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勇靠着办公桌,双腿一软,颓然滑坐在地上。
这些年,他何尝没挣扎过,纠结过,忏悔过,可他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
他已经足够有钱,他想过停手,但素禾生物不允许。
梅江药业说是他的资产,但实际上已经成为了素禾生物的傀儡。
他整日戴着十字架,想起来就要摸着十字架忏悔祷告一番,究竟是真的虔诚,还是为了逃避,他也说不清了。
但这一天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结局曾经反复出现在他的梦里,他每次都会被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或许他骨子里,还是相信邪不压正,天道轮回这件事的。
黎容将十字架项链收了起来,攥回手里。
他答应过何长峰,过两天要归还,希望到那时候,何长峰还能保持情绪稳定吧。
这条路荆棘丛生,不是自伤就是伤人,总有人会被波及。
但愿何长峰能在崩塌的信仰上建立新的信仰。
黎容和岑崤从何大勇的办公室出来,于复彦立刻迎了上去,他紧张的问:“队长,没出什么事吧,你们怎么谈了这么久?”
其实说是相信,他还是有点惴惴不安,他怕何大勇还有垂死挣扎的本事,怕何大勇背后牵扯太广,岑崤顾忌着身份,不好插手。
岑崤的注意力都在黎容身上,所以只是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没事,我们走吧。”
于复彦顿了顿,小心试探:“走?我们不看原合升了?”
耿安很会察言观色,他知道黎容的情绪有些沉,而岑崤十分关心黎容的心情,何大勇的事大概已经有了不能更改的定论,所以他并未询问。
还是于复彦年轻气盛些,直来直去的将想说的话给说出来了,要是碰到一个心思不正的队长,于复彦讨不了好去。
还不等岑崤说话,黎容却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微微抬起眸,耐心的对于复彦解释:“是的,我们不看原合升了,数据表也还给他们,放心,何大勇自己会去有关部门承认错误,我们就把自首的机会给他吧。”
于复彦傻眼了:“他会自己承认错误?怎么可能!”
何大勇邀请岑崤和黎容单独谈谈的时候,那暗示,明显是要买通的。
怎么可能一会儿工夫就良心发现了,决定去自首了?
耿安拦住于复彦,低声解释道:“你先冷静,按韩组长提供给我们的消息,还有不到两天取缔就彻底完成了,到时候我们就算检测出记录表的问题,也没有资格以鬼眼组的身份给梅江药业惩罚,哪怕把这些证据交给有关部门,再重新调查又不知会拖多久,就算以正义网友的名义挂到网上曝光,也可能被水军控评。
而且梅江药业的护身符是清汭,短时间内,没有可以提供这么多条清汭生产线的企业,如果事情闹大,梅江药业立刻停业破产,长期服用清汭的患者怎么办?这些都需要权衡考量的,让何大勇自首,有关部门稍微给个台阶,狠狠罚一笔,但差人监管,监督清汭生产线,确保各大医院的药品供应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何大勇可以死,但梅江暂时得留着。”
于复彦嗓子眼发堵,哑口无言。
他得承认耿安说的有道理,惩治梅江药业,让这个黑心企业立刻破产的确大快人心,可服用清汭的患者怎么办?这个企业上千名员工怎么办?
旸市本身就是个小地方,梅江药业提供了大量的就业机会和GDP,它确实不能一下子垮掉。
黎容强忍住翻腾的情绪,继续安抚道:“放心,他一定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虽然有时候代价和伤害是无法衡量的,但我们追求公义的意义,不仅是为了惩前,更为了毖后。”
于复彦怔怔的看着黎容,恍惚间觉得,黎容这句话说的有些痛苦。
虽然是真相,却仍然痛苦,因为伤害是无法挽回的。
于复彦喃喃道:“好……”
离开梅江药业,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回A市。
韩江已经在群聊中提前完成了对岑崤的工作总结,就在杜溟立反思工作后,他在九区大群中点出了岑崤的名字。
【韩江:这次调查事件中,岑崤小队呈现出不配合,消极怠工,与其他组缺乏交流的弊端,虽然及时提供了原合升旧药的检测证据,但也已经错过了黄金时期,如果能早日动用九区信息组的力量,或许可以挣得更多先机。】
【韩江:除此之外,这三个月的工作中,只有杜溟立小队准确及时的向我汇报工作,及时请教沟通,岑崤小组时常出现联系不畅的状态,如果是考试周学校学业有冲突,希望能尽早协调好时间。】
【韩江:这次工作中,虽然我们两个小队都没能成功,但这也是对能力的一种锻炼和考验,有压力才能有动力,九区一直是个竞争激烈的地方,希望大家端正态度。】
【韩江:岑崤小队回到A市后立即来会议室,我们统一开会总结经验教训。】
还不等岑崤回复什么,杜溟立立刻跟上。
【杜溟立:收到。】
【韩江:岑崤呢?】
耿安看了一眼群聊,苦笑一声:“队长,我们要不要把小黎哥发现的证据发给韩组长?”
岑崤淡淡道:“登机了,发什么发。”
说着,他在登机口前率先把手机给关机了。
韩江等不及,直接一个电话给岑崤打了过去。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韩江:“……”
从旸市飞往A市的人不多,黎容和岑崤窝在私密性相对较好的头等舱,飞机门刚一闭合,黎容就一歪头,倒在岑崤的肩头。
他不必说什么,他的心情岑崤都懂。
岑崤侧了侧身,抚摸着黎容的肩头,轻贴着他的额头,低喃道:“辛苦了,宝贝儿。”
他知道黎容有多难受,自己家的事情终于有眉目了,可真相却是那么不堪和令人恶心。
黎清立和顾浓是死在这样龌龊的陷害之下,背着满身的骂名,死不瞑目。
而始作俑者,越发猖狂,越发高枕无忧,享受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和人人称颂的名声。
黎容轻轻闭上眼,酸涩滚烫的眼泪终于滚了下来。
他总算不用克制自己的情绪,总算不用在外人面前装作若无其事,他愤怒,痛苦,怨恨,他有很多负能量和无法宣之于口的冲动。
如果可以,他什么都不想顾忌,无所谓证据,无所谓舆论,更无所谓清白。
黎容只想亲手把刀插进郑竹潘的心脏,看他面部扭曲的,恐惧抽搐的倒下,看他在死之前,体会最大的痛苦和绝望,看他追悔莫及,看他卑微忏悔,却积重难返,无计可施。
黎容咬着牙,哽咽着低喃:“岑崤,抱抱我……”
岑崤当即紧紧的将他抱住,感受着黎容的身子在自己怀中轻微的发抖。
他也体会到了那种无法言喻的痛苦,于是他小心怜惜的贴着黎容薄薄的眼睑,吻去睫毛上挂着的清澈的泪珠。
岑崤一边吻着咸涩的泪,一边任由湿漉漉的卷曲睫毛拂过自己的唇线。
“你想追求公义,我就陪你,你要是不想,我就让郑竹潘死在你面前。”
黎容的身子微微一僵,他抬起眼,由上至下望着岑崤的眼睛。
确认了几秒,他才发现岑崤说的是认真的,并且岑崤做得到。
他心中涌起的邪恶和恨意,自岑崤的口中堂而皇之的说出来。
他永远不必在岑崤面前隐藏自己的缺陷和偏激,他懂他,而且义无反顾。
黎容吸了吸鼻子,在岑崤的怀里蹭了蹭,将额头抵住岑崤的额头。
他用双臂环着岑崤的脖子,嘴唇慢慢的贴了上去,但蜻蜓点水的碰到唇尖,便轻巧的向耳侧滑去。
“很多事情还没有厘清,不只是郑竹潘,还有红娑研究院和蓝枢九区,那些沉默的,无视的,独善其身的难道就不是帮凶?我要让这帮德不配位的人从高高在上的位置滚下来!”
岑崤喉结微颤,轻笑了一声,抚摸着黎容清瘦的后背:“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黎容像只猫一样溺在岑崤的怀里,贪恋的汲取着岑崤身上的温暖和力量。
至少现在,他们已经有了目标,也看准了前行的方向。
黎容发现,情绪宣泄出来,就会恢复的很快。
岑崤就好像他的药,可以将他从阴暗潮湿自我厌弃的角落中拉出来,可以消解他精神上的压力和脆弱。
黎容低喃:“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胸口还挺舒服。”
岑崤放松的时候,胸肌其实是软乎乎的,还很有弹性,贴在耳骨上,能真实的感受到每次呼吸的起伏,让人觉得踏实又可靠。
早知道,上辈子何苦浪费那么多时间。
什么节操,什么自尊,还不如痛痛快快的享受。
他声音够小,飞机的嗡鸣声很大,他以为岑崤听不到。
过了几秒钟,岑崤轻声道:“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爱哭,早知道就应该再宠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