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晚宁看到鬼王手里光亮凝聚,当即推了一把墨燃,道:“快跑!”
哪里还用得着他再讲第二遍,墨燃拽起楚晚宁的胳膊,两人掠地而起,往宫门奔去。
墨燃气的直骂:“怀罪大师的咒法真不细致,怎的还给我留了影子,教人看出把柄!”
听到自己徒弟骂自己师父,楚晚宁不知为何居然没有太大反应,只余光瞥了墨燃一眼,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
“想逃?”四王在后头哼道,“哪有这么容易。”
他们俩轻功都极好,眼见着宫门将要完全关闭,两人一踩墙垣,扶摇而起,与此同时四王手中召来雷霆,他一挥手,天空中劈斩惊雷,落在宫门之上,刹那间原本只有数十尺高的宫墙瞬间拔地而起,似要上接天日。
而宫门也以极快的速度轰然关闭,四下封死。
墨燃暗骂一声,拉着楚晚宁掉头跑,出不了宫门就先不出,不被四鬼王抓住才是正经的。
这可算他歪打正着,鬼界诸王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四鬼王虽法术强悍,但大概是荒淫千年,身子骨还真不比其他王强劲,别说让他跑一里地了,就是让他跑个五十步,他都能呼哧气喘。
秉持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享受铁则,四鬼王懒了几千年,把自己懒成了个轻功废物。
他见楚晚宁和墨燃越跑越远,不由大怒,但因为这货经常在地狱其他王的领地上搜罗美人,跟其他八王关系不算太好,因此出了这样的事情,竟也不愿意通告众王合力围捕。
“跑得快有什么了不起,本王虽丰满!但你们一样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四鬼王摸着自己的肚腩,竟气的有些委屈,一回头看到替自己扛着肩舆的八个勇夫岿然不动,更加不悦,“站着干什么?本王腿脚高贵,不方便追,你们难道也不追吗?”
“……”
这四鬼王据说清瘦时是个美男子,因为太久没有尝过人间美味,所以修成肉身之后终日暴饮暴食,坐着吃,躺着吃,走路吃,蹲着吃,哪怕地府最繁忙的时候要赶奏折,写字都来不及写了,还要左右两个人立在,不是负责研磨铺纸,而是负责给他切鲜果喂糕点吃。
就这样,好端端一个风华绝代美男子,硬生生把自己塞成了个胖子,虽然他底子好,再怎么吃也不会胖的太离谱,但总归是走了模样。这之后四鬼王把行宫里所有镜子都叫人丢了出去,平日里最不高兴听到的也是“胖”“肥”这两个字,据说曾经有俏丽侍妾给他唱小曲儿,开头三句唱的是“月半弯,月半弯,月半……”
最后一个弯还没说出口,就被四鬼王当胸一脚踹了出去,还骂道:“胖胖胖!忍你两个胖还不够,还要唱第三个,别以为你拆开了本王就听不出来你在拐弯抹角地贬损我,胆大包天的东西!”
所以这些抬轿子的鬼汉子虽然勇猛,却也不敢去追楚晚宁与墨燃,一个个低着头,由着四鬼王抱怨,最后还是其中一个机灵些,说道:“王爷身手矫健,王爷都追不上的人,我们哪里追得上呢。”
四鬼王这才喘了口气,干脆也不追了,扭头对随侍道:“嗯,此话倒也有些道理……算你们有自知之明。行了吧,就这样,去传本王谕令,行宫所有大门全部关闭,宫墙布满封禁之咒,连个苍蝇都别放出去。”
他啐了口,把方才一直含在嘴里的葡萄籽给吐了出来,阴恻恻道:“我看他俩能跑到什么地方去。”
墨燃和楚晚宁身手迅敏,且宫殿内七弯八拐,很快就将追捕他们的鬼魅抛在了后头。两人藏匿于一个幽窄的小巷子里,楚晚宁是鬼,跑再久也不会觉得累,倒是墨燃肉体凡胎,靠在墙上缓着呼吸。
楚晚宁郁沉地往外看了一眼:“他把行宫封死了。”
墨燃缓着气,摆了摆手:“没关系,师尊,你进到引魂灯里来,这样我们就能直接返回阳间,他定然没有办法拦着。”
楚晚宁点了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眉宇间却显得有些忧心。
墨燃没有注意,将引魂灯拿出,默念咒诀,然而金光闪了几次,就都迅速熄灭了,楚晚宁的地魂依然好端端地立在他跟前,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墨燃一惊,“怎么没有用?”
楚晚宁眉间的悒郁就更明显了,他叹了口气,道:“和我想的一样,在这里传送法咒是失效的,我们恐怕得出了行宫,才能再施法回阳间。”
“……”墨燃闻言,咬紧了嘴唇,眼神固执,半晌才哑声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带你出去。”
楚晚宁看了他一眼,说:“得快一些,行宫广大,鬼卒要找你并不容易,但是这里无水无食,我权且无恙,你却撑不了太多日子。”
墨燃笑了:“我受得住饿,从小这么过来的。”
缓了一会儿,等周围完全陷入静谧,两人出了巷子,走在空荡荡的青石长街上,凉月如水,浸着归人。一个有影子,一个没影子,并肩走着。
墨燃道:“师尊。”
“……”
“刚刚在门口,冒犯你了,对不住。”
楚晚宁似乎怔了一下,随即垂落睫毛,目光冷了下去:“无妨。”
“情况所迫,言语上……也有冒犯,也对不住。”
楚晚宁:“……”
“说你婚配,更是不对,还是对不住。”
楚晚宁忽然停下脚步,冰冷道:“你要道歉至何时?就不会说些别的?”
“别的?”墨燃怔忡的,颇为认真地想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还真换了个词,“那……真抱歉?”
“……”
楚晚宁拂袖而去。
可怜墨燃并不知道自己又那句话惹的他不高兴了,但终归是生怕搅扰了他,又怕再说更多让师尊更恼,原地挠了挠头,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师尊。”
“嗯?”
墨燃走了一半,忍不住问道:“你之前……是不是有过什么因缘际遇?”
楚晚宁一顿,回头问道:“怎么说?”
“我在鬼界,找到了你的另一个地魂,也就是说,你比寻常人多了一个魂魄……我先前在顺丰楼,见到了楚洵,我就问了他,他说一般多出来的那个魂魄,应该不会是你自己原本就有的。”墨燃有些犹豫,“但加上人间的躯体,我确确实实见着了四个师尊,所以我想……师尊是不是之前结了什么缘……”
楚晚宁沉默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眸底光亮微动,但随即他闭上眼睛,说道:“应当不会。”
他顿了顿,似乎是有些疑惑,又有些犹豫,又接着问:“我当真有四个魂?”
“嗯。”
“……”
楚晚宁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思忖一会儿,叹了口气:“此事非我所能解答,左右也没什么影响,由着他去吧。”
两人一边继续小心谨慎地沿着偏僻小路走,一边探查着四鬼王用以封死整座行宫的法术灵力。
“凡是结界,必有软处漏洞。”
楚晚宁说着,来到一座阙楼前,手指抚过粗粝墙垣,那墙垣上流淌着细碎的蓝色光泽,他阖眸捕捉着砖石下涌动的灵流,但是因为他眼下毫无法术之能,感受起来十分费力,半晌之后楚晚宁有些懊丧地垂下手,摇了摇头。
“我魂灵不全,力量有损,一时半会儿还不知该如何突破。”
墨燃道:“要不师尊你教我,我来试试看?”
“不成,结界之术精神复杂,非一两日就能习得。”
墨燃问:“那通常而言,法术结界的弱点都会是什么呢?我们要不一个一个试过来。”
“……每个结界的弱点都不尽相同,没有什么通常不通常的,要是一个一个测过来,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不试试怎么知道。”墨燃笑道,“没准我运气特别好呢?”
楚晚宁正欲开口说什么,忽然余光瞥到拐角一个晃动的白影,他眉峰一压,习惯性地就要召唤天问,结果一伸手,什么都召唤不出来,不由地脸色更差,厉喝道:“什么人?!”
那白影立刻就要逃。
墨燃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立即飞掠过去,猛地将那鬼祟擒住,一把蒙住那鬼怪口鼻,让他无法呼叫,而后把他双手扭到背后,踹其跪于地面。他定睛一看,不由地怒火中烧。
“容九……!”
跪在地上的少年娇嫩白皙,如扶风之柳,眼里却淌着一丝不甘,他别着头,不吭声。
墨燃怒道:“你又要去告密?你真当我不会杀了你?!”
楚晚宁走过来,他没有见过容九,低头看了一眼,问墨燃道:“你认得他?”
墨燃不知该说什么,心道当年犯下窃、淫二罪,被楚晚宁押至善恶台公审,就是因为容九这件事,当时他只觉得楚晚宁心狠手辣,对其含怨颇深,但这个旧账本此时又摊在了面前,他却无地自容起来。
楚晚宁却没有觉出异样,只道此人是墨燃的旧识,说道:“既然跟你跟来了,那就别把他留在这行宫里,等找着了出去的法子,带他一起走吧。”
他说着,又仔细打量了容九一番:“挺好一个人,早日轮回才是正事。”
墨燃:“……”
容九原本还有些慌张,闻他所言,先是一愣,而后忽地笑了,斜过柔媚眼儿,去瞧墨燃:“这便是师尊了?”
“什么师尊,师尊也是你叫的?”墨燃气着了,“我师尊!”
容九心怀怨怼,存心给他添堵,便慢条斯理道:“哦,我师尊。”
“你——!”
这一来二去,楚晚宁琢磨出不对劲来了:“墨燃,你与他有过节?”
“我……”
容九微笑道:“好师尊,你可别凶他,我与他算不上过节,有些旧交情罢了。”
他说的模棱两可,语气间却极尽暧昧,楚晚宁没作声,眼睛微眯,嘴唇也渐抿起,瞧上去挺淡漠,但眉宇间的阴郁却是无从掩藏。容九大小在瓦肆里头泡大,最善察言观色,楚晚宁这秉纯性子,眼底眸梢间的情绪,又如何能逃得过他的眼?
心中微微惊讶,他原倒是墨燃这个风流种子,胆大包天地贪恋自己的师尊,岂料见了真人,却好像并非是墨燃一厢情愿的单恋。
……死生之巅真脏啊。
即便情形危迫,容九还是忍不住感叹,觉得又是恶心又是惊奇——修真界男子间双修并不算奇闻,但也已经十分不入流,墨微雨身为死生之巅的公子,居然和自己的授业恩师搞在了一起,这要是传出去,掌门薛正雍的脸真不知该往哪里搁。
容九睁着一双妩媚含情的桃花眼,上上下下打量着楚晚宁,正准备再说几句添把火,对方却先开口了。
“死都死了,旧交情还有什么可拿出来谈的。”
“这不是仙君问我吗?”容九笑道,“我如实作答而已。”
“谁问你。”楚晚宁冷冷道,“我从一开始问的就是他。”
“他”指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语气中迸溅着星火味儿,要和容九划清界限的意思简直不能再分明。墨燃听楚晚宁偏着自己,心下微宽,胸腔一热,想和他说几句话,岂料人还没走近,楚晚宁就怒而回首。
“你自己怎么处理,自己瞧着办。”
但墨燃心里头其实没底,放了容九吧,怕这人回头就给他俩使绊子,通风报信,不放他吧,带在身边就跟个火药桶子似的,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恐怕能把楚晚宁给呛死。纠结一会儿,见楚晚宁又到旁边去查看四鬼王的术法结界了,墨燃一把搙起容九的衣襟,压低声音道:
“你究竟想怎么样?”
“我心里堵,不平静。”容九睫毛细细的颤着,里头闪着微光,“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种恶人能从头来过。”
墨燃却知道容九并非这种损人损己的货色,这家伙从来只干损人利己的事情,哪怕再怨恨,舒坦安分地过日子对于他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他没有理由会冒着灰飞烟灭的风险跑出来跟着他们。
他的视线一扫,落到了容九的脚上。
那双过于纤细白皙的脚一只穿着鞋,一只却没有穿着,脚上沾着污泥,显然是匆匆忙忙出逃才会有的结果。
墨燃眯起眼睛:“说实话。”
容九:“我不是说了么?实话就是我看不惯——”
“你要再打主意撒谎要挟我,我立马就把你眼睛蒙了嘴堵住找口枯井丢进去,你已是魂魄之身,在里头饿也饿不死,逃也逃不出,运气好的话过个三五天就有巡逻的发现你,运气不好,你就准备在井里头待个十年八年。”墨燃顿了顿,低声道,“你自己看着办。”
容九果然色变。
半晌,他说:“我改主意了,我不想留在这里,你得带我出去。”
“怎么,不打算做你的鬼相公了?”
“……”容九紧咬嘴唇,而后愤然抬头,“我也要过正常日子,也能重头开始。”他深吸了口气,说,“我要轮回。”
“好。那我再问你一声,之前是不是你跟巡逻告的密,让他们知道了我的踪迹?”
“……”
“你不说,我也有法子审你。”墨燃手中红光闪动,低声道,“说。”
“是啊,是我告密,但那又怎样。”容九仰起下巴,眼里闪着丝丝怨恼,“要不是趁着给他们指路的功夫,我能跑出来?”
墨燃猛地把他衣襟松开,怒极反笑:“你倒是会落井下石,你大爷的。”
“我还会含血喷人呢。”容九慢慢地将自己的衣冠整理清爽,往不远处楚晚宁那边瞥了一眼,“墨仙君,那人你特在乎吧?你从前是怎么待我哄我的,我跟他仔细说一遍,都不需要添油加醋,你觉得他会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