明月解决事情的时候打破砂锅问到底,更不关心里头谁对谁错,都没怎么思考,听完只说:“跟你关系怎么样。”
江明月道:“还可以,以前帮我挺多的。”
“他想要多少钱?”
这个江明月不知道,也没想过,越仲山看他为难,说了个数字:“七十万。”
看他还懵着,越仲山就给他解释。
“小车间的技术工,拿原灵做例子,算他一个月工资八千,加年终奖、福利补贴,一年十二万。但发生事故不光是公司的责任,自己也要为操作问题买单,所以把年收入降为七万,听你说,是同学的爸爸,年龄在五十岁以上,本身只剩十年左右退休,退休金有社保,跟公司没大关系,那就是七十万。”
“这是算出来的最优赔偿,实际上,经过仲裁调解,两方都要让步,看情况,最后到手可能在四十万到六十万之间。”
讲到正事,越仲山一贯认真。
他刚亲自下厂视察不久,所以江明月没把他当成整天只做季度销售额必须达到多少的门槛的人,但也确实没觉得他会懂具体到一个车间工人的赔偿,这会儿听得稀奇,也的确不懂,只知道边听边点头。
越仲山说两句,他就捧哏似的嗯一声。
最后,越仲山认真说:“七十万,关系还不错的话,你给他不行吗?”
不是不行,江明月的出发点的确也只是不想看魏东东那么烦心,但他压根没想过还能这样。
越仲山的“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思考方式屡次刷新江明月的见识。
“我给,他会要吗?”
“当然不要。”越仲山说,“还会伤害同学感情。”
“……”
“把他个人信息给毕闰杰,他会看着办的。”
毕闰杰是总部总裁办的,专管人事。
最近几天,每次谈话,江明月都被带着跑,要赶上已经够费劲,何谈独立思考。
他追着话头说:“那我把钱给你。”
越仲山坐在沙发扶手上,两臂抱在胸前,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半晌,不冷不热地说:“欠着吧。”
江明月不愿意:“凭什么。”
他接话接得快,带点自己没意识到的娇,越仲山扫着他的脸,要洞穿了似的,最后慢悠悠说了一句:“凭我愿意。”
江明月被他突然不再公事公办的态度弄得有些坐不住,起身要走,越仲山下意识去捞他手腕,还真拽回来了。
“干什么。”
越仲山垂眼看他的水杯:“我喝一口。”
江明月本来不想给,他说:“说那么多,渴了。”
江明月就只好给他喝了。
越仲山见好就收,没再让他不自在,规规矩矩地喝了两口,就松了手。
视频会议还没完,只是中场休息。
没多久,越仲山就又回了书房,顺便拿走了江明月剩的半杯水。
书房的门没关严,江明月偶尔能听见他说话。
其实江明月觉得他有点好。
今天这事,如果去问江明楷,肯定也会帮江明月的忙,但在此之前,会被打破砂锅问到底不说,很可能最后还要被说一句听风就是雨。
可江明月并不觉得魏东东故意骗他,因为没有必要。
感觉应该就是魏志强自知理亏,但在家人面前还犟着嘴,这也就解释了魏东东说的,公司来谈的人不知说了什么,就把他妈唬住了,签了三万块了事的协议。
被越仲山三言两语下了结论,江明月暂时没有事挂心,给越仲山奶奶打了个电话,问她头还疼不疼,又给徐盈玉打电话,陪聊了十几分钟,也回自己的书房看书。
到十一点,阿姨来敲了两次门,提醒他:“小江,该休息了,不然明天上学要困的。”
江明月应了,又待了一小会,敲门声再响,他扬声答应:“马上。”
说话的人却是越仲山:“能进去吗?”
江明月赶紧说:“可以。”
越仲山推开门,已经换了衣服,头发湿着,是刚洗完澡,走进一步,但像只打算在那等,手还留在门把手上。
深灰色的短袖贴着胸膛,两块胸肌之间的部位被浸出一点浅浅的湿痕,可能在洗澡之前运动过,身上腾着不太一样的热气,眉目的颜色深,立体的五官声来带着严肃,不说话时,总是很有威慑力。
江明月不敢糊弄,起身在桌子后面收拾书本,边说:“很快的。”
他的书房跟越仲山的装修风格差不多,连同办公桌和老板椅都一样,但他坐在上面却没什么大老板的气概。
要是跟越仲山开视频会议时一样,朝他面前摆台笔电,看起来也只像个老实上网课的学生。
可能越仲山也看出来了,侧身让他出去时,眼睛里有点笑,低了下头掩过了。
江明月跟在越仲山身后回卧室,学习之前,他就洗过澡了,去用冷水扑了扑脸,又洗手漱口就上床。
越仲山倚在床头看一本书,身上盖着本来的鸭绒被,床单和被套也都是深灰色,只有被江明月弄乱的鹅黄色豆豆毯原样堆在他自己那边。
江明月感觉有点囧,单腿坐上床,歪头看他手里的书。
不是什么专业的东西,是本侦探小说:“我知道凶手是谁。”
越仲山头都不抬,说了个名字,江明月道:“你看第二遍?”
越仲山合上书,随手放在床头柜上,边躺下边说:“猜的。”
江明月也躺下:“我不信。”
“嗯。”越仲山说。
江明月不太懂他这个“嗯”是什么意思,但越仲山显然已经没有在好好聊天。
他面对江明月侧躺,一手撑着头,看江明月把自己裹进毯子里。
毯子太大,把江明月整个包了一圈,还堆叠在身边很多。
江明月埋头闻了闻,只有织物的味道。
他深吸口气,说:“我关灯了。”
越仲山没有“嗯”,他就抬头又说了遍:“可以吗?”
越仲山还是不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看他,看不出什么意思。江明月刚要起身,他就探身过来,手伸到江明月背后,把灯关了。
灯关了,人没立刻退开,黑沉沉地压在上方,江明月隐隐能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身上的热度很明显,让江明月紧张,手心里抓了点毛毯,没太敢动。
过了会,越仲山一言不发地回到了他自己的位置。
半夜不知道几点,江明月又被热醒,发现他被越仲山抱在怀里,一层毯子外面是越仲山横过来的手臂,还有贴在背后热气滚滚的胸膛,外面还有一层越仲山的被子。
越仲山睡得沉,推了两下都不醒,江明月只好尽量轻地把外面那层推到一边,又扯了豆豆毯给越仲山盖上。
就这么过了两天,每晚经历一次历史重演,第三天一早,江明月起床后就把越仲山那床被子抱到了客厅,让阿姨收起来。
越仲山跟没看见一样,什么都没说,也没提自己不用豆豆毯的话。
晚上,江明月自己盖了一角躺下,越仲山坐在床边说:“我不想用。”
江明月戴了个蒸汽眼罩,忙着舒服,含含糊糊地哄他说:“没事的,习惯就好了。”
过了会,床垫一沉,越仲山也躺下了,用不情不愿的语气说:“你说的。”
江明月很佛系地点头:“我说的。”
又过了几天,周五下午,江明月照例在四楼洗仪器,洗完是三点多,他打算继续去图书馆复习。
走了没多远,魏东东跑着追出来,一开始结巴着说不利索话,过了会儿才说了几遍谢谢。
江明月知道是越仲山把事情办完了,冲他笑了一下:“没事,家里人刚好认识。”
事先魏东东的确只打算找江明月打听一点消息,甚至只是想知道个大概的名字,但没想到直接有人联系他们,已经办好了所有相关的手续,只需要他爸再补签几个字。
“我爸妈都知道了,让我一定带你回家吃顿饭。”
魏东东没给江明月拒绝的时间:“就吃顿饭,之前就老说,一直没吃,这回你要不跟我回去,我爸妈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江明月只好应了,但最近几天魏东东离不开实验室,说定下周跟他回家。
在图书馆待了三个小时,看时间马上七点,越仲山说晚上在外面吃,让他先去公司。
司机在门口等,江明月到的时候,越仲山已经忙完了,办公室还有一个人,是严政,他们结婚时,越仲山的伴郎。
他比越仲山小,也叫江明月嫂子,江明月习惯了这个称呼,冲他笑了一下。
“那我先走了。”严政又跟越仲山打招呼,“下周末别忘了。”
他回头对江明月补了一句:“嫂子把时间腾出来,我一定好好招待。”
严政走了,出门前对越仲山挤眉弄眼,江明月没看见。
越仲山也带着他下楼,在电梯里解释,严政买了个度假村,跟方佩瑶送江明月的那个温泉度假村隔不远,不过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走欧风奢华的路线。
“没事的话,我们周五晚上去,周一早上回。”
江明月没事,可总觉得两个人出去过夜跟在家里不同。
但没等他再想,越仲山低声加了一句:“可以吗?”
江明月只能说:“好。”
两个人一时间没再说话,只并肩站着。
越仲山单手插兜,站姿挺拔,江明月背着书包,揉了揉眼睛。
他今天穿了件羊角扣的薄外套,连帽款,里面是一件米白的薄毛衣,袖子都长,遮住一半手背。
电梯下到一半,揉眼睛的手放下去时,就被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的越仲山顺势握住了。
先是隔着衣服布料,把他往外剥,好一会儿,才很慢地把他的手完全攥进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