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说这座公寓和其他地方的与众不同之处, 便是里面随处可见的镜子了。
无论是走廊上, 地板上,亦或者天花板上, 只要一个扭头就能在数不清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身影。就连吃饭的餐厅, 本该可以看到外面景色的落地窗, 也都安装的是明亮的镜子——还是双向的。
一想到外面的人能看到他们,就让人未免有种被人窥视的感觉, 非常的不舒服。
公寓一共有三十四层, 他们到了其他几层大致的检查了情况,发现几乎每一层都有人居住, 虽然人数不多, 但整个公寓并不是空楼。阮南烛也和他们打听了关于两年前这座公寓里曾经发生的事情, 却发现这些住户几乎都是近段时间里搬进来的,对两年前那场火灾事故并不了解。
在外面跑了一天,他们获得的信息非常少,只能知道死在火灾里的是一对母子。
“为什么是一对母子?”林秋石仔细想想, 觉得有点不对劲, “来旅游的不是一家三口么?那父亲呢?”
“反正父亲的尸体是没有找到的。”阮南烛道, “或许他身上有我们想要的突破口。”
这会儿天色已经渐渐暗下,夕阳将金色的光芒投射在布满镜子的公寓外层上面。
“但是去哪里找他。”林秋石皱眉,“这栋楼里似乎没有认识他的人了。”
阮南烛摇头,表示自己还没能理出头绪。
夜晚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
喧嚣的街道上空无一人,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林秋石站在窗口向外看, 事实上只有这时候,他才能感觉他们所在的世界是门内的,因为他门外的世界晚上不可能这么安静。就算夜再怎么深,市中心至少会听到车辆驶过的声音。道路上也不会一个行人也没有,而此时外面异样的寂静,给人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
阮南烛和程一榭都洗漱完毕,已经爬上床铺。
林秋石走进了厕所,也打算简单的洗漱一下。
他打开热水的开关,拿着毛巾将热水淋在上面。厕所里面的镜子也很多,林秋石的前后左右都挂着镜子。这些镜子在烟雾缭绕之中变得有些模糊不清,林秋石低着头,将洗满了热水的毛巾覆盖到了自己的脸上。
厕所里只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林秋石低着头,忽的觉得哪里不对劲,那是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他并未看到什么异样之处,只是直觉发出了警报。林秋石的动作微微顿了顿,用余光观察着周围。
几秒钟后,林秋石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低了头,可他面前镜子里的那个人,依旧保持着直立的状态,用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静静的看着他。
林秋石心中了然,他把毛巾拿在手里,一边扭干一边朝着外面走,当他走到厕所门口的时候,他朝着那边镜子又看了一眼,却看到镜子已经恢复了正常,和他做了同样的动作。
林秋石低低的骂了句脏话。
“怎么了?”阮南烛抬头看着他。
林秋石说:“镜子……”他把厕所门关上了,“刚刚镜子里的东西和现实里的我出现了不同。”
阮南烛道:“不同?你没事吧?”
“没事。”林秋石道,“我装作没看见,出来了。”他说,“感觉不太好。”
如果可以,他很想把屋子里的镜子全给砸了,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砸碎镜子是不是触发死亡的条件,所以保险起见,只能咬着牙留着。
“怎么办。”林秋石低着头,瞅着自己的脚,“还没洗脚呢……”
阮南烛眨眨眼睛,看着他笑了,撩开自己的床铺:“没事,上来吧,我不嫌弃你。”
林秋石:“……”
程一榭在旁眼观鼻口观心,神情淡然,假装自己仿佛没有看见这一对狗男男。
然而就在林秋石纠结自己到底要不要进去再洗个脚的时候,屋子外面却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声,伴随着争吵的,是镜子破碎的声音。
林秋石走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才发现是之前那个夏姐带来的新人出了状况。
“我不要进去,你不要拉我进去,镜子里面有怪物!!”发出嘶吼的是个年轻女生,她愤怒的对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另一个女生大叫,“别碰我,我要去找夏姐!你要睡就自己在里面睡吧!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她说话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身侧有一面镜子,竟是直接用手砸了上去,镜子应声而碎,尖锐的镜片落了一地。
这女生走到了走廊的另一侧,抬起手咚咚咚敲了门,看到这扇门应该就是那个夏姐住的地方。
片刻后,门开了。
“夏姐,我不想住我的房间了。”女生道,“我的房间里有鬼!”
因为角度问题,林秋石看不到夏姐的表情,但是能听到她的声音,她的语气不太好,甚至听起来十分冷漠,“你不住你的房间还能住哪里?我的屋子只能住两个人。”
“我可以不睡床,我睡沙发好不好……”女生哀求道。
“沙发?”夏姐很不客气的拒绝了,“你在分房间的时候难道没有听到那个人说的话吗?每个房间住的人数都是固定的,不能随便增加,如果你住进来了触发了死亡条件,那岂不是一屋子的人都要倒霉。”她大概是觉得自己说话的态度有些过了,便又故意放软了声音,“这个世界恐怖的地方很多的,你得自己学着习惯,说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女生委屈道:“我看到镜子里的那个我和我做出了不同的动作……”
林秋石闻言一愣,想到自己刚才似乎也遇到了这样的情况。
“不同的动作?”夏姐说,“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没有看错!”女生被夏姐如此敷衍,有些生气了,“夏姐,你就不能想办法帮帮我吗?我不想进那屋子了!”
“不如这样吧。”夏姐说,“既然你说是镜子出了问题,你干脆把所有的镜子都打碎,这样就不用怕了。”
女生道:“可是……”
夏姐打断了她的话:“不然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女生陷入了沉默,此时此刻,她再怎么迟钝,也会发现眼前被她叫做夏姐的人态度不对劲了。她之前只过了两扇门,还是在网站上认识的这个叫做夏姐的女人,夏姐自称能帮着自己直接跳到第九扇,她这才跟着夏姐进了这里,可是进来之后,她却发现自己完全一头雾水,而夏姐,也并未如承诺的那般保护他们。
“我知道了。”女生嘟囔了一声,看见夏姐直接关上了门。
她面露无奈,只好转身和另外一个女生回了自己的房间。片刻后,林秋石隐约听到他们的屋子里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这女生似乎是按照夏姐说的法子,将屋子里所有的镜子都打碎了。
林秋石把他看到的听到的告诉了阮南烛和程一榭。
“这个夏姐倒是聪明。”阮南烛声音听起来有点冷,“拿带着的人来试验。”
林秋石轻声叹息。的确,如果砸碎镜子没事,那么他们也能把镜子砸了,如果砸碎镜子有事,那夏姐也没什么损失。看来她带那么多新人进来,果真如阮南烛所言,是拿这些人的命来冒险。
天色渐渐暗下之后,空气中又开始弥漫起了那股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程一榭的嗅觉非常灵敏,嗅到这种味道后便开始低低的咳嗽,无奈之下只能拿张湿毛巾盖住口鼻。
林秋石和阮南烛本来没打算出去看的,但是就在他们躺在床上,强迫自己入睡的时候,走廊上却再次出现了响动,这次是女人凄惨的尖叫声,发出叫声的位置,便是刚才那个砸碎镜子的姑娘所在的房间。
“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刺耳,林秋石透过猫眼看到那个姑娘挣扎着从自己的屋子里跑了出来,她的表情痛苦极了,跌跌撞撞的模样好像下一刻就要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阮南烛出现在了林秋石身后,他伸出手轻轻的按下门把手,将门拉开了一个缝,
缝隙让他们能够更清楚的看到外面,阮南烛透过缝隙,朝着走廊天花板上的镜子看去,然后轻轻的啧了一声。
林秋石顺着阮南烛的目光,也看到了镜子里面的景象。
只见镜中的女孩整个人都被红色的火焰包裹了起来,她的身体一点点的焦黑碳化,却还在不停的挣扎,画面可怖到了极点。
林秋石甚至闻到了一股子肉被烤焦的气味。
“啊啊啊,啊啊啊……”她最终倒下了,如果就这么看,会发现她身体上没有一点伤痕,但只有透过镜子,才能知道她到底经历了怎么痛苦的折磨。
就在林秋石以为这一切就这么结束了的时候,他的手却被阮南烛抓住了,阮南烛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林秋石看某个方向。
林秋石朝着那处望去,发现不知何时,被烧死的女孩对面的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同样的长相,同样的穿着,只是脸上的笑容有些怪异和僵硬,镜中人看着镜子外面被烧死的人,居然慢慢的伸出了手——那双手从镜子里探出,抓住了女孩的手腕,然后将女孩被烧焦的尸体,慢慢的拉进了镜子里面。
这一幕太过骇人,林秋石的呼吸都微微屏住了。
阮南烛伸出手慢慢的合上了面前的门,灼热的吐息就在林秋石的耳边,声音里带着些淡淡的笑意:“吓着了?”
林秋石扭头:“没有。”他停顿片刻,感叹道,“还好我没有砸碎镜子。”
看来镜子的确是不能砸碎的,一旦砸碎了就会出现很严重的后果。
阮南烛却是道:“走廊尽头的房子又烧起来了。”
林秋石一愣:“昨天晚上的那间?”
“对。”阮南烛说,“只是这次又有些不同。”
林秋石刚才只顾着看眼前的女生,并没有去注意走廊尽头的发生的事。
“那边燃起来的地方多了一间房间。”阮南烛说,“火在朝着这里蔓延。”
他抓着林秋石的手腕,将林秋石拉回了屋子里,让靠在床边的程一榭也能听到他们的对话内容:“我们房间的位置不是很好,如果火继续往这边烧,很快就会到我们所在的地方了。”
“换房?”程一榭开口建议。
“不知道能不能换。”阮南烛说,“明天去找那个服务生问一问,他要是不给我们房卡也没关系。”他笑了起来,“虽然电子锁有点麻烦,但也不是不能开的。”
听着他自信的语气,林秋石心中顿时对他生出了浓重的敬佩之情。
“好了,先睡吧。”阮南烛看了看手表,“已经这个点,再熬下去,天都亮了。”他看向林秋石,“要和我一起嘛?”
林秋石谢绝了阮南烛的好意,决定还是自己睡沙发。当然,在睡觉之前他还是鼓起勇气再次进了厕所,认认真真的洗了个脚,这一次镜子里面没出什么幺蛾子。
后半夜的时光非常平静,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
第二天一大早,林秋石才刚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到阮南烛已经换好了衣服准备出门。
“这么早?”林秋石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左右,天刚蒙蒙亮,昨天他们睡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阮南烛就只睡了三个小时。
“有点事。”阮南烛声音很轻,“我一个人去就行,你们继续睡。”
林秋石看向床边,程一榭到底是个孩子,这会儿正在熟睡之中,没被吵醒,他压低了声音:“等等我一起吧。”
“不用了。”阮南烛说,“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情。”他说完这话,已经走到了门边,轻手轻脚的打开门,直接出去了。
林秋石看着他的背影,到底还是没能继续睡着,他从床上坐起来,因为怕吵醒程一榭,换衣服的时候格外小心。
等到林秋石换好衣服出门,阮南烛早就不见了踪影,林秋石想了想,干脆去了二楼餐厅。
这会儿餐厅还很空,但也坐了两三个人,林秋石注意到昨天和阮南烛不对盘的那个罗千水就坐在角落里。她的神情有些焦躁,看表的频率很频繁,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林秋石随便拿了点东西找了张桌子,坐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看完之后,他才惊觉自己和罗千水的反应似乎有些像,顿时哑然失笑,之后便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拿出手机继续玩数独。
大约十几分钟后,两个身影出现在了餐厅的门口。
罗千水远远站了起来,高兴的朝着门口喊了一声哥——罗千山来了。在罗千山的身后,另一个人也正在往里面走,正是林秋石正在等待的阮南烛。
罗千山走到了罗千水的身边,虽然两人压低了声音,但林秋石还是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
罗千水问:“哥,换到了吗?”
罗千山道:“换到了。”
“哪一间?”罗千水问,“是最里面那一间吗?”
“不是。”罗千山说,“他动作比我快一点,我只换到了倒数第二间。”
罗千水低低的咒骂了几句,听用词显然是在骂某个姑娘,她说:“你就没有态度强硬一点?”
罗千山语气里带了无奈:“我强硬了。”
罗千水:“那?”
罗千山:“没硬过她。”
罗千水:“……”
比罗千山还硬的姑娘这会儿施施然的走到了林秋石的面前坐下,心情颇好的拿起一个白煮蛋开始剥。林秋石看向阮南烛:“换房卡去了?”
阮南烛从兜里掏出一张卡,递给林秋石:“嗯。”
林秋石拿过房卡,看见上面的号码是走廊最里面的,也就是离燃烧的房间最远的位置。
“这大概就是时限。”阮南烛说,“在走廊被烧完之前离开这里。”他张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在水煮蛋上面留下了一个漂亮的牙印,“那个罗千山身手不错。”
林秋石一愣:“你们打了一场?”
阮南烛淡淡道:“嗯。”
这要是放在门外的世界,那可能还要说一句女士优先,但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哪有什么优先不优先的,罗千山在确定阮南烛拿到了最好的房间号后,便对他出手了。
阮南烛要真是个姑娘,可能还就被欺负了,但他不是,所以他毫不留情的反手就把罗千山揍了一顿。
林秋石从阮南烛的表情里看出他肯定是没吃亏,道:“感觉他们兄妹,也挺厉害的呀。”
阮南烛把水煮蛋咽了下去:“有我厉害?”
林秋石:“不不不,你是最厉害的。”
阮南烛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这会儿时间接近七点半,外面的天空已经亮了起来,住在三十四楼的人们陆陆续续的进入了餐厅。
林秋石看到了程一榭。
程一榭走到他们旁边,坐下,语气有些懊恼:“你们怎么不叫我。”
“小孩子就该多睡一会儿。”阮南烛说,“况且你起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程一榭沉默。
林秋石道:“想吃点什么?我去帮你拿。”
“不用。”程一榭拒绝了林秋石的好意,站起来自己拿吃的去了。
阮南烛看着他的背影,轻声叹气。
林秋石道:“你刚开始进门的时候是几岁?”
阮南烛掰了掰手指头:“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十八还是十九来着。”
林秋石闻言心想,从第一扇门到第十扇门,阮南烛花了六七年的时间,也不知道他在这六七年里,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程一榭拿了食物回到了桌子旁,林秋石正打算和他说点什么,却注意到了一个从门口走进来的人。当他确定自己没有看花眼的时候,他的表情凝固了几秒。
进来的人是个穿着普通相貌普通,一切都很平平无奇的姑娘,她脸上还带着笑容,走到了放食物的地方开始挑选早餐,乍看上去,她的身上没有引人注目之处——如果林秋石昨天没有从门缝里看到那些画面的话,或许也会觉得眼前的不过是个普通人。
没错,她就是昨天晚上砸碎镜子,最后被活活烧死后,又被镜子里面的人拉进去的那个女孩。此时她完整的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仿佛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过是梦中的幻觉。
阮南烛也看到了她,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女孩拿了食物,笑意盈盈的走到了夏姐那边的桌子旁,开始吃东西。
林秋石注意到和她同住的那个姑娘表情开始变得不自在,甚至于眼神里面开始流露出惊恐。最后那姑娘有些控制不住,狼狈起身后直接冲出了餐厅。桌子旁边的其他人似乎昨晚并不知道这女孩身上发生了什么,所以没有表现出排斥——他们甚至不知道眼前的女孩换人了。
“昨天晚上她砸镜子的时候是用右手。”阮南烛开口说了一句。
林秋石一愣,随即明白了阮南烛的意思,他再朝着女孩望去,果不其然发现女孩拿筷子的手变成了左手。
“是镜子里的人出来了?”林秋石顿时觉得嘴里的食物有些难以下咽。
“应该是吧。”阮南烛撑着下巴,随手撩起一缕耳边的发丝,他道:“还好我没有砸碎镜子,不然……今天说不定就能看见两个我了。”他说到这里,竟是很微妙的笑了起来,“仔细想想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林秋石:“……”你在笑什么?为什么笑容那么诡异啊。
程一榭蹙起眉头,有些不高兴道:“她身上很臭。”
阮南烛:“很臭?”
程一榭:“对,一股子烧焦了的味道。”他放下手中的食物,似乎被这种味道严重的影响了食欲,表情里出现了一些疑惑。
阮南烛问他:“怎么了?”
“我觉得自己第一天的时候好像就闻到了这种味道。”程一榭说。
“第一天?第一天晚上么?”林秋石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程一榭却摇了摇头,眉头拧的死死的,他嘴唇微张,说出了一句让林秋石和阮南烛都没有想到的话,他说:“不,不是第一天晚上,而是第一天在大厅里。”
阮南烛神色一凛:“大厅?!”
程一榭点头:“对,味道很淡,我当时还以为自己是闻错了。”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正欲说出来,阮南烛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将猜到的事,说出来。
不过虽然他不让说,林秋石却也明白了程一榭说出的话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可能在第一天大厅里,就有被烧死的人混在了人群里面——甚至,可能还不止一个。林秋石想到这里,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干涩的唇,脑子里却冒出了一句话:以人为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