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承睿眉头紧锁,一页页翻看手里的调查报告。
吴博辉迄今为止的人生简直堪称完美,他连一张罚单,一次欠费的记录都没有。三十几年的人生单纯上进,只分成求学和就业两个部分,跟大多数的医科生一样,从就读医学院到拿到文凭,从经历实习期到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医生,这个过程已经耗费他生命中绝大多数的青春时光。他生活简单,爱好健康,不抽烟不喝酒不赌钱,无任何不良嗜好,连麻将都不打,平生唯一的爱好便是栽种盆景,居室的阳台上摆满了花盆。这个男人长相并不讨女性喜欢,据说本人也不是很会跟女性打交道。到死之前,他只有两次正式的恋爱经历:一次是跟医学院同学,毕了业后便分了手,另一次是跟程秀珊,还是对方见光死的地下情人。
与此同时,重案组的探员们还发现,吴博辉在工作上也一派干净:三十几岁的医生,负责的又是急诊室工作,忙起来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却从未有病患的投诉记录,也未有纪录处分,更别提存在过什么医疗纠纷。相反,他当医生口碑甚好,从不歧视怠慢病人,尤其体恤出外伤的妇孺儿童,不少病患出了院还会回来探望他。而且他经常参加义诊,对信义会组织的公益活动也积极参加。
“看来真是个好医生啊,”黎承睿勾起嘴唇,合上手中的宗卷,抬头说,“简直像圣徒转世,你们说呢?”
“好得让我觉得心惊。”阿Sam摇头说,“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做这行做久了,听到这种圣徒样的人物,就下意识想查他的老底。”
黎承睿笑出声来,一旁的周敏筠也笑了,调侃着说:“阿Sam,你心理太阴暗,我跟你做同事会怕怕呀。”
“怕什么?怕我化身变态杀人狂啊?”阿Sam笑嘻嘻地回她,“放心,就算挑人下手我也不会挑你,一个不小心,很容易杀人的反被杀啊。”
“作死啊。”周敏筠瞪了他一眼,转头对黎承睿说,“阿头,这样看来,至少吴博辉明面上的记录干净得像张白纸,我们该加大调查才行。”
“干净是干净,但为免太干净了,”黎承睿喃喃低语,翻了几页,忽然眼睛盯住一个地方问:“是谁调查吴博辉的学籍?”
“黎sir,是我。”一个年轻的声音应答道。
黎承睿抬头,却见周敏筠身后原来坐着一个闷声不响的年轻男子,模样二十出头,相貌清秀,穿一身格子衬衫配牛仔裤,双手规矩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直,目光清澈,看起来清爽得就像个在校大学生。
但这个人黎承睿从未见过,他转头询问似的看向周敏筠,周敏筠忙笑着说:“哦,这两天一忙忘了向你报告了,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来我们重案组实习的新人,章珏良,阿良,给黎sir打个招呼。”
章珏良立即站起,毕恭毕敬向黎承睿敬了个礼,大声说:“Pc编号xxxxx章珏良向长官报告。”
黎承睿愣了一愣,他习惯了重案组的伙计像黄品锡阿Sam这样没个正经,已经很久没遇到这种讲规矩讲礼貌的新丁。几秒钟后,他听见周敏筠和阿Sam在一旁毫不给面子地扑哧一笑,脸上不觉也绷不住,对着有些茫然不知道要不要把手放下来的章珏良点点头,忍着笑说:“呃,很好,欢迎来重案组。希望以后大家合作愉快。”
章珏良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大声回说:“是,黎sir,我会努力做一个合格的探员。”
“行了靓仔,我们这没人耳聋,回话不用那么大声。”阿Sam笑着说,“阿头,你刚刚提到吴博辉的学籍,怎么,有问题吗?”
“他就读的是美国一家著名大学的医学院,”黎承睿淡淡地说,“学费几十万美金的,他还读了这么多年,这笔钱可不是一般家庭能负担。我看他的成绩也只是中等,申请不到全额奖学金,家境的话,父母都是一般收入,哪来的钱读书?”
“也许他打工呢?”周敏筠说。
“打工只能赚生活费,没法赚这么高的学费,”章珏良在一旁插了句嘴,马上又不好意思地住了口,低声说,“对不起啊。”
“参与案情分析是你该做的工作之一,”黎承睿瞥了他一眼说,“不用道歉,你说说你调查后的看法。”
章珏良立即站直身子,大声说:“报告长官,我认为……”
“停停,正常点,好好说,”黎承睿带着笑说,“别老咋咋呼呼的,我迟早给你吓出心脏病来。”
周敏筠等人哈哈大笑,章珏良窘迫到满脸通红,不知为何,他这副摸样令黎承睿莫名想起了林翊,若是在众人面前,恐怕那个男孩也是羞怯而不知所措的。他心里一软,于是缓和了口吻,带着鼓励说:“没关系的,说错了也不怕,每个人都是从新人过来。”
“是。”章珏良点头,轻轻咳嗽了一下说,“我,我的看法跟黎sir一样,也疑惑吴博辉哪来的学费,校方并没有他的贷款记录,也无他的欠费记录,那么吴博辉读书一定有人资助。通常资助读书,我们会找亲戚朋友借款筹钱,但据吴博辉的父母讲他们只在第一二年操心过儿子的学费,此后都是他自己解决。”
“他怎么解决?”
“他父母说他读书的时候就工作了,但不知道他具体做什么工作。”章珏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我,我只想到这么多……”
“已经很好了,不仅如此,威尔士亲王医院不是那么好进的,为什么一个学业各方面并不出众,又无过硬家底背景的医科毕业生一找就能找到那工作?要说他没贵人帮我都不信,”黎承睿皱皱眉,对周敏筠说,“阿敏,你去查查他的银行账务,阿Sam,你查查他的旧同学有谁留在本港工作的,都去问问,有些事瞒得住家里人,瞒不住周围朋友的,吴博辉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露。”
“是。”
“阿良跟着一起去,学一下怎么问话。”黎承睿对章珏良说。
“是。”章珏良兴奋地大声应答。
黎承睿挥挥手让他们出去做事,他们出去后不一会,办公室门被敲了两下即推开,黄品锡急急忙忙走进来说:“阿睿,有猛料到。”
黎承睿精神一振,回道:“说。”
“你看看这个,”黄品锡将一叠纸放到黎承睿面前。
黎承睿接过去一看,却见一张银行账户的金额进出明细表,上面清楚表明每隔一个季度,就有固定一笔大的金额汇入这个账户。
“这是?”黎承睿问。
“这是,程秀珊在渣打开的账户。”黄品锡迟疑了一下,说,“你看看日期。”
黎承睿一看,最后一笔的日期是上月十五号,而再往上翻,则时间一直持续到两年前。
“我把她这两年的账户明细都调出来了,每隔一个季度均有一笔钱打进她的户头。最后一笔是上月十五好,那时候陈子南还未被杀害,有证人提及听到两人争吵,那个日期,就是十五号前后。”
黎承睿微微闭上眼,随后睁开,啪的一下把手上的纸拍到桌子上,沉声说:“找程秀珊来警局问话,把她列为本案重要嫌疑人,通知她近期不得出境……”
“阿睿……”黄品锡担忧地喊了他一声。
“我没事,上个月十五号,”黎承睿抿紧嘴唇,憋了会才说,“我们双方家长见面,商定酒席发帖等等事,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我特地轮休,我们在酒店里见面,我妈子还拉着阿珊的手问摆多少围酒才不委屈她。”
“别想了……”
黎承睿自顾自说下去:“中途她接了个电话,回来神色有点古怪,我问她怎么了,她回我说银行打来的,只是推销基金,我当时听了没起疑心,现在想起来,那就是大笔金额到账,有人给她打电话通知她。”
“我一直被她骗,到事发了她还想骗我,”黎承睿哑声说,“可是阿品,我一直都想不通,我对她不差的啊,这么多年,我扪心自问,我对得住她!我不明白,就算大家没感情了,就算真的不合适,就算她遇到真爱,可我们之间还有十几年的交情在,人生有几个十几年?啊?她要不要这么骗我?!”
他说到最后一句已经怒不可抑,黄品锡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