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宵在他怀里睁大眼睛, 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喘息极度惊惧的模样。
“怎么了,做噩梦了吗宝宝?”梁怀钰去揉陆宵的头发, 在额头摸到一手的冷汗, 他把陆宵抱紧:“别怕,在的宝宝,不管梦到什么都不是真的……”
陆宵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他突然推开梁怀钰, 爬到床头去拿手机,动作太大甚至扯掉了扎在手背上的吊针。
“陆宵!”
梁怀钰看他一副着了魔的样子,又气又急从后面把他抱住。
陆宵哆哆嗦嗦地播出一个号码, 片刻后被接通, 陆宵带着哭腔喊了声:“爸爸!”
梁怀钰本来想抢走陆宵的手机,再叫医生过来处理伤口,他手背流出一股血,梁怀钰怕他看到又要难受。
但在陆宵冲手机喊出“爸爸”两个字后,梁怀钰动作顿住了。
他深吸几口气,拿被子把陆宵裹住,再从身后紧紧抱住他,等他和自己父亲打电话。
陆崇在国外, 现在正是白天, 接通电话的声音很清明:“怎么了宵宵?”
陆宵声音都在抖, 却又极度克制:“你们、你们还好吗?沈阿姨她也好吗?……”
“都好, ”陆崇语气温柔,“大概还有两个月小孩就要出生了, 一切都好。”
听到这里, 确认了沈芸和妹妹的平安, 陆宵才算真正松了口气,身上却不由自主抖得更厉害,像是极度紧张后的脱力。
陆崇听到他呼吸不对,严肃起来:“你怎么了宵宵?不舒服吗?你在哪里?”
“没、我没事,您照顾好沈阿姨。”
说完立刻挂掉电话。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但那个梦太真实了。
他又回到了小时候,每天缠着妈妈说想要妹妹,妈妈答应他了,然后妈妈就躺在医院的白床上,流了很多血。
没多久他长大了,成年了,他陪怀孕的沈阿姨下楼梯,这次他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但还是滑到了,他又再一次和沈阿姨一起倒在血泊里,做什么都无法改变。
陆宵手抖得拿不稳手机,从手里滑落的一瞬间,又被另一只手稳稳接住。
陆宵看到那只手,才像突然被拉回现实,梁怀钰就在身后,梁怀钰会保护他。
他转过身一头栽进梁怀钰怀里,能感觉到梁怀钰的手掌稍稍用力地捏着他的后颈。
“到底发生过什么,愿意跟我说说吗宝贝儿?”
梁怀钰的声线平稳柔和,像魔咒又像春水,有很安稳的力量。
陆宵一眨眼,晶莹的泪珠就从眼尾滑下去,落在梁怀钰捧着他脸颊的手背上。
“都怪我。”陆宵声音暗哑。
“我害死了妈妈,和两个妹妹。”
梁怀钰愣了一瞬,手背忽然被砸下无数颗滚烫的泪珠子。
陆宵终于忍不住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我、我不该想、想要妹妹……”
“不、不该想吃小熊饼、饼干……”
“不该高兴……”
“不该走快……”
“好多血啊……”
“全部、都怪怪我……”
陆宵哭得很凶,所有话都说得语无伦次,梁怀钰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大致拼凑出了模糊的故事。
“不怪你,不怪你宝宝。”梁怀钰不停抚摸着陆宵的后颈和脊背。
“只是意外而已,不是你的错。”
他亲吻陆宵的耳朵,在他耳边不停说:“现在已经没事了,一切都没事,都会好的……”
他就这么抱了陆宵很久,久到手臂都快麻了,陆宵才终于渐渐止住了大哭,变成小声的呜咽。
梁怀钰还是不断地揉陆宵的头发、后颈、脊背,最大限度地让他不要害怕。
陆宵的后背很凉,病号服的领口到背心被汗浸透,湿冷一片。
梁怀钰手掌穿过衣物直接贴到陆宵后背的皮肤上,陆宵还在发抖。
他摸摸陆宵瘦弱的肩膀,再到凸起的蝴蝶骨,陆宵抖得越来越厉害,呜咽也没有了。
梁怀钰忽然觉得不对劲。
他猛地拉开陆宵,陆宵像是没有一点力气,软软地滑到他臂弯里,唇瓣绀紫脸色煞白。
梁怀钰心头重重一跳,立刻按了呼叫铃。
陆宵还没有失去意识,躺在他臂弯里不停地发抖。
梁怀钰手掌抚上陆宵心口,感受到里头心脏杂乱无章的跳动:“宵儿,很痛吗宝贝儿……”
陆宵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因为极度痛苦溢出细微的呻|吟,眼角不断淌出泪水。
他张了张嘴,忽然呛咳一声,眼眶红得要命。
“想说什么?”梁怀钰立刻俯下身,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陆宵费了很大力气握住梁怀钰的手指,但这点力气在梁怀钰看来只是轻轻摸了一下而已。
梁怀钰立刻反手把陆宵的手指捏到手心。
陆宵又掉了两滴眼泪,声音小得几乎快要听不见:“……痛。”
梁怀钰喉间一滞,鼻尖蓦的酸了,再开口嗓子哑得自己都快听不出来:“不怕啊,医生马上就来了,马上就不痛了……”
从他按下铃一直到医生护士冲进病房,总共不过一两分钟,梁怀钰却仿佛丧失了全部时间观念,觉得陆宵痛了很久很久。
急救室的灯了又亮了。
梁怀钰等在外面,比刚才在他怀里的陆宵抖得还厉害。
中途有几个没跟进急救室的值班护士来看了他几眼,匆匆离开后又匆匆回来,扔给他一包卫生纸。
梁怀钰没弄懂她们什么意思,抬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哭得像个傻逼。
好在陆宵在急救室里没待太久,门就开了,梁怀钰守在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看,什么也看不到。
医生一出来,他连忙凑上去,沉下声:“请问他怎么样了?”
医生瞅了眼心急如焚大小伙子,看他虽然说话还尽量端着,但喉咙嘶哑眼睛充血,像撕心裂肺哭过好几轮似的。
“家属先稳定下情绪哈,”医生摘掉口罩:“没多大事。”
病人家属喉结滚了滚,“没多大事,是多大事?”
他手里捏着一包刚开的抽纸,因为过于紧张,整包纸杯捏得变形,边角处甚至像要裂开一样。
医生忍不住笑起来,放缓语气捏着病人家属的肩膀让他放松:“就是已经没事了的意思,他心功能不好,心律不齐,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发心绞痛,现在稳定下来就没事了。”
梁怀钰听到这,高悬的心脏才终于落回实处,脚好像也能踩到实地了:“谢谢,谢谢医生。”
“先别急着谢我,”医生摆摆手:“他虽然现在没事,但家属记住以后千万千万不能再受刺激,如果反复发作继续恶化,就需要手术介入了。我们的意思是,最好不要到那一步,能控制住是最好的。”
梁怀钰听得相当认真,连连点头:“明白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行了,”医生颔首:“病人短时间不会醒,让他休息一下,家属也歇歇吧。”
虽然医生说陆宵已经没事了,但他这一觉睡了很久。
梁怀钰晚上回家洗了个澡,把自己拾掇整齐,买好早饭去看陆宵,一直等到中午他都没醒,梁怀钰只能自己把凉掉的早饭吃了。
下午他接到了方年打来的电话,说昨晚陆宵他爸被挂电话后总是不放心,打来问他陆宵的情况,他也不知道,只能来问梁怀钰。
梁怀钰把大致情况给方年说了一下,他回头,透过病房门上的方形窗口,看到陆宵躺在床上的样子,犹豫片刻,还是问了方年陆宵以前的事。
方年听后,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把完整的故事说给了梁怀钰听。
“他这孩子就是心思太细,所以会一直觉得愧疚,一直怪自己,大概只有沈芸真正给他生了个妹妹,他才能彻底走出来吧。”
方年最后这么说。
梁怀钰不知道怎么答话,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电话那头方年忽然笑了笑,又说:“但要实在是个弟弟,估计他也会喜欢吧?”
梁怀钰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肯定会的。”
陆宵是在第三天的上午醒的,醒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
梁怀钰陪床陪饿了,下楼买了份草莓洗干净放盘子里正要吃,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几乎没发出声音。
梁怀钰拿草莓的手却顿住了,有感应似的抬起头,直接和陆宵的视线对上。
“啪嗒——”
整盘草莓都掉在地上,梁怀钰置若罔闻立刻起身按铃,然后扑倒床前握住陆宵的手,快要喜极而泣:“总算醒了宝贝儿!”
陆宵看了眼地上,又闭上了眼,给梁怀钰吓出一身冷汗。
医生来看过后,评价陆宵现在状态不错,给他摘掉氧气罩。
梁怀钰在医生离开的同时,小心翼翼抱住陆宵,觉得他又瘦了好多,心疼不行。
而陆宵醒来后对说的第一句话,只有两个字:“浪费。”
他醒来的早晨,白瞎了一盘又红又大鲜嫩多汁的草莓。
所以等到能正常进食的那一天,陆宵提出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想吃草莓。
梁怀钰有求必应,二话不说下楼买了一大堆,洗好一颗一颗给陆宵喂,两人吃一部分,还给楼下其他病房的病人都分了些。
只是陆宵虽然看起来和往常没有两样,白天能吃能喝还能跟梁怀钰拌嘴,晚上却依旧容易做噩梦。
有好几个夜晚都突然惊醒,伴随心悸,对此医生只说,陆宵心理状态对他的影响更大。
梁怀钰偷偷把情况跟方年说过,之后的某个下午,梁怀钰照样喂陆宵吃水果,今天是新鲜的脐橙,陆宵虽然笑嘻嘻的,但梁怀钰能看出他吃得有些勉强。
就是那个时候,陆宵收到了爸爸发的消息,一张他和沈芸的自拍合照,配了两个字“平安”。
陆宵握着手机凝视了那两个字很久,梁怀钰清清楚楚看到他眼睛红了,于是俯身很轻地亲了亲他的眼尾。
之后的每一天,陆宵都能收到这种传达平安的消息。
一个多星期后,医生说陆宵可以出院了。
那天梁怀钰很开心,给陆宵买了一大捧玫瑰,当时陆宵正在教楼下病房的小朋友用胶泥捏熊猫。
小朋友一看到抱满了花的梁怀钰,高兴得不行,蹦蹦跳跳想要分两枝。
梁怀钰笑着摸摸他的头,目光温柔,态度却强硬:“不可以哟,这些话都是你宵宵哥哥一个人的。”
小朋友不懂:“为什么呀?老师说过好朋友要一起分享,我不是你们的朋友吗?”
梁怀钰还是笑着:“你当然是我们朋友,但宵宵哥哥是我爱人。”
小朋友又不懂了。
陆宵被梁怀钰这出弄了个面红耳赤,揪着枕头命令他打住。
梁怀钰才稍微收敛点,捏了捏小朋友的脸蛋:“乖,先下楼找妈妈。”
但小朋友很喜欢陆宵,说什么也不愿意走,梁怀钰劝了半天,最后答应给他买最新款的变形金刚才总算把人劝走。
病房只剩两个人,陆宵脸还红着,梁怀钰把玫瑰放到床尾,俯身抱陆宵,从眉毛亲到耳廓,最后点了点他的嘴巴:
“宝贝儿,是时候和老公回家过年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