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寒重新将电池装进了闹钟里。
药吃完,正好过了两个月,得去重新抽血检查。
医生说p值有所下降,可以减少一点,每天吃一个半就行了。
于是左寒又领回来一堆药。
“你其实很勇敢,你说的那个记者,他对你的评价完全不准确。”许喻平总是夸奖左寒。
这人很有耐心,每个月都会特意飞来晋城和左寒聊聊。
左寒没理会这句,他问许医生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给我开的药是不是笨蛋药?”
“当然不是。”许医生笑得亲切,“抗抑郁的药物可以干扰一些酶类对神经递质的再摄取作用,提高脑中化学递质的浓度,以此来改善你的症状。”
左寒对着许医生眼神放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许医生又解释:“服药期间确实可能会出现一定的记忆下降和反应慢,一旦病情好了不再吃药,就会恢复正常的,这个不用担心。”
“目前新型的抗抑郁药都比较安全,副作用小,规范用药不存在损害身体的风险。按时服药、定期复查,这才是恢复健康的关键。”
“切忌不可自行突然停药,以免发生撤药综合征。”许医生叮嘱。
等今天的闲聊结束,左寒还在惦记着他的事。
“我不想变笨。”等许医生走了,他小声自言自语。
天渐渐热了起来,海边的民宿变得忙碌,不再只有伪装的客人,糟心事也出现了不少。
有调皮的小孩将左寒常窝着的躺椅扶手弄坏了一边,吴鸣远,旗袍店老板家的傻儿子,抢着要来帮忙修。
年轻的alpha对着左寒笑得一脸阳光,活儿干得不咋样,就是态度很积极。
左寒坐到廊下的长凳上懒洋洋晒太阳,漫不经心点起一根烟,夹在指尖看着它燃尽。
一根烟他只抽一口。
到底是个有钱人了。
或许是他身上介于颓废和随意之间慵懒气质吸引到了涉世未深的少年,小吴总跑来找左寒说话。
没什么固定的聊天内容,大多就是说说同学之间的八卦和趣事。
他还会叫左寒“哥”。
左寒很少搭话,听到好玩的事也偶尔笑笑。
“哥,你有对象吗?”小吴是回来放暑假的,临要返校的那几天,跑民宿跑得更勤快了,脸拉得老长。
左寒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他头一回主动和吴鸣远说话。
“小吴,如果你在手机上好不容易把日记从头写到尾,结果忽然不小心一键删除了,你还高兴从头开始再重新认认真真写吗?”他问。
吴鸣远一愣,然后摇头。
左寒淡淡一笑。
他也不高兴。
他为数不多的爱人的力气,全给了姚琛泽。
日日见面觉得烦,离开了剜心般痛。
是爱吧。
左寒又开始发呆,他第一次认认真真花时间来思考这件事,思考这个字。
明明没什么能失去的,他却很小心,好像自己是个多金贵的人一样。
其实他只是觉得不可思议罢了。
他连依赖、期待、好感、喜欢等等这些轻飘飘的正面情感都很少。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他生病了,左寒想。
他脑子不太正常,和姚琛泽重逢的一点点愿望在脑子里发酵,最终衍变成了偏执的臆想。
或许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找到理由继续吞咽数不尽的药片,挣扎于这万千水火。
想着想着,心情又不好了,午间左寒还是认认真真吃了一碗饭。
“总觉得你吃饭跟完成任务似的。”阮老板天天来陪他吃午饭。
左寒吃饭时慢条斯理,一口菜,一口饭,规规矩矩。
因为赌气不吃饭这招只对那个人管用。
他后知后觉自己有些矫情,在姚琛泽面前。
有些东西可能确实需要分别来验证。
八月十九号这天,左寒走去镇上蛋糕店买了个小蛋糕。
路过阮老板的摄影楼,一下被叫住了。
“左寒,买蛋糕干什么,今天你过生日?”看着左寒手上拎着的花花绿绿的蛋糕盒,阮文超感到十分稀奇。
“嗯。”左寒走出了一脑门汗,空气湿度大,有些闷热,海风里都带着燥意。
阮文超乐了,“天是真热,是不是你妈生你的时候觉得太热,所以给你取名叫‘寒’呐!”
“嗯。”左寒还是这般敷衍似的应了一声。
关上院门,回了住的小房间,手上还提着蛋糕,左寒就掏出了点烟用的打火机。
折腾着插上蜡烛,等着它完全燃尽,成了奶油上一滩不明形状的蜡块,左寒才开口。
“你怎么能这么小气,一次都不来我梦里。”
声音很轻,情绪很淡,仿佛是错觉。
一个很平常的日子,左寒提前买好了飞机票,打算去一趟江陵庄园。
刚出门就有游客跟了上来。
“左老板去哪儿?”
“首都。”明知故问一样,左寒还是回答了。
“咱们正好要回去,一起吧。”
随便吧。
左寒自顾自走到镇上,招手打上了车。
提前四五个小时就到了机场,他按照机场的指示牌,一步步走得很慢,也没出错。
出了航站楼,左寒很是高兴。
接机的是庄园的司机,难得出活儿,一向寡言的中年男人早早准备好了温水和毛巾,殷勤得吓人。
房间里照常有人打扫,但桌上的东西不会动。
盆栽旁摆着主人常用的笔,记事本还摊着,像是下一秒就会有人臭着脸从门外拐进来随手拿起来一样。
兵荒马乱的那一天,靠近大平层的花园一角刚抹了水泥。
地上一个大大的爪印,风吹日晒之下,已经快风化成一个圆坑了。
左寒将自己的脚伸了过去比了比。
半晌,他“啧”了一声,像是在对什么不满。
兰花和玫瑰,到底谁喜欢兰花,谁喜欢玫瑰,左寒记不清了。
他在两个墓碑前来回转,直转得日落西头,才下定决定打了个电话。
“喂?”李济航的语气里似乎带着点受宠若惊。
“我主动给李济航打了电话。”左寒对许喻平说。
“这很好,其实没有那么困难。”许医生又在夸人。
左寒点头认同,“还行吧。”
“可以尝试着去人多的地方转转,看一部电影,吃一顿大餐。”
左寒还是点头。
其实他已经一个人坐过飞机了。
虽然座位左右都是虚假的游客。
民宿里的帮工非常勤快,比他当年做得好多了,不务正业的左老板常去帮阮文超举打光板,偶尔还会给挥舞丝巾的阿姨们指导一下动作。
“摄影挺有意思的,你可以学一学嘛,先拿手机拍拍照试试。”阮老板提议。
左寒不置可否,“再说吧。”
正说着话,许久没见的李政淮走了进来。
据说柯舜义做过的一些腌臢事被翻了出来,李老头最近应该很忙,很少来了。
左寒收到了一封信。
“将子无怒,秋以为期。”左寒皱着眉念出声。
字迹遒劲有力,漂亮得像个艺术品。
看来那人精神还不错。
左寒又撇撇嘴,“看不懂。”
“意思是,叫你不要生气,等秋天的时候来娶你!”李老头哼哼一声。
一把年纪,还要替年轻人跑腿。
“你要多读书。”李政淮说话时中气十足。
“我不爱读书。”左寒垂着眼睛,手里摩挲着信纸,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了。
李老头立马改了口,“算了,不爱读书就不读,累死了,要那么有文化干什么。”
“都怪那个臭小子,写信不写个让人看得懂的,观星楼往外寄信,又不是按字收费。”
这老头竟然也哄着他,左寒脸上发臊,低着头将纸张仔细收起来,看上去还有些乖巧。
很快他重新开始不满。
“又没说哪一年秋天。”
第二年来墓园的时候,左寒剪掉了微长的头发,换了个清爽的发型,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好像也就二十五而已吧。
过了二十岁,左寒就不再算年龄了。
这种事谁算得明白。
“我现在在网上学了点摄影。”
他和这两位温柔的女士都没有说过话,甚至还误会过人家的身份,却意外有不少话想说。
没人回应这件事,叫他安心。
“拍照片挺有意思的。”
左寒随手揪掉新长出来的杂草,用手机拍到了草间跳动的螳螂。
“螳螂真的能捕蝉吗?”他感到好奇。
第三年,左寒来墓园的时候,微微皱着眉。
“秋天要到了。”
他的话又开始渐渐变少。
一个人呆久了,左寒甚至怀疑世界上是否有姚琛泽那个人,也许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那他也太可怜了。
他应该幻想一个什么样的人?
温柔的,体贴的吧。
反正不是姚琛泽那样的。
姚琛泽又是哪样的?
左寒细想想,觉得这人格外模糊。
很多事他都记不清了。
许喻平大概欺骗了他,他的记忆总是蒙着层纱,停了药也没能变好。
当然,也许许医生并没有骗人,是他总把一件小事翻来覆去地想,就像一本书被翻了太多次,所以纸张泛了黄,还会掉页。
树上的叶子又开始变黄,瑟瑟秋风卷起最后一片落叶,掉了下来。
“骗子。”左寒将那张旧信纸扔出窗外,关上了窗。
次日清晨,醒来时唇上肿痛,似乎被谁咬破了皮,左寒皱着眉,对着镜子看了许久。
在晋城待了几年,鼻子已经习惯了海风里的腥潮,可昨日的梦里,龙涎香浓得令人发昏。
门窗依旧关得严实,被扔出去的信纸平平整整放在桌上。
作者有话说:
左寒这一款属于是少男杀手,我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