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十分钟，飞艇就要抵达混乱地带了。

微蓝第六次开口问鸦青：【你真的要启动顾钰精神力海里的那个程序吗？你应该比我要清楚那个意味着什么。】

而鸦青也如同前面六次一样，给出一样的回答，“他必须变成这样。”

而这一次，他还在后边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说服微蓝，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只有这样，他才会安安心心地待在我们身边。”

【可是这样的话，顾钰就不会再对我笑了。】

微蓝转头看向外面一望无垠的银河，他直白地给出自己的理由，【我不舍得。】

这四个字就像是点燃了什么似的，鸦青忽然激动起来，他再也按捺不住，冷冷地看向微蓝，“这次行动由我全权主导，你没有资格干涉。”

“要记住你的职责。”鸦青侧过头去，他抬起手，松松握成拳，抵在唇下咳了咳，看得出来，他已经在极力克制自己了，但是仍旧是没有忍住。

这几声咳嗽让他的话听起来有些虚张声势的意味。”少在这里指手画脚的，做好你的事！”

微蓝清楚，如果将鸦青外面罩着的厚厚的斗篷取下来，可以很轻易地就看见他突出的脊骨。

在微蓝眼里，鸦青整个人完全就是病态的，苍白的肤色，消瘦的身体，古怪的脾气，以及与这些完全相反的，一双如同晴空般的蓝色眼睛。

微蓝对他有着些许怜悯。

或许是因着这点怜悯，微蓝并没有生气。

说来奇怪，即使看起来一副不似人类的模样，但是微蓝的脾气好的出奇，偶尔甚至都可以用温顺来形容他。

如果真的比较起来的话，在微蓝，鸦青，以及戴文之中，微蓝是最天真的那个。

居住在地球上的那段与人类隔绝的日子并未让他的性格变得古怪，而是赋予了他更多对于人类的好奇，以及直来直往的，异常单纯的思想。

但是与之相对的，则是他对于人类情绪的迟钝与毫不体贴，微蓝是那种会在参加别人葬礼的时候好奇地问出为什么要哭泣的人，在这一点倒是体现出了他的非人特质。

他理解不了别人的情绪，在微蓝看来，死亡是无法挽回的，他不会因为这个而哭泣，所以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其他人也跟自己一样。

他很奇怪总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考虑那会不会刺伤别人。

所以，在这个时候，即使被斥责，微蓝也还是继续说下去了。

【T5412115。】

【这是你的编号，而顾钰的编号是T5412114。】

他就像是好奇的孩子一样不停地询问着，【这代表着你跟顾钰相处过很久的时间，按理来说，你应该比我更舍不得顾钰。】

在听到那个熟悉的编号之后，鸦青反而平静了下来。

鸦青原本是不喜欢编号的，研究所只给成年的，可以在外执行任务的实验体名字，所以他迫切地渴望拥有自己的名字。

每次研究人员在叫到鸦青的编号时，鸦青总是不怎么高兴。但是因为顾钰的编号与他的只差一位，这让鸦青第一次感觉编号也不是那么差劲，他们紧密相连

他们一起生活，一起接受实验，因为顾钰的出现，鸦青竟然觉得在研究所的那段日子是他人生之中最快活的时光，其余的日子，则是都蒙上了一层灰暗。

【如果说你是为了活下去的话，也说不通。】微蓝眨眨眼睛，继续说着，【你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无法挽救了你，哪怕是顾钰也无法拯救你。】

程序运作造成的是精神力上的损伤，而这是不可逆的，如果说在前期或者中期还是可以依靠顾钰的能力挽救的话，那么鸦青就是处于无法挽救的末期。

【而很显然，即使是到了现在顾钰也并不恨你，甚至你们拥有着从小时候就开始的友情，如果消除顾钰的感情，对他来说，你就不再那么特殊了。】

两人在交谈时无意之中流露出的熟稔让微蓝很是羡慕，微蓝在这些天里每天都去找顾钰聊天，试图强化自己在顾钰那里的存在感。

而研究所显然不只是要消除顾钰的感情而已，机器也不需要记忆。所以他们也会一并消除掉顾钰的记忆。

不知过了多久，鸦青才慢慢道，“不是我需要顾钰变成一个机器，而是我们需要。”是他们需要顾钰变成那样。

“只有完全抛弃感情，顾钰的能力才可以完全发挥作用。”鸦青问微蓝，”你应该清楚为什么在研究所开发出程序之后，仍旧要继续研究治愈能力。”

因为这个程序并不能完全限制S级的血脉暴动，它跟帝国所使用的拘束器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使得S级免于在现实之中被项圈圈住而已，而实际上，他们跟帝国那些S级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样的备受煎熬，一样的被禁锢。

由于反叛军宣扬的理念，S级需要“自由”，所以就必须每个人都植入程序，在他们口中，这就在一定的层面上实现了自由与平等。

但是这样无法在根本上解决问题。

如果将血脉暴动形容为河流，那么程序就是拦水的河堤，终有一天会决堤。

帝国与混乱地区面对的是同样的难题，但是混乱地区，他们所要面对的问题要更加艰难。

因为反叛军是全员S级，这导致他们的后代里S级占比较高，而混乱地区只信奉弱肉强食，而在混乱地区占据高层的S级数量非常多。

而占据高层的S级，他们之中大部分程序都是半解禁的状态。

他们并不会跟鸦青这一类一样，克制自己的感情与欲望，也不需要损伤自己的精神力来获得绝对的稳定，但是这也意味着他们随时都有可能进入血脉暴动的状态。

混乱地区经过这么些年的发展，各个势力已经趋于稳定，一旦有哪个势力的S级进入血脉暴动，就会打破目前这个尚且称得上是“稳定”的局面，而最差也是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一个S级的崩溃引发连锁反应，整个地区陷入无序的战争与混乱。

就像是一场风暴，所有人都无法幸免，不得不被卷入其中。

而后，在死的都差不多之后，整个地区便又进入战后的平静期，经过发展，又趋于稳定，而后又进入混战，周而复始。

混乱地区已经经历过好几个这样的周期了，而每一次的战争起因都是类似的。

寻求治愈系，固然是上层惜命的结果，也有一些人是看到了继续这样发展下去的后果，而疯狂寻找出路的结果。

所以他们才会那么渴求治愈系，比帝国更加渴求。鸦青就是在上一次战争之中存活下来的孤儿，他见过那个场景。

那时他还小，周围全是废墟，硝烟弥漫，鸦青从废墟里爬出来，抱着自己的小兔子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在他面前不远处，就是一个陷入血脉暴动的S级，是一只熊的模样。它双眼猩红，大口大口地低头啃食着地上不知是谁的残肢。

在它吞食的时候，它一直牢牢地盯着鸦青的方向，视线不曾移开，仿佛一口一口地撕咬着的就是鸦青的血肉，鸦青当时大脑一片空白，脚沉重到迈不开步子。

鸦青在心里告诉自己要逃走，但就是一动也动不了。

很快，就有人发现了鸦青那边的胶着情况，那是个一身黑衣的青年，他的脚步轻巧，他站在一根柱子后边，观察了一会，在那只巨兽扑向鸦青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凭借着速度跟灵活性，他成功救下了鸦青，代价是失去了一只手臂。

鸦青被那人抱在怀里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到达临时驻扎的安全地带，被安安稳稳地放在地上，看到那人空荡荡的左手臂，才大声哭了出来。

而那个青年倒是不知所措起来，他想了想，拉了拉残破的斗篷，试图挡住自己的伤口，好让它不那么吓人。

可鸦青不是因为被吓到才哭的，现在想想，他也不清楚自己那时候为什么要哭，但是他其实并不害怕青年的伤口。

即使那血腥又可怕。

后来，青年索性放弃了哄鸦青的想法，他只是用力拍了拍鸦青的肩膀，“哭什么！不许哭！”

混乱地区在战争时的规定就是战争不许涉及孩子，在进行战争的时期，他们对下一代异常珍视，即使是最恶的恶人也不会袖手旁观。

为了保护下一代而拼上性命这种事情是经常发生的，或许平日孩子们只能在铁则下获得最基本的生命保障，但是在战争时期，他们受到的是最严密的保护。

甚至会专门设置出一队军队来保护跟转移孩子们。

后来，鸦青再也没有见到那个青年，他也没有跟任何一个人提起过。

只是在战争之后，被研究所收容之后，经常性地去一个战后建立的一个墓地，在那里，他从第一排的第一次看起，耐心又不厌其烦地辨别着墓碑上的每一个人的模样。

直到有一天找到那个青年的照片。

从那个时候，鸦青慢慢意识到，如果不找到一个解决的方法，那么这种牺牲仍旧会再一次发生。而现在，他对微蓝道，“我不喜欢战争。”

“我们需要一个出路。”

即使会牺牲所有的一切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顾钰对我们的意义。”

研究所植入程序的运作核心其实就是不断地消磨S级的情绪，强行让他们冷静下来，这个程序对于非S级的人来说是无法主动启动的，而要做到完全消除情感，还需要再植入其他程序。

而研究所内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在顾钰抵达研究所，经过各项检测之后，就可以启动程序，彻底激发他的能力。

在将顾钰从飞艇押送到研究所的路上，鸦青一直沉默不语。

护卫顾钰的人手很严密，来人都跟鸦青类似的打扮，一身黑色斗篷，只是斗篷的样式各有不同。

他们将顾钰包围在最中间，鸦青走在最前面。

他稍稍有些走神，分出心神听着身后人的脚步声，顾钰的脚步一直很轻，并且不疾不徐的，似乎他对于自己的处境一点感触都没有，也一点都不慌乱。

仿佛摒弃感情与记忆，成为一个机器对他来说也没有什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