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阮一直以为顾修义这种人, 出门吃饭只会光顾各种高大上的餐厅,没想到他竟然选了家非常接地气的汤锅馆子。
就开在离京大两条街外的巷子里,店门看起来普普通通,里面却人满为患, 他们进去的时候早就没了位子。
纪阮正想要不要换一家, 顾修义就径直带他进了后面的包间。
他和这家店老板似乎认识,上菜的时候很是熟络地聊了几句。
锅生好后, 顾修义烫了些菜进去, 看出了纪阮的稀奇, 随口道:“大学的时候, 我们一个寝室经常来这里吃饭, 每年冬至一定会吃汤锅。”
“真的吗?”店里温度高, 纪阮坐了一小会儿脸颊都有些发烫,边摘围巾边说:“难怪刚才看你跟老板很熟的样子。”
顾修义笑起来:“他就是我大学室友。”
“……啊?”
纪阮懵了一瞬。
经常和室友来这里吃饭, 但室友是老板……他有点没搞懂这个关系, 羽绒服脱了一半动作慢下来, 剩一边袖子歪歪挂在肩上:
“所以是照顾室友生意吗?”
顾修义笑着摇头, 拉着纪阮的衣袖替把外套脱下来, 放到一边:“不是, 他毕业后才接手的。”
纪阮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水:“所以他把店盘下来了?”
“这事说起来挺有趣的,”锅里羊肉烫好了,顾修义夹了几片到纪阮碟子里:“慢点,烫。”
纪阮吹着气慢慢吃了一口, 示意顾修义继续。
“我室友特别喜欢这里的汤锅,以前除了和我们一起, 自己也经常来,一来二去就和老东家混熟了。”
顾修义边吃边说, 语速不快,像和朋友漫无目的聊天,也像在对小朋友讲什么睡前故事。
“老东家在这里开了几十年的店,却没有孩子,再过些年体力不支可能就会关掉。”
顾修义说着笑了笑:“我室友觉得他这辈子不能没有这家的汤锅,索性拜了老东家当师父,跟着学手艺。”
纪阮听了睁大眼:“这也行?直接人生道路都变了啊……”
“是的,”顾修义点头,“听起来很草率对吧?学金融的转行做汤锅,当时他爸妈正准备送他出国深造,知道这件事都快疯了,不过他倒是很坚持。”
顾修义说话语调平平的,脸色也冷静,没有丝毫夸张渲染的成分,却意外吸引纪阮的兴趣。
他连筷子都顾不上动:“然后呢?”
顾修义笑着给他夹菜:“好好吃饭。”
“——刚开始几年挺难,他父母认为这是对自己人生非常不负责的做法,有段时间直接断联了,但他心态很稳,一直踏实地学手艺。”
顾修义看着纪阮小兔子一样的眼睛,娓娓道来:
“后来老人干不动了,他就把店接手过来,认了老东家做干爹,像亲爹一样养着。去年又生了个女儿,跟家里关系也慢慢缓和了。”
纪阮小口喝着汤,下意识仔细品味。
老实说这家店的味道确实非常好,汤香浓,羊肉细嫩一点不膻,入口只觉得格外鲜美。
像他这种不懂行的,都能感觉到店主一定是很用心、充满热情地钻研过。
纪阮咬着勺子,又咕噜咕噜再喝了几口,莫名觉得配合了汤背后的故事,味道好像更有滋味了。
他舔了舔嘴唇笑起来:“你那室友是个性情中人啊。”
顾修义眉梢挑了挑,似乎在体会这句话,点了点头:
“的确算是,他是由着自己心走的。而且近两年生意越来越好,每天乐呵呵,看状态应该是要比去跨国公司当高管幸福很多。”
顾修义思索着:“不过也是他本人稳得住,会用实际行动向父母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现在两边家里关系都特别好。”
纪阮其实没想到能从顾修义口中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在他一直以来的认知里,顾修义就是一个冷漠强悍又精明的大商人。
这种人的一生也应该像大部分霸总文学一样,是生于云端长于云端,纸醉金迷无坚不摧的,令人羡慕的同时,其实也很单薄。
但顾修义却在一个小小的包间里,在羊肉汤锅缭绕的雾气和香气里,向他讲述了一个有一点点普通却格外温柔的故事。
好像也是因为身边有过这种温暖的故事,他身上的棱角才没有在日复一日的争斗中彻底变成盔甲,偶尔也会显露出有生活气的样子。
而纪阮最喜欢的,就是生活气。
他夹了根小白菜,像小兔子一样鼓着腮帮子啃,脸颊被热腾腾的锅子蒸粉了,双眼放空雾气蒙蒙,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修义支着额角,捏了捏他软软的耳垂:“怎么总是呆呆的,这么喜欢听故事吗?”
纪阮耳垂也被蒸粉了,温温热热手感相当好,顾修义没忍住又捏了一下,被纪阮侧身躲开。
“没有很呆,”纪阮捂住耳垂,警惕地看着顾修义:“我是在思考。”
他这种像在看大灰狼的眼神让顾修义觉得很有趣,“思考什么?”
纪阮抿了抿唇给自己夹菜,含糊道:“思考你突然像个活人了……”
顾修义明显听清楚了,很轻地笑出声,又来捏纪阮的耳垂,带着气音:“嗯?”
纪阮没崩住笑,把他的手拍开:“警告你别弄我耳朵,等下听不见了吓死你!”
顾总嘴上说着吓死了,却笑得异常开心。
吃完饭,外面天放晴了,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暖的,纪阮心情很不错,笑着看向顾修义:“你等下忙吗?”
顾修义没立刻回答:“怎么?”
纪阮没戴围巾,仰头时领口隐约露出白皙的脖颈:“要不去看我画画?”
他眼睛亮亮的,看的顾修义心头一动。
顾修义凝眸想了想,“不会影响其他人吗?”
“不会呀,”纪阮笑着摇头,“另外两人下午都有事,我自己先过去画,他们回来的时候你再走也行呀。”
顾修义脸上的笑又忍不住了,掩唇咳了声:“好。”
·
钟楼顶层采光极好,室内光线通透。
京市连着阴沉了小半月,终于在今天迎来了拨云见日之象,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纪阮找出个小遥控按了一下,屋顶上方开始发出响声,挡光板缓缓拉开,整间画室变得更加明亮。
顾修义才发现,原来屋顶上嵌的都是通透的采光玻璃,日光透射进来,洒落一室星星点点。
钟楼在他毕业的这些年又翻新了,顾修义隐隐感受到岁月的变迁。
等屋里暖气上来,纪阮脱掉羽绒服,在身前捆上深色的油布围裙,顾修义在上面看到了好几处浅色颜料。
墙上是一幅巨大的画布,看起来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前面画好的成品用防尘布遮住,完全看不出原貌。
纪阮把衣袖随意挽起堆在手肘处,解释道:“这画我和同学三个人画了好几个月,不遮住的话沾上灰尘就很难清理。”
他露出的手腕和小臂都很纤细,皮肤白得晃眼,在通透的自然光线下,恍惚间像和身上白毛衣一个颜色。
顾修义抱着胳膊,从纪阮雪白的小臂上移开眼:“理解……你要站在这上面画吗?”
纪阮正要上梯子,巨幅画很高,他必须借助楼梯。
“对啊,”纪阮笑起来:“不然我哪里够得到?”
顾修义却皱起眉,那梯子是铁的,虽然看起来勉强算扎实,但到处都是尖角也没个扶手,要是摔下来怎么办?
他下意识靠近两步,在纪阮身边站定,仰起头看纪阮时,觉得这个高度让人心惊胆战。
但纪阮画得很认真。
嘴角抿着,脸颊边露出浅浅的小窝,握着画笔的指尖因为力道泛白,指关节却是粉色的。
顾修义忽然觉得,纪阮此刻的眼神十分漂亮。
他好像在画太阳。
画布最右边顶上的角落,被他一笔一划勾勒出一轮初升的旭日,顾修义不懂画,但那片朝阳周围的光晕看起来很美。
纪阮安静不说话,顾修义也不出声打扰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纪阮才稍稍停笔,直起身。
他站得腰痛,想用手揉揉,伸到背后又想起自己手上沾了颜料,不想弄脏白毛衣,只好拿手背和手腕抵着。
腰侧又酸又麻,好像这把腰不是自己的。
顾修义看纪阮用怪异的姿势抵着腰,表情像有些难受,伸手扶住梯子:“腰不舒服?”
纪阮苦笑,叹了口气:“嗯,这几个月站太久了。”
事实上他腰酸死了,前天晚上睡觉甚至还抽筋了,半夜硬生生给抽醒的。
纪阮没听过说有人腰也能抽筋,但大概……可能他是易抽筋体质吧。
顾修义神情严肃起来,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先下来。”
纪阮看了眼墙上的画,其实他负责的内容差不多了,确实该休息一下:“好吧。”
他冲顾修义晃晃自己沾了颜料的双手,“不用扶,待会再沾你手上。”
“嗯。”顾修义随口应了声,却完全不听他的。
他抬手握住纪阮的小臂,不怎么使劲就把人拎了下来,稳稳当当放到地面。
纪阮站得全身僵硬,动作一大扯到腰背就疼,没忍住“嘶”一声。
顾修义扶住他后腰,仔细端详纪阮的脸色,发现他嘴唇都有些泛白。
“要不……”顾修义斟酌片刻,缓缓道:“帮你揉揉?”
纪阮后腰还是僵的,难受得紧,皱眉看向顾修义:“……顾老板也会推拿吗?”
顾修义似乎想要开个玩笑,但面无表情:“不会,随便按按,要试吗?”
“这么诚实……”纪阮忍俊不禁,放松些靠在他身上:“好吧,你试试。”
顾修义一直虚虚扶着纪阮的后腰,他毛衣薄,能很清晰地摸到细瘦的腰线。
纪阮感受到顾修义稍微用了些力,按下去的瞬间,腰肌从接触的那一点开始发胀。
对方似乎在默默观察他的反应,而后又按了一下,这一下的力道比刚才大不少,酸麻感骤然爆发直冲天灵盖。
纪阮当即人都麻了,下意识“啊”了一声。
腰上的手突然顿住。
纪阮抬头,发现顾修义似乎整个人都有点僵硬,喉结轻轻滚了滚。
纪阮呆滞半晌,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叫的那一声,似乎有点奇怪。
似乎不太好听……
不,不能说是不好听……
可能就因为是太好听了!
所以格外容易让人想歪!
纪阮脸腾地红了,一辈子都没怎么社死过,猛地捂住脸:“抱、抱歉……”
顾修义停滞了好几秒,纪阮连他的呼吸都感受不到。
半晌,沾满颜料的手被人拉下来,他听见对方很轻地叹息:
“脸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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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顾总:唉,操……
阮阮:嘤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