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寒一个伤员想快也快不起来。
路过主席台的时候,他把手机收了起来,往体育场侧门走。那门是扇浅灰色的铁门,门边坐着个学生处的老师,姓李。
李老师一看见他就乐了:“又是你,运动会你也溜号?”
傅予寒把医务室开的出门条递给他:“拉伤了,去检查。”
“得家长来接啊。”李老师皱眉。
“我哪来的家长。”傅予寒独来独往在老师那边都挂了名的。
李老师叹了口气:“路上小心,检查完早点回来。”
他给傅予寒开了锁。
体育场门外就连着车水马龙的城市主干道,左边连着一条通向后方市场的小路。
那是个书画市场,兼卖文房四宝,建筑做得古色古香,连沿街的民居都连带着做旧,一路走过去随处可见传统建筑特有的飞檐。不知道是不是气氛使然,这条路上的梧桐树都比别处多了一分韵味。
闻煜的位置共享始终开着,没挪过地方,傅予寒走到书画市场附近,拐进了一条更为僻静的小巷。
这是市场的背面,巷子里没别人走,反而堆了很多杂物。傅予寒刚走进巷口就听见人声。
“你是不是为了他?”
“说了几遍,不是不是不是。”
“那是因为傅予寒?”
傅予寒脚步一顿。
万万没想到还能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停顿片刻,继续往前走。
那群人站在一堆杂物的背后。
“臆想症是病,得治。我追谁是我的事,跟对方没关系好吗?我就是不喜欢你,无论有没有其他人我都不喜欢你啊!”
徐倩怡一番话说完,对面不吭声了,一时间空气安静得连麻雀鸣叫都变得分外清晰,傅予寒忽然听到“咔”一声。
又往前走了几步,傅予寒看见了钱凯乐,以及他嘴里叼着的那根刚点燃的烟,那眯眼歪嘴的样子活像个流氓。
徐倩怡皱着眉走到廊下,离钱凯乐老远;闻煜单手插兜,背靠在木柱上,就像那天在实验室三楼偷听傅予寒挨训时一样。
他本来垂着头在玩手机,一听到脚步声,头便抬了起来,自然而然勾出笑容:“来啦。”
徐倩怡眉头一松,有点意外:“你喊他来的?”
“嗯。”
“喊来干嘛?”
“看戏啊。”闻煜冲傅予寒招招手,“来,黄金vip位。”
“……”傅予寒走过去,“你家黄金vip位连个椅子都没有的?”
两个人态度熟稔又自然,看上去完全不像外面传得那么不合,惨遭无视的钱凯乐只觉一股无名火起——
如果说他俩为了争徐倩怡约架这事是□□,那么那天中午两人联手威胁他就是引线,而此时此刻的无视则是点火的动作。
炸得不能更彻底了。
“你俩,看戏?”钱凯乐冷笑一声,“都来了也好,省得我一个个去找。”
徐倩怡立刻瞪圆了眼睛:“你还没完没了了?”
“这儿可不是学校里。”钱凯乐一脸无所谓地笑笑,“也没有监控,就算我今天把他俩都打了,又怎么样?倩怡,我也不怕和你说实话,既然你怎么都不肯答应我,我倒不如先出了自己这口气再说。”
“……???”
徐倩怡惊呆了:“你疯了吗?”
傅予寒连看都懒得看钱凯乐,一直在看闻煜的脚——闻煜好像很喜欢这个背靠墙站着的姿势,右脚撑地,左脚虚点着。傅予寒以前觉得他是为了装逼,但仔细想想,他可能是为了让左脚多休息?
真这么严重,又为什么非要替他去接力不可。
“你当我疯了也可以。”钱凯乐狠狠吸了口烟,把烟头丢在地上踩灭,“我为了你带着二班把整个六班都得罪了,你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从这个换到那个,人家理你吗?我看你们女人就是给脸不要脸!”
徐倩怡又惊又怒:“我cao你爸爸!”
“别骂了,女孩子说脏话多不优雅。”闻煜偏过头,懒懒地看向钱凯乐,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笑意,“他想动手就让他动嘛,我们现在有三个人了。”
傅予寒动作一顿:“你当我来做打手的?”
“怕吗?”闻煜眯着眼冲他笑。
每当闻煜用这种表情这种语气问他怕不怕的时候,傅予寒向来是不会怂的。
何况钱凯乐就带了两个每天跟着他的小跟班。
那是一高一矮两个瘦子,站在对面围墙下,怎么看也没多少战斗力。
“怕屁,”傅予寒冷哼一声,无所谓道,“这才几个人。”
闻煜的手从裤兜里拿出来,纡尊降贵地给他鼓了鼓掌。
第二次被他俩无视,钱凯乐即将螺旋升天。
他气得脸都涨红了,掏出手机就开始打电话:“当我没人了?——喂,哥,对,就说好的地方,你可以过来了。”
他挂断电话指着他们说:“我今天非要出这口气不可,你们别想跑!”
徐倩怡立刻跟他吵上了。傅予寒看看闻煜,闻煜看看傅予寒。
“今天还有谁表白了?”
傅予寒愣了下才意识到他问的是那句“表白季”。
“老孙,”他顿了顿,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又补充道,“他怕你把陈梦娴的魂勾走。”
“你没告诉他我的爱好……么。”边上还有人在,“小众”两个字闻煜只做了口型。
边上有人在吵架,他们俩在这儿说悄悄话,场面还有点搞笑。傅予寒眼珠子轻轻一转:“陈梦娴要是追你,我有什么损失么?”
闻煜一愣。
“那我为什么要替你出……咳。”
闻煜挑眉:“也是。”
来时的方向上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听上去有好几个人。徐倩怡因为跟钱凯乐吵架站得靠前了些,下意识地转头,惊得叫起来:“你打架居然叫社会青年?我们还是学生啊!”
社会青年是说着好听,来人个个膀大腰圆、肌肉虬结,穿紧身背心,纹花臂,手上拿着不知材质的长棍,活脱脱五个流氓。
闻煜这才偏过头。
他看了看徐倩怡的表情,也往前走了两步,越过那堆杂物朝巷口看去,看见了那个五个大哥。
闻煜眼一眯,气场瞬间冷了下来。
这种变化非常明显,因为平时他总是笑着。除了私底下跟他怼过的傅予寒,其他人甚至不知道闻煜有多恶趣味,更别说看见他如此严肃的模样。
钱凯乐莫名有种心慌的感觉,他嘴角一抽,强行大笑道:“怕了吧?放心,老实点让我打一顿,这事就算过去了,我不会把你们打残疾——”
“废物。”闻煜突然说。
说归说,他却往傅予寒那里看了眼,这才转向钱凯乐,声音极冷淡:“看什么,说的就是你,追人用武力威胁,打架要请人帮忙,考试考不到年级平均分,长得还丑——你不是废物是什么?”
钱凯乐脸胀红了:“你少嚣张,哥!”
五个大汉陡然加快了前进速度,眼看着就要跑到近前。
闻煜忽然抬起左腿,身体以右脚为轴,用一记漂亮的回旋踢狠狠踹在了那堆杂物上。几个纸箱轰然倒塌,尘土飞扬,闻煜抓起徐倩怡的手,又去抓傅予寒:“跑!”
谁料傅予寒的反应比他更快,先一步抓住了他的手往小巷另一头飞奔。钱凯乐愣了三秒钟才回过神,指着背影对那两个跟班喊:“追!”
一手拉一个可不利于逃跑,等跑出一段,徐倩怡就把闻煜的手甩开了。傅予寒在最前面带路,他好像对这附近四通八达的小巷非常熟悉,拐弯的时候毫不犹豫,没多久就拐进了一家店里。
他没回头,拉着闻煜往店内走。
这家店奇大,占了寻常店铺至少四家店的面积,条件也比其他店好一些,角落的帘子后面竟然有间厕所。
厕所左边有个向上的楼梯,另一边则是通往他们刚刚跑出来的那条小巷。
傅予寒直接带他们上了二楼。
楼上不是店铺,而是一间间的房间,傅予寒走到走廊中间,站在窗边往下看。
闻煜和徐倩怡也走了过来。
这里离楼下很近,窗户也开着,只要说话就有可能被听见。三人谁也没出声,看着追他们的人进了店里,没过多久又闹哄哄地被老板轰出门。
“搞什么?学生不上学来我这里捣什么乱?你们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知道影响别人做生意天打雷劈啊?!”
中年妇女的战斗力爆棚,哪怕是五个壮汉也不怕。
何况这边早已形成了特色市场,做生意的店主都是地头蛇,女老板一开始看见学生还没反应,看见那五个大哥立刻准备报警。
楼下嚷嚷成一锅粥,傅予寒往后一靠:“休息会儿,一会儿咱们从后门出去,前面看不见。”
徐倩怡气还没喘匀呢,只点了点头。
闻煜回头看了傅予寒一眼:“这你家?”
“……什么乱七八糟的。”
傅予寒本来不想回答,却在这时对上了闻煜的视线——他还是没笑,但也没刚才那么冷,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了。
鬼使神差地,他补了一句:“经常来这里买东西……老板娘人挺好的。”
闻煜这才想起来,刚才惊鸿一瞥,这家店半边卖文房四宝,另外半边卖的似乎是画材。
他心中一动。
“走吧。”傅予寒低头,“你还能走么?”
“没事。”闻煜有点走神,“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伤员。”
“我更没事,玻璃人。”
他俩一边争一边往回走,走出一段才发现徐倩怡没动。
两人回头:“走啊。”
徐倩怡鼓着个腮帮,向窗外的天空看了看,表情有些复杂:“诶,对不起啊。”
“什么?”傅予寒问。
“我说对不起你俩。”徐倩怡说,“我吧,喜欢看小帅哥,说是追人也没认真过,就图一乐。本来觉得没影响到谁的……但是好像给你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他怎么样我不知道,”傅予寒朝旁边斜了一眼,“我没介意过。”
按傅予寒的性格,如果介意徐倩怡这么说,早就采取措施了,不会沉默到高三。
“我知道你人好,你帮我那回我一直记着。”徐倩怡叹了口气,“闻煜……”
“我?我更不介意。”闻煜像是刚回神,“傅予寒都不介意我怎么可能介意?”
“……”
“这都要争你幼不幼稚。”傅予寒皱了皱眉。
“某个盼着陈梦娴追我的人就成熟了?”
“……”傅予寒转过脸,一字一顿地说,“我可跟老孙说了你有喜欢的人不可能喜欢上陈梦娴的,足够尊重你了啊。”
闻煜愣了愣,而后笑出了声。
他笑起来干净又开朗,傅予寒看着看着,神色莫名一松。
窗外云层散去,天又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