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轩带着喻然走下星舰。

周围熟悉的环境, 让他不由想起当初在矩尺座跟喻然见面的场景——那还是星历500年1月1日的凌晨，猎鹰特战队接到紧急任务, 前往矩尺座B73星球救援, 他在倒塌的地下室里救下了受伤的喻然。

其实现在仔细回想，救下喻然的时机未免太过巧合。喻然说自己是“上个月刚刚觉醒，没来得及去协会注册”, 事实上, 喻然当时来到矩尺座，显然是为了执行任务, 而“喻然”这个身份肯定也是伪造的。

两人顺着安全区的街道一路向前。

陆则轩没有说话，他就想看看喻然借口“回家”到底有什么目的。

此时正是晚饭时间, 街道上有不少行人，喻然环顾四周，感慨道：“没想到，离开半年，这里变化挺大的。被摧毁的房子已经全部重建了。”他指了指前方的一个居民小区, 笑着说：“那就是我以前住的地方, 居然盖了新的大楼。”

陆则轩：“……”

你这是演戏演上瘾了？

陆则轩无奈地配合道：“嗯, 联邦政府花了大笔经费重建灾区，有专门的官员监管, 驻军也换了一批, 你的亲人和朋友们，会很安全, 你可以放心了。”

正说着, 就见一队穿着棕色军装的哨兵从街道尽头走来。

那是负责巡逻的驻军。看见陆则轩和喻然后, 为首的小队长怔了怔, 立正敬礼：“将军！”他不认识陆则轩, 但他认得陆则轩肩膀上的徽章——这可是少将，军衔比他高出太多。

陆则轩回了个军礼，道：“我是猎鹰特战队的陆则轩，需要借用这里休整两天。”

猎鹰号星舰有全联邦星域的通行证，紧急情况下，可以不用跟当地驻军汇报，直接降落。那哨兵反应过来，立刻恭敬地说道：“好的将军，我这就向米罗少将汇报！”

陆则轩道：“不用了。我们在星舰上休息，待两天就走。你去忙你的吧。”

哨兵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这才敬了个礼，转身继续巡逻。

刚才演得像吗？陆则轩询问地看向喻然。

喻然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似乎在说：孺子可教。

陆则轩移开目光，道：“还想去哪逛逛？”

喻然想了想，说：“我们去蛋糕店那边看看吧。”

陆则轩点了点头，跟上喻然。

两人走到当初见面的蛋糕店附近，发现这家店已经被推倒重建，换成了一家便利店，此时，便利店的老板正在座位上昏昏欲睡。喻然神情失落地站在便利店门口：“我父母不在了，蛋糕店也不在了……”

陆则轩轻轻环住他的肩膀，柔声说：“没关系，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店里的老板被吵醒，揉了揉眼睛，笑着说：“是然然回来了啊？”

陆则轩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古怪？

喻然说道：“嗯，我回来看看。刘叔叔，您在这里开了家店？”

中年人笑呵呵地道：“是啊，这地段还不错，前面就是矿脉公司，每天都有很多人经过。我拿到那笔补偿之后，就在这里开了家店，维持生计。哎，比你们家当初的蛋糕店生意差远了。”

喻然说：“慢慢来，生意会好起来的。”

中年人看向喻然身边的英俊军官，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喻然脸颊微微一红，介绍道：“他是我男朋友，一直很照顾我。”

陆则轩：“………”

男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中年人激动地说：“那可太好了，你父母泉下有知，一定会很欣慰的！”

喻然笑着挠了挠头：“嗯，刘叔您忙吧，我去那边看看。”

陆则轩的表情快要绷不住了。喻然说“他是我男朋友”的神色是那么的自然，脸红得那么迅速，要不是知道这位Boss演技一流，陆则轩都差点信了。

跟着喻然往前走了很远，陆则轩才压低声音：“你到底要干什么？”

喻然道：“我想去安全区防护网那边看看。这里的防御网，是不是全部翻新重建了？”

陆则轩：“……应该是，我陪你去。”

安全区的外围有一圈电磁防御网，特殊金属制成的网，会在监测到其他物种入侵的时候，立刻开启强电流，用特殊的磁场和电击将它们弄晕。

陆则轩走到防御网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喻然。

这里毕竟是安全区的外围，人迹罕至，方圆一公里内看不见任何人影。

喻然伸出思维触手，贴在陆则轩的额头，在脑海里冷静地说道：“当初，怪兽突然袭击B73基地，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防御网被人为破坏了，有人故意将它们放了进去。”

——怪不得他当时带着猎鹰特战队前来救援的时候，总觉得不太对劲。那些怪物像是收到了什么指示一样，朝着人类基地疯狂冲锋踩踏。陆则轩杀掉首领，结果它们又立刻撤退了。

陆则轩皱眉道：“有人在控制它们？”

喻然点了点头，看向陆则轩，问道：“你听说过矩尺座的13号污染区吗？”

陆则轩道：“听过。那里有一种叫‘嗜血花’的植物，会攻击并吞噬附近的生命体，花瓣释放的毒液有极强的腐蚀能力。当初为了占领这颗星球，人类跟这些植物争夺地盘，死伤惨重……”

说到这里，陆则轩突然一顿：“这种植物有问题？”

喻然看着陆则轩的眼睛，缓缓说道：“它们释放的，并不是腐蚀性毒液，而是一种神经毒素，可以刺激哨兵的感官，激发哨兵的潜能。”

陆则轩惊讶地道：“类似于……兴奋剂？”

喻然扭头看向远处，视野中能隐约看到一些红色花卉的痕迹，他轻声在脑海里说道：“差不多。当年发现这种特殊的神经毒素后，有人认为可以研制出一种激发哨兵潜能的药物，在关键时刻提升哨兵的战斗力。于是，他们提取嗜血花的汁液，在哨兵学院进行实验。”

“第一批接受实验的，都是哨兵学院13岁的孤儿，只有十几个人。起初，实验进行得很顺利，所有注射药剂的哨兵能力都突飞猛进，甚至有一些从C级进化到A级、A级进化到S级，可是后来……有哨兵突然狂化，并且，那种狂化就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

想起当年的惨状，喻然轻轻闭了闭眼，道：“那十几个孩子，后来全部畸变成了怪物。”

陆则轩：“…………”

难以想象，当初的实验有多么丧心病狂！

喻然接着道：“发现药物有副作用后，实验被立刻叫停，数据资料封存在了哨兵学院的图书馆，药剂也被尽数销毁。但是……有一位疯狂的科学家，突然失踪了。”

陆则轩微微眯起眼睛：“失踪了？难道他偷偷带走了资料？”

喻然道：“是的，他带着那些数据逃离了首都星，联邦政府发布一级通缉令逮捕他，但没过多久就发现了他的尸体，只是那份数据不见了。后来，一个潜伏在暗处的秘密重启实验，而且改进了实验方法，研究出了一种新型致幻剂，用于精神控制。你当初看见的那批冲进基地的怪物，就是被致幻剂控制了。”

陆则轩听着喻然的讲述，心中的疑惑终于得到解释——怪不得，那些动物的行为很奇怪，原来是有人在背后操控！

喻然接着说：“这个矩尺座B73星球，是暗夜组织的秘密实验基地之一，这颗星球上的很多居民，都被致幻剂给控制了。包括你刚才见到的便利店老板，他其实不认识我，但是，他见到我的时候，脑子里会自动运行程序指令，并叫出我的名字。”

想起刚才便利店大叔的笑容，陆则轩只觉得毛骨悚然。

明明不认识，可见到喻然的时候就自动微笑打招呼……简直就像被程序控制的机器人。

这么说来，当初在医院见到的喻然的表姐、姑姑、空间站跟喻然打招呼的同学……这些人，都被致幻剂给控制了？他们的大脑中植入了一种指令，看见喻然就会自动识别，并配合喻然进行“智能AI问答”一样的对话。所以，在外人看来，喻然的身份背景才会这么逼真。

喻然道：“这些被控制的人，就像是监视器。整个B73星球的动向，他们都一清二楚。”

陆则轩紧紧地攥住拳头：“所以，喻然这个身份，是他们帮你伪造的？”

喻然道：“没错。他们帮我伪造这个‘刚觉醒的小向导’的身份，就是方便我打入联邦内部，杀掉一些容易泄露秘密的人，偷取图书馆被封存的资料。”

陆则轩：“……”

所有的疑点都串了起来。

喻然当初出现在B73基地，并不是执行星辉军团委派的任务，而是帮暗夜组织清理一些知道秘密的人——伦纳德、凯尔特、马克，这三个离奇死亡的哨兵，或许就是无意中知道了什么秘密，才被组织灭口。

喻然后来以“刚觉醒的新人向导”的身份潜入首都星圣所，趁着开学典礼去哨兵学院偷走资料，也是在帮暗夜组织做事——当年，那位疯狂的科学家拷走的资料或许有所残缺，他们需要剩下的数据，喻然这个不容易引起怀疑的小向导，就是打入哨兵学院偷取资料的最佳人选。

陆则轩在脑海里整理前后的线索和逻辑，他终于从中分析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

喻然，居然是双面间谍！

他的真实身份是星辉军团派进暗夜组织的卧底，为了调查五年前星辉军团侦察营全军覆没的真相。可是，他的能力很强，被组织看上之后，又给他伪造了一个“新人向导”的身份，派他去联邦卧底。

兜兜转转，喻然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陆则轩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人，脑海里的声音低沉沙哑：“你现在来我身边，当我的随队向导，是不是因为……我成了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喻然赞赏道：“你很聪明。他们确实选中了你。”

陆则轩只觉得脊背发寒。如果喻然真是暗夜组织派来的卧底，以自己对喻然的信任，恐怕早就死了百八十次。暗夜组织大概也没想到，喻然其实是星辉军团派去查他们的间谍。

喻然在两股势力之间周旋，稍有不慎，恐怕性命不保。怪不得他的演技这么出色，足以以假乱真。他一定很难吧？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恐怕连睡觉都要保持警惕。

陆则轩深吸口气，道：“你没有杀我，反倒救我，为什么？”

喻然道：“因为他们并不希望你死，而是想让我来控制你，然后通过你，控制整个猎鹰军团。”

猎鹰军团？

暗夜组织野心勃勃，难道是想发动叛乱，控制整个联邦政府？

可怕的猜想让陆则轩的脸色愈发严肃，拳头也紧紧地攥了起来。

喻然见他相信了大部分，便轻声说道：“控制你，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真正相信我，让我接触到组织高层。所以，陆则轩，我需要你的配合。”

陆则轩神情复杂：“怎么配合？乖乖被你控制，成为你的傀儡吗？”

喻然摇头：“当然不是，我会让你保持理智，你只要磨炼演技，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被我控制的样子，配合我做事。我一个人战斗力有限，难以跟整个暗夜组织抗衡。有你帮忙，我会更有胜算。”

陆则轩沉默下来。之前他并不相信喻然的一面之词，只是今天，喻然跟他讲了当初那次实验的内幕，让他知道了13号污染区嗜血花的秘密……

他对喻然的相信又多了几分。

但他还不能完全放下戒心，万一喻然真的控制了他，那他就成了没有意识的傀儡！

暗夜组织研究出来的“致幻剂”太过可怕，好好的一个人，脑子里像是植入了程序，自动问答，自动将自己看到的一切汇报给组织——这跟机器人有什么区别？

喻然见陆则轩神色挣扎，诚恳地看向对方，道：“陆则轩，这是你当初救下我的地方，也是我假扮身份接近你的开始。我今天带你重新回到这里，把真相告诉你，就是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他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们，其实可以成为最好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