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尊将视线收回, 神色难辨。
青溪犹豫地道:“尊上,我先去……”
“不必去。”仙尊道。
青溪一噎,搞不懂她弟和这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才那副场景……
怎么越看越奇怪?
道侣闹掰?
青溪打了个寒战, 又突然想起当时在灵舟上仙尊和白雀那几句虎狼之词……
青溪脸都绿了。
龙女祝沉着脸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她能看出来仙尊对那个小美人很特殊, 见美人伤心欲绝成那样, 本以为仙尊会受些影响。
可谁知扶玉秋身影刚一消失, 方才那好似琉璃被轻轻一推就能碎掉的仙尊一抬眸又是平日里那副高高在上的尊贵姿态, 好像刚才被人骂得一言不发的他只是个美好的幻觉。
“雪生。”仙尊淡淡道。
凤雪生从芥子里跑过来:“父尊有何吩咐?”
“等会楚遇会过来,你跟着他去放魂归躯。”
凤雪生茫然道:“我吗?可我是个小废物, 会、会给父尊丢人……”
仙尊笑了笑, 道:“去历练历练。”
凤雪生不明所以,只能颔首称是。
但旁边的青溪和龙女祝却听出来仙尊的话外之意, 当即愕然。
仙尊……竟然想将仙尊之位传给凤雪生吗?!
之前他尤其看重凤北河, 此番凤北河反水背叛, 就算仙尊想要寻下个继承人,凤行云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仙尊摸了摸凤雪生的脑袋。
凤雪生懵懵地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总觉得父尊对他好像不太一样了。
之前仙尊好像将自己游离于三界之外,笑看纷争, 哪怕战火烧到他身上他也会抚掌大笑, 毫不在意生或死。
就像是一块永不融化的冰。
可现在……
那冰似乎遇了春风。
“金乌许是回流离道。”仙尊有条不紊,吩咐道,“——云归, 去流离道云半岭一趟。”
云归转瞬出现:“是。”
又幽魂似的消失。
至于凤北河……
仙尊垂眸看着, 察觉到他生机似乎将要断绝, 竟微微一抬手挥出一道灵力, 强行将他生机续上。
龙女祝回过神来, 不太明白:“您要救他?”
活阎罗现在不血腥凶残滥杀无辜,反而要到处施恩,解救万物了?
“他有一样东西。”仙尊收回手,风轻云淡道,“帮他修复识海,我需要他的记忆。”
金乌神魂还未稳固,说明扶玉秋的灵丹还在。
只有凤北河知道那灵丹在何处。
因为方才凤殃的失控,凤北河的识海直接被击溃。
若想再寻记忆,只能修复识海。
龙女祝皱眉。
她哪会这个?
把凤北河识海再摧毁一点她倒是很拿手。
仙尊不管她到底会不会,转身便要离开。
龙女祝突然道:“尊上。”
仙尊许是不耐烦了,回头漠然看她。
龙女祝道:“龙族少族主是个废物这事,您知晓吗?”
一旁凤雪生还以为是在叫自己,茫然抬头。
仙尊看出来龙女祝满眼的野心,来了兴致,道:“知晓,如何?”
“我要少族主之位。”龙女祝毫不拐弯抹角,直接道,“若是那小废物当上龙族族主,许是过不了多久,龙族便要全族陨落。”
凤雪生虎躯一震。
怀疑这龙女祝是在拐弯抹角骂自己。
但很快凤雪生又想通了。
龙女祝要是想骂他,还用得着拐弯吗?
仙尊很有兴趣,问:“你的筹码呢?”
龙女祝道:“龙族族主和长老在商议若是金乌再次出现,让您如百年前凤凰全族那般,以涅槃火殉金乌——此事可算筹码?”
凤雪生霍然抬头,不可置信看她。
龙族……不是一直都是仙尊拥趸吗?
仙尊安静看着龙女祝许久,金瞳流转着星星点点的暗光。
龙女祝目不斜视,和他对视。
仙尊突然笑了起来:“龙族老族主说,当年我身受重伤,是龙族冒着朱雀仙尊和四族追杀我之险,将我藏匿龙族,辅以灵力助我修行。”
“那只是他说。”龙女祝好似不知恐惧为何物,直言道,“龙族自来和朱雀不合,您又是三界最后一只凤凰,他帮您也是帮他自己。现在朱雀已死……”
仙尊正安静听着,不知感知到了什么,金瞳一缩,倏地偏头看向方才扶玉秋离去的方向。
龙女祝:“……尊上?”
“嗯,知道了。”仙尊方才的兴趣好似一瞬间全散了,他心不在焉道,“金乌的下落在凤北河记忆中。”
龙女祝明白他这默许的意思,微微颔首:“是。”
仙尊一转身,身形瞬间化为一片云雾消散在原地。
废墟遍地的天听塔。
扶玉秋从比试台四平八稳地走出去,隐约意识到身后的视线终于消散,强撑着的高贵冷艳的表情瞬间一崩。
他差点直接哭出来。
扶玉秋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带着哭音道:“不、不哭,为狗男人不值得。”
这样一通安慰自己,终于将眼泪忍下去了。
只是此事完全不能细想,随意一想那胸口涌出来的委屈和耻辱都能让他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扶玉秋憋着眼泪往外走。
可是思想哪里能随意控制住,扶玉秋才走了没几步,不可自制地回想起木镜和明南给他的叮嘱。
“那个男人是坏人。”
“他还会变脸。”
“他伤害了你,你哭得好难过。”
凤凰是活阎罗,的确会变脸。
也的确伤害了他。
“现在,立刻从这里离开,随便去哪里,只要不待在此处。”
不待在此处,就看不到凤凰大变活阎罗……
就不会哭得难过。
扶玉秋想到这次,彻底绷不住了,眼泪唰得留下来,猛地哭了出来。
“我就是个傻子!”
他从未如此难受,就算凤北河欺骗他时,扶玉秋也没哭得这么惨过。
好像送出去的真心被扔在污泥中,还用脚狠狠碾了好几下。
疼得他呼吸都在发抖。
只是扶玉秋还没哭两声,迎面踉踉跄跄走过来一个人。
扶玉秋……扶玉秋立刻将发辫梢往嘴里一叼,呜咽一声,强行将痛哭压下去了。
他胡乱擦了擦眼泪,努力掩饰住自己的狼狈。
那人似乎在找人,飞快跑过,和他擦肩而过。
察觉到那人远去,扶玉秋一松口将发辫吐出去,看了看周围没人,又继续哽咽着哭出来。
“再救人我就是人!”扶玉秋甚至连自己都骂上了,呜呜咽咽,“全都死了好了,我是谁啊?我怎么这么厉害,怎么什么人都救?!再救人我就……”
还没哭着骂两声,旁边的废墟旁正有一团燃烧的金乌火,那人似乎有些修为,这么久了竟然还有一口气。
他挣扎着朝扶玉秋的方向伸出一只焦黑的手,似乎是在求救。
扶玉秋冷眼旁观,抬步就走。
“救什么救?”扶玉秋冷冷地心想,“再救我就不是傻了,是没脑子!”
他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浑身上下写着封情锁爱冷漠无情。
身后燃烧的声音更大,那人的气息也逐渐微弱。
扶玉秋冷冷走了两步,突然脚步一顿。
他浑身发抖,肩膀微微颤了颤,猛地快步走回来,伸手招出一团水连青的灵力,让水流浇在那人身上。
“嘶嘶”几声,火焰瞬间熄灭。
那人奄奄一息,还有一口气,恹恹看他一眼。
扶玉秋救完人后,彻底绷不住了,直接跪坐在地上,毫无形象地大哭出来。
要是自己能再冷酷些,能对旁人的痛苦无动于衷,能冷眼旁观看着人死在自己面前……
扶玉秋哭得险些要背过气去,眼泪顷刻爬满了脸。
可若是冷酷无情见死不救……
那他还是自己吗?
扶玉秋从未如此痛恨过自己的多管闲事,可仔细想想——什么时候善良是一件需要反思的事了?
该反思的不是凤北河、仙尊之流故意欺骗的恶人吗?!
扶玉秋跪坐在那眼泪簌簌往下落,单薄的身体好似狂风中的娇嫩小草,好似风大一些就能被吹断柔软的枝茎。
就在他好不容易能哭个尽兴时,一只雪豹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冰冷的眸光死死盯着扶玉秋的脖颈。
扶玉秋哭到浑身发凉,根本没意识到背后的危险,边抽抽噎噎边伸手朝着旁边还没灭的火苗浇了一捧水。
雪豹悄无声息,四蹄往前一扑,凶狠腰向扶玉秋的脖颈。
下一瞬,一簇火悄无声息出现,猛地将雪豹包裹。
雪豹痛苦嘶吼一声,却像是被困在一个透明结界中似的,声音却根本传不出去。
凤凰火将雪豹无声无息烧成一抔灰烬。
抽抽搭搭的扶玉秋察觉到有一阵奇怪的风从背后而来,茫然回头,只瞧见一绺灰尘从面前飘过去,带着一股未散的余温。
一簇火正在灰烬中悄悄燃烧。
扶玉秋看到火就来气,也没辨认那是金乌火还是凤凰火,直接抬手将火苗浇熄了。
晦气。
扶玉秋转身去看那人的伤势。
那人是个修士,金乌火熄灭后便运转灵力治愈身体的伤势,此时已恢复清醒,恹恹看他。
扶玉秋哭得太狼狈,那人气若游丝挣扎着开口:“多、多谢你相救,你……你道侣也出事了吗?”
扶玉秋抹着眼泪,大概觉得在陌生人面前哭成这副鬼样子太丢人,忙止住眼泪,讷讷道:“什么?”
那人还没开口,扶玉秋顿时反应过来,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放肆痛哭的合理借口,“哇”的一声,近乎是嚎啕大哭,彻底将自己的委屈发泄出来。
“他死得好惨!”扶玉秋哭得真情实意,都要胡言乱语了,“七窍流血见血封喉五马分尸魂飞魄散挫骨扬灰!谁人都没他死得惨!你说他怎么还不死呢?”
那人:“……”
暗处的凤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