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似从高台坠落, 林颂安在凌晨惊醒,呼吸未匀,就发现枕边是空的。
怀里无人, 谈宁不在。
林颂安倏然清醒,喊了一声宁宁, 没有回应,他连忙下床,走出卧室左右张望。
幸好阳台上有绰绰人影。
林颂安快步走过去,谈宁正抱膝坐在藤编躺椅上, 仰着头,手里捏着一条闪银光的链子,借着泛白晨光细细地瞧。
林颂安一把抱住谈宁,“你吓到我了,宁宁。”他的声音在发颤。
“你以为我走了吗?”
林颂安把脸埋在谈宁胸口, 重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谈宁摸着他的头发,觉得有点好笑, “我能去哪里?我还没毕业,笨蛋。”
林颂安也为自己的恐惧感到荒唐, 轻笑一声,然后躺到谈宁身上, “是啊, 宁宁还要再读一年书, 然后出国, 宁宁想去哪个国家留学?”
“不知道,可能是英国, 具体还要看法商基地对接的学校是哪一所。”
“好。”
“你呢?你要去德国是吗?”
因为严知予在德国留学, 方瑾想让林颂安也过去。
“林淇怎么什么都跟你讲?”
谈宁弯了弯嘴角, 林颂安换了个姿势,改成枕着谈宁的腿,谈宁于是把腿放下来,由着他枕,林颂安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按照现在的节奏,接手天河的工作,做出点成绩,有自己的事业,然后就等你从国外回来,到时候我要聘请谈律师做天河的法律顾问,谈律师愿不愿意?”
“哪里有刚毕业就给上市公司做法律顾问的。”谈宁胡乱地拂着林颂安的头发。
“我说有就有。”
“你像个败家少爷。”
林颂安轻笑,翻身抱住谈宁的腰。
他说:“宁宁就按照自己的人生轨迹往下走,不要被任何人影响。”
谈宁陡然想起那天在宿舍楼下,何清睿那句“天呐,谈宁,你拥有最好的21岁”。
即使林颂安没有出现,他的21岁也很好,足够努力足够优秀,只是林颂安的出现,让这两年变得与众不同,永远值得怀念。
“这是什么?”
林颂安看到谈宁手上的链子。
谈宁想要藏,又被林颂安就抓住手,“这是什么?昨天晚上买的吗?我怎么没见到你买这个东西?”
谈宁松开手,任链子掉落在林颂安掌心。
他脱口而出又是否认,但到了嘴边,转了个圈,又忍住了。
过了很久,他小声说:“前年的生日礼物。”
林颂安愣住,“我的?”
谈宁望向别处,“不然呢?”
林颂安腾地坐起来,惊喜道:“为什么不送给我?”
谈宁不说话。
林颂安和谈宁并肩坐在一起,把手链挂在自己手腕上,胳膊肘蹭了蹭谈宁,“宁宁帮我。”
谈宁两手抱着膝盖,整个人蜷缩起来,像只小乌龟。
林颂安只能自力更生,好不容易把这条男士手链戴起来,谈宁瞥了一眼就笑出声,咕哝着:“一点都不好看。”
“我觉得好看,特别好看。”
谈宁那时候还是个土包子,五百块的羽绒衣对他来说都是要供在衣柜里不敢穿的,更何况挑奢侈品,那时候他被专柜里动辄五位数的钻石挑花了眼,选了个小几千的手链。
还觉得林颂安会喜欢。
实则林颂安从不戴手链,他喜欢线条硬朗硬挺的东西,比如钢壳手表,比如他那几辆体积庞大的车。
“你不适合。”
谈宁说罢就把那手链摘了下来,林颂安几乎要和他抢,“不行!”
可谈宁把手链挂在了自己手上,手链的两边垂下来,晃了晃。谈宁伸到林颂安面前,示意林颂安帮他戴。
他没有看林颂安,长发散落在脸颊,遮住了他琥珀色的眼瞳,明明看不见,可林颂安总觉得谈宁在笑。
林颂安先是侧身去吻他,然后再仔细地帮他戴上手链。
谈宁的手腕纤细白皙,比林颂安更适合。
“谢谢宁宁。”
谈宁不吭声。
“那时候为什么要和我分手呢?”
“那天我带着这个礼物去天河别墅找你,到了门口,刚准备敲门,听见雷忻在里面问你,阳台上的卫衣是谁的,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你回答,你没有谈恋爱。”
林颂安愣了两秒,刚要解释,就被谈宁按住,谈宁五指张开按在林颂安胸口,“我现在已经知道真相了,我不生气了。”
林颂安握住他的手,“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原因吗?”
谈宁想了想,“有。”
“什么?”
“不告诉你。”
林颂安把谈宁拎到腿上,捏他的腰和屁股,挠他的痒,谈宁都不透露半句。
谈小猫瞥了林颂安一眼,扭过头,高傲地说:“慢慢猜去吧。”
林颂安笑着叹气。
等到日出时分,林颂安忽然开口:“宁宁,以后每一年的生日,我们都一起过。”
谈宁没回答,他枕着林颂安的肩膀,被林颂安用毯子裹进怀里,两个人坐在海边阳台上,看着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如橘红色火球,一点一点升上天空。
*
*
他们在小岛上玩了三天。
第四天的清晨,谈宁在林颂安怀里醒来,睡意惺忪地睁开眼,林颂安的胳膊顺势又要搂上来,谈宁说:“林颂安,我们回去吧。”
林颂安动作停住。
“把手机打开吧,你再失联下去,你家里人会乱作一团的,到时候就是雪上加霜了。”
林颂安往谈宁怀里赖。
谈宁全身都是红痕,胳膊和腰都酸痛无比,还要承受始作俑者无赖的撒娇。
谈宁看着天花板,林颂安压在他身上,头发时不时滑过谈宁的下巴,他们紧紧贴在一起,谈宁想:时间要是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但是随着林颂安打开手机,一切都结束了。
短短三天,雷忻给林颂安打了五十几通电话,方瑾和林冶勋给他打了十通,消息弹窗像杂乱无章的音符一样弹出来。
方瑾的微信消息来自三天前的十一点二十,林颂安下了飞机去酒店的路上,那时候他刚关机没多久,方瑾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你们院长告诉我,你谈恋爱了。】
【对象是个beta。】
【有这回事吗?】
林颂安看着这惊险的时差,笑着望向正在穿衣服的谈宁,“这就叫知母莫若子。”
【是的。】林颂安回复。
没多久,方瑾的消息就发了过来。
【立即回家。】
很明显,他们都知道林颂安离家出走了。
谈宁是从林颂安家出发的,所以没有行李箱,他把衣服都放在林颂安的箱子里,收拾好之后合上箱子,交给林颂安。
林颂安接过来,去酒店办理了退房手续。
坐上飞机之后,谈宁透过舷窗,看着远处这座在视野里缩成一个小点的糖果色小岛,他总觉得还有很多地方没来得及玩,他试图看着那个小点,试图找到那座许愿树。
在心里又祈求了一遍。
求老天保佑林颂安平安健康。
其实他也想求老天保佑他们永结同心长相厮守,但谈宁觉得这样太过贪心。
林颂安握住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
谈宁转过头,林颂安冲他笑。
其实林颂安平日里不怎么笑,如果说谈宁是阴郁,那林颂安就是正儿八经的高冷。刚开始的暧昧期里,谈宁也觉得林颂安高冷不可亲近,可自从恋爱了,林颂安就像变了个人,变得爱撒娇,爱装可怜,厚脸皮。
除了他,没人见过这样的林颂安。
作为林家的骄傲,同辈里的佼佼者,林颂安从来是谦逊有礼、端方自持。
只有谈宁知道,他是谈宁穿件衬衫勾勾手指就勾上床的alpha,是第一次没做好后悔到半夜又压着谈宁来了两次的笨蛋。
谈宁用胳膊撑着脑袋,光是回忆一下就忍不住想笑。
可是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因为林家的车停在机场门口,中年男人走出来,主动接过行李箱,对林颂安说:“林少,夫人在天河别墅等您。”
林颂安问谈宁:“宁宁,是回学校还是回家?”
他把他的房子称为他们俩的家。
“回吧。”
从宁江机场到天河别墅,总共十五公里的路程,一路上有两个花圃公园,有儿童乐园巨大的风车,但谈宁完全没心思看。
他的世界都变得昏暗。
压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谈宁终于承认自己是害怕的。
很害怕,很恐惧。
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努力赢得的,引以为豪的那些绩点、荣誉和奖学金,在林颂安的母亲方瑾面前不值一提。
大学三年里,他拿过最大一笔奖学金,就是天河奖学金,听闻那是林冶勋喝了酒,和A大校长称兄道弟时随口答应的。
几千万,就这样扔了出去。
谈宁需要花费一个学期的时间努力学习,每门专业课都尽可能考九十五分以上,才能拿到这笔小几万的奖学金。
他家境普通,和外公一起生活。
父亲早亡,母亲改嫁。
更不用说他是个beta。
谈宁心脏里颤抖的气流撞击着他的五脏六腑,他眼前一片片虚茫茫的灰暗,像是躺在一望无际的黑沙滩上,不见阳光。
为什么会有这么害怕?
谈宁不知道原因,汽车开过拐角,从车前玻璃看到天河别墅保安室的一瞬间,谈宁已经开始发抖了。
林颂安握住他的手,也没用。
回到家门口,门开着。
谈宁脸色已经发白,林颂安也没有太轻松,但他还是极力安抚谈宁。
方瑾坐在沙发上。
看到谈宁的那一刻,她才突然想起来,“哦,小淇的家教老师。”
方瑾长得很美,是带着英气的美,五官立体轮廓感很强,稍微化点妆,看上去就攻击感十足,但她微微颔首,主动朝谈宁笑了笑。
“妈,我和谈宁——”
方瑾站起来,笑着说:“你看你,又不是小孩子了,和同学出去玩还要瞒着爸爸妈妈,是不是太幼稚了?”
林颂安知道方瑾想要略过他即将要说的话,但他还是要说:“我和谈宁已经恋爱一年多了。”
方瑾像是没听见,依旧像个热情的长辈一样,问谈宁:“小谈要回学校吗?天也不早了,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
林颂安把谈宁拉到身后护着,“妈,我认定谈宁了。”
方瑾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
“什么叫认定?”她问。
“他是我的唯一的结婚人选。”
方瑾像是听了一句天大的笑话,她轻蔑道:“这话你爸爸当年也说过。”
谈宁的手猛地攥了一下,然后被林颂安在背后握紧。
“妈,我不想和您起争执,也不想搞到和家里闹翻那种地步,我只是想向您表明我的决心。”
“你才二十二岁。”
“我对我自己的决定负责,爸爸已经投资了药物研究院,易感期的药会研发出来的,科技进步得这么快,说不定没过几年,就会有更好的治疗手段出现——”
方瑾突然暴怒地打断林颂安:“我和你爸的婚姻被所有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你也要看笑话吗?你和beta在一起,是觉得你妈很可笑,是吗?”
“我不可能让你们在一起,你才二十几岁,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谈宁的心脏猛地缩了一下。
他终究还是听到了这句话。
“易感期只是一道难关,往后还有几十年,没有完全标记,你这样九级的alpha,现在被所有人羡慕着,将来活得会比所有人都痛苦。如果谈宁是omega,哪怕信息素匹配度低一点,我都接受,但他是beta,就绝无可能。”
谈宁的指尖戳进掌心,痛感弥漫至全身。
怎么办?林颂安。
他不敢乱动,只能在心里流泪颤抖,怎么办啊,林颂安。
“严知予回国了。”
谈宁猛地抬头。
方瑾的目光越过林颂安的肩膀,看向谈宁,她对林颂安说:“你可以做比较,然后再决定。”
方瑾当着谈宁的面,打电话给严知予的母亲。
谈宁此时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了。
“严夫人,知予呢?”
谈宁挣扎要离开,可是林颂安低声说:“宁宁,再等等。”
谈宁想:等什么?能有什么转机?
可是方瑾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听筒里传来严夫人的声音,“林夫人,我听我们家知予那个远房表弟叶聆说,颂安已经和他谈恋爱了,您说这事办的,叫我们家知予多尴尬啊。”
方瑾连忙否认:“不是的不是的,严夫人,没有的事。”
“您家公子这么多天也没主动给知予发条消息,感情这事,光有匹配度也不够啊,您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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