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的风像刀子。
唐舟刚下飞机,骨头差点被冻裂。所幸他有先见之明, 带了一件厚实的羽绒服过来。
羽绒服是黑色的, 长及小腿, 衣领拉到下颌,再戴上帽子, 整个人都暖和起来,就是看上去像只胖乎乎的熊。
不过唐舟本身清瘦, 衣服宽宽松松地搭在身上,并不显得累赘。
抵达机场已是下午三点, 机场距傅深的老家很远,坐车要两个小时左右。
唐舟在上飞机前联系了龙城这边认识的人,刚开手机便有电话打进来。
是来接他的。
唐舟根据电话的描述,找到接机的司机。
司机四十来岁, 看上去老实憨厚, 见到唐舟的时候, 明显惊艳了一下,如果不是电话里说得很清楚, 他还以为自己接的是位大明星。
唐舟推着行李箱,“刘师傅, 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反正我也要回家过年, 顺路。”
司机老刘呲出一口牙, “要不是老板安排我来接唐先生, 我还没法开车回家。”
他帮唐舟放好行李箱, 两人上了车。
老刘发动车子,笑呵呵道:“唐先生,路上还有两个多小时,您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下,睡醒了就到了。”
唐舟本来在飞机上是有点困,但刚才被冷风一激,整个人都精神了,毫无困意。
“第一次来龙城,想看看龙城的风景。”
龙城刚下过一场雪,车窗外一片厚重的银白,道路两旁干秃的枝丫上堆满了积雪,时不时扑簌扑簌往下掉。
这是在江城很难看到的景象。
公路虽已被清理,但还是有些滑溜溜的,老刘不敢开太快,道:“唐先生不赶时间吧?”
唐舟笑笑,“能到就行。”
本来两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变成三个小时。
傅深所在的村子叫龙潭村,风水好,名字也不难听,就是穷。
老刘一路上跟唐舟熟了,话也变多了,“龙潭村很偏的,唐先生来这边做什么?”
唐舟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山陵上,“见朋友。”
“哦哦,唐先生,村子到了,您知道您朋友家具体在哪吗?我直接送您到家门口。”
唐舟看了眼村口的路,太小太窄,路上又积了雪,车子不好开,便道:“就在这停吧,你也早点回去。”
老刘家在县城,现在天色已晚,早点回去比较好。
“好,唐先生要是还用车,直接联系我就行。”
老刘热情帮他拿下行李箱,见唐舟身影消失在村口,才转道回家。
离开村子的一段路坑坑洼洼,还相当窄。老刘慢悠悠地开,发现前边有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不禁放缓车速靠边。
借着车灯的光,他看到那是一个年轻人,长得是真俊,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似乎装着一些黄纸和冥币。
一天之内见到两个高颜值的小伙子,老刘觉得自己这运气是真不错。
唐舟拖着行李箱,茫然地站在一户人家前。
他只知道傅深住在这个村子,不清楚傅深家的具体位置。
正想敲门问这儿的老乡,门开了,门转轴老化,带着粗砺刺耳的摩擦声。
一个穿着厚棉袄的中年女人端着盆走出来,一眼就看到外头的唐舟,打眼一瞅,嚯,好俊的小伙子!
两人对视几秒,唐舟率先开口:“大姐,请问您知道傅深家怎么走吗?”
“谁?!”
“傅深。”
“你说小傅?在江城念大学的那个?”
唐舟已经冻得打哆嗦,哈着手道:“对,我是他朋友,能告诉我他家住哪儿吗?”
大姐眼睛一亮,念大学就是好啊,还能交到这样的朋友!
她再没见识,也能从唐舟的长相和通身的气派感受到他不是普通人。
大姐堆起笑容,伸手一指,“你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前边有颗大树,走树左边那条路,左拐后再右拐,看到一个土地庙……”
唐舟已经四肢僵硬,头脑卡壳,大姐说的路线对他而言像是迷宫一样。
他正要开口询问清楚,只见那大姐突然“啊”了一声,眼神落在远处,“那不是小傅嘛!”
唐舟恍然回首。
傅深骑着车,本来只是无意识地往这边看,与唐舟目光相触的一刹那,整个人都僵了,连蹬车都忘了。
自行车无法平衡,嘭地一声倒在地上,挂在车把上的塑料袋散落在地,跌出一小捆冥币。
傅深自己也没幸免。
唐舟一惊,就要上前去扶,但双腿冻麻木了,这一拔就是一个趔趄,不由自主地扑到雪泥上。
两人刚见面,连话都没说一句,先后来了一场五体投地。
大姐直接被逗笑了,放下盆来扶唐舟,打趣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拜堂哩。”
傅深反应比唐舟快,他连忙爬起来,跑到唐舟身边,弯下腰拍掉唐舟衣服上的雪泥,碰了碰他的手,“怎么这么冰。”
他眼里流露的心疼,让唐舟觉得自己这千里追人也算不得什么了。
“小傅,赶紧带你朋友回家去吧。”大姐热心道。
“谢谢婶儿。”他是按村子里的辈分喊的。
傅深拿过行李箱,拾起地上的塑料袋,单手扶车把,寒风中的声音格外低沉:“先回家。”
唐舟想帮他拎袋子,却被拒了。
天气冷,大家都在屋里烤火取暖,一路往傅深家走,没遇上什么邻居。
鞋底踩在雪地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傅深脚步很快,嗓音混着风声:“怎么不发信息?”
唐舟暗中观察他的表情,小声道:“想给你个惊喜。”
傅深没再说话,沉默在幽静的村庄里蔓延,让人格外敏感。
唐舟忍饿挨冻,长途奔波,本以为见到傅深,会得到傅深一个大大的拥抱,没有拥抱,笑脸总归有吧?
结果这人像个闷葫芦,连话都不愿跟他说,还走得那么快。
他冻得牙齿打颤,嘴一张就有白雾哈出,感觉身体内的热气都被可怕的西北风卷得一干二净。
走了不知多久,唐舟跟着傅深终于停在一间屋子前。
他已经没有精力去看屋子怎么样,只想快点进去避避风。
傅深将自行车停在院子里,拎着塑料袋和行李箱就进了屋。
唐舟亦步亦趋。
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寒风。傅深打开灯,柔和的光芒照亮整间屋子,屋子里似有股暖气,渐渐驱逐掉骨子里的寒意。
“过来。”
唐舟乖乖跟着他来到里屋,正要开口,就见傅深指着床一样的东西,“先上炕。”
傅深庆幸自己出去前烧热了炕。
唐舟眨眨眼,没来及反应,就被傅深抱到炕上,迅速脱下鞋,两条腿被塞进温热的被褥里。
太暖和了吧!
“待着别动,我去做饭。”傅深丢下一句,掀帘出去了。
唐舟:“……”
有点小委屈。
但是烧热的炕太舒服了,他脱掉碍事的羽绒服,情不自禁躺下去,闭上眼感受发冷的骨头一点一点被焐热。
傅深简单煮了面条,盛面的时候差点烫到了手。
他脑子里全都是刚才的画面。
青年裹着宽大的羽绒服,站在冷寂的雪地里,迎着寒风望向他时,傅深只觉得自己眼里、心里、脑子里都只剩下这一个人。
仿佛积雪从枝头融化坠落,河冰咔嚓裂开,春花迎着金色的阳光徐徐绽放。
直到他摔倒在地。
那些美妙的景象歘地从脑子里跑出去,唯余雪地里那抹清瘦的身影。
傅深压下心中的酸胀热流,端着面碗来到里屋。
炕上的青年缩在被窝里,面色恬淡,被寒风冻得苍白的脸已经变得红润。
他瞧了一会儿,怕面冷掉不能吃,走过去坐在炕沿上,“宝宝。”
唐舟睁开眼,浅棕色眸子泛着水雾,“傅深,你家的炕好舒服。”
傅深:“……”
他觉得唐舟这是被冻傻了,炕哪有柔软暖和的大床舒服?
他噙着笑,温声道:“先起来吃点面。”
唐舟整个人塞在被褥里,“不想动。”
傅深拿枕头给他垫后背,“坐起来靠着,不用你动手。”
“哦。”
唐舟懒洋洋靠在枕头上,被窝里的手紧紧攥着被角,不让一点风透进去。
傅深夹了面,送到他嘴边。
唐舟幸福地张开嘴,温热的面进入胃里,总算填补了一些空虚。
两人配合默契,不一会儿,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吃饱后,唐舟起了精神,睁大眼睛问:“你不吃?”
“现在去。”
唐舟恋恋不舍地瞧着他。
傅深轻叹一声,将碗筷放到旁边,脱鞋上炕,连人带被拥进怀里,很紧很紧。
他在唐舟发顶落下轻吻,“说了除夕后回去。”
何必自己跑到这边受苦?
唐舟倚在他胸膛上,一只手从被子里探出来,摸上他的脸,眸子里洒满星光。
“我想你了。”
傅深定定看他几秒,陡然压下去,不断亲吻唐舟的脸,每个角落都不放过。
从见到唐舟起,他就想这么做了。
吻落在唐舟唇角,凝住不动。
唐舟果断偏过去,同他唇齿相依。傅深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喟叹,紧紧扣住唐舟后颈,仿佛饿极了的狼,凶狠地攫取自己的猎物。
冬日的寒冷浇不灭狂浪的热情。
唐舟感受到身上这人前所未有的疯狂。
他发出零碎的喘息:“你不吃面了?”
傅深现在只想在他身上留下属于自己的气味,含糊不清道:“吃你。”
唐舟攀着他,眼尾逐渐洇出一片绯红,眸中泛起朦胧的水色,修长白皙的颈项微微向上扬起,似是经受不住某种激荡。
在最高峰呜咽一声。
唐舟从高空重归大地,眼前白茫茫一片,等回过神来,却见傅深擦了擦嘴角,作势离开。
“干什么?”刚结束声音还有些气弱。
傅深眸色幽深:“家里没准备东西。”
唐舟目光水润:“行李箱里有。”
一朵烟花在傅深心头绽放,却瞬间压下他生理上的需求。
他亲亲唐舟指尖,极尽温柔。
“早点休息,明天一起包饺子。”
他的甜粥这么好,就在这样的境况下要了他。
傅深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