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像是被谁轻轻按了一下又松开, 杯子啪嗒落在地上的时候,顾今宁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无比冰冷。
锁按下的时候没有被推开,锁芯重新弹回原来的凹槽, 除了杯子破裂之后, 门依旧关的好好的。
外面沉寂了两秒,一个声音响起:“我没想进去!”
透过玻璃门,可以一个人影,那人背对着他,双手举了起来:“我真的没想进去,我忘了这门不能反锁……我只是想问你洗发露还有没有,我现在就去给你拿!”
许曜没有给他开口的时间,便飞快地离开了门旁。
几分钟后, 他又回来了,“我, 我给你放门口, 你自己拿好不好……”
顾今宁开口:“你送进来吧。”
许曜:“……”
如果说他两世里脑子什么时候最清晰,那应该就是现在了。
顾今宁在洗澡,却让他进去……这必然有诈。
但他无法拒绝,如果拒绝了, 顾今宁的疑问得不到验证,很可能直接就不洗了。
他不光要进去, 还要做出让他安心的姿态。
许曜背对着门, 吸了口气,单手再次将门压下。
浴室里已经有了湿润的水汽, 杯子在门后摔裂在两侧, 许曜穿着拖鞋,后退着走了进来:“那我, 我给你放洗手台这里……”
“我不方便,你帮我送过来吧。”顾今宁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把浴帘拉上,自己继续立在浴缸旁边,如果许曜有什么动作,他就会马上离开。
许曜也听到了浴帘合拢的声音,但他没有时间细想,马上在脑子里规划了整条路线。
这个浴室纵向是六米,浴缸占据约一米,他每一步约六十公分,那么只要走八步,就可以把洗发露放在顾今宁够得到的地方。
八步,许曜,只有八步而已,如果你再出错,那就马上去死。
他吸了口气,一步,两步,三步……
然后闭上了眼睛。
四步,五步,六步……
最后两步,不,最后一步,待会儿只要把洗发露放在地上推过去,顾今宁就一定可能拿到。
顾今宁从浴帘的缝隙间望着他。
许曜一直背对着他,每一步都谨小慎微,来到浴帘一步远的地方之后,他蹲了下去,把洗发露放在地上,然后重重一推。
洗发露钻入浴帘,来到了他的脚下,许曜缓缓站了起来,道:“能,能碰到吗?”
“嗯。”
“那那你洗,我先出去,你放心,我不会再碰那个门的……”
他大步跨出去,顺手带上了门,全程都没有回头。
顾今宁看了一眼那瓶未开封的洗发露,又朝紧闭的浴室门看了一眼,眼底溢出疑惑。
浴缸里的水已经满了,顾今宁又安静地等了一阵,才半信半疑地把浴袍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许曜好像真的在怕他……
从他刚才紧绷的身体,僵硬的步伐,以及言语里不断强调和安抚来看,这是真的。
但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接下来,许曜真的没有再出现,整个偌大的三楼,只有被他拨动的水声,除此之外一片寂静。
他安静下来,甚至可以听到浴室墙外飘雪的簌簌声。
顾今宁换好了睡衣,在浴室里把头发吹干。
顾今宁每次过来过夜的时候,都会顺便在许家洗澡,因为他每次在家里洗澡的时候,都会被苏桂兰斥责浪费水,即便是冬日,皮肤还没有湿透,苏桂兰就会在外面拍门,让他快一点。
超过半小时,她就会关掉燃气,让猝不及防的冷水冲在顾今宁身上。
顾今宁就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吹干头发,手上被水泡过的褶皱还没有消失,顾今宁很喜欢这种皱褶,这代表着他刚才经历过一个舒适的沐浴。
他走出浴室,三楼还是非常安静,素来敞开的衣帽间房门紧闭。
咔哒一声,那门试探地打开了,许曜从里面探出头,道:“你好了?”
顾今宁点点头。
“那准备休息吧。”许曜马上说,道:“你睡我床上,我去客房睡。”
平时顾今宁过来,都会跟他睡在一起,但如今两人之间隔了一层,自然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相处。
“我去睡客房吧。”
“别。”许曜道:“客房没开地暖,冷的很,你还是睡这边,对了……”
他匆匆往卧室走,顾今宁迟疑着跟进去,就见他重新钻进衣帽间,拿出了一床新的四件套,兀自换了起来:“我给你把这个换了,这是前两天才洗的,颜色也是你喜欢的……”
顾今宁看着他抽掉床单,再把被套扯掉,然后将新的床单扬起,轻轻铺回去,抚了抚上方的皱褶,又重新抱来被子,装入了被罩里。
……再次怀疑他是否被魂穿了。
因为之前有一次顾今宁过来,许曜是直接吆喝佣人来换的,顾今宁虽然没有问,但也清楚,这种事情根本轮不到这位大少爷来做。
米色的珊瑚绒四件套很快把床铺衬得温暖舒适,许曜忙完又拉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了两把钥匙,道:“这个是卧室门锁的钥匙,你拿好。”
顾今宁伸手,许曜把钥匙悬空丢在他掌心,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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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跟他发生任何肢体接触。
他走出去,两分钟后,拿了个新的马克杯过来,顾今宁知道,这是他去年受到的一个某英雄联名限量款,一直在展示柜里面放着,十分爱惜。
“这个给你挂,我不会过来的。”
杯子放下之后,他转身离开,径直去了二楼。
顾今宁握着钥匙,抬手正要关门,底下忽然传来杨丽芳的声音:“你怎么跑二楼来了?”
“……宁宁今天不想跟我睡,我就把卧室让给他了。”
“那你睡沙发啊。”杨丽芳道:“客房那么冷,地暖打起来需要时间,你上去,睡沙发去。”
说完,杨丽芳的脚步也来到了二楼,低声道:“去睡沙发,睡在他一出门就能看到的地方,这样他才有机会了解你现在是真心悔改了。”
“……”
许曜脚步犹豫地来到三楼,怯怯指了指沙发:“我能睡那儿么……”
杨丽芳没有问为什么他不愿意跟许曜一起睡了……顾今宁略作思索,嗯了一声。然后他当着许曜的面,分别把那两把钥匙插在锁孔里,旋转,确定了的确是这个门上的钥匙,然后拔掉关门,反锁,再将那个限量款马克杯挂了上去。
别墅外的路灯在雪中无声地亮着,顾今宁躺在床上,看着落地窗外簌簌的落雪,轻轻把脑袋压在柔软的枕头上。
许曜躺在沙发上,和他看着不同窗外,同样的簌簌落雪,心逐渐安定了下来。
他知道顾今宁肯定没有那么快睡着,他素来是十分谨慎的人,许曜给他的那个马克杯,他肯定已经挂上了。
顾今宁一直有在门上挂杯子的习惯,不管是出差,还是居家,只要他准备入睡,就一定会在门上挂一个马克杯。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三十六岁那年,两人同居。
许曜询问了一些学心理的朋友,对方怀疑顾今宁年幼的时候可能处在一个极度不安全的空间里,比如房门可以随时被人推开,经常有危险分子闯入等经历。
为了改变他这种心理,许曜逐渐担起了每天在门上挂马克杯的责任,一开始几天,顾今宁晚上会去检查马克杯究竟有没有在,后来确定许曜每天都会挂上,他才逐渐不再理会。
许曜逐渐延迟时间,每天等顾今宁睡了之后才去挂,顾今宁醒来之前再拿掉,这样顾今宁睡前睡后都看不到杯子,但他心里会默认是许曜挂上又拿掉的,才慢慢改掉这种不挂杯子睡不着的习惯。
许曜偏头去看自己的房间门——
没想到这一世,是他触发了对方挂杯子的习惯。
他忽然又想起什么,起身来到饮水机旁,拿保温杯接了水,正要往顾今宁那边送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
屋内打了地暖,空气会有些干燥,顾今宁晚上肯定会口渴。
但如果把水送过去,他就不会出门了,他不出门,就看不到我有老老实实躺在沙发上……
许曜想起老妈的话,又把保温杯放了回去。
半夜,顾今宁果然被渴醒,他抿了抿嘴唇,习惯性地想去拿自己大肚杯,睁开眼睛才发现这里是陌生的空间。
对许曜的家,顾今宁还算熟悉,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来到门旁看了一眼老老实实挂在门上的杯子,扭脸看了一眼床头的夜光时钟,凌晨两点。
许曜应该已经睡着了。
他把杯子拿掉,走了出去。
客厅的沙发宽大,但睡下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家伙还是显得有些局促,许曜身上盖了一个薄被,一只手在脑袋上面,另一只手还有一只脚已经垂在了沙发下的地毯上,睡姿看上去并不舒适。
顾今宁收回视线,来到饮水机旁,许曜迷迷瞪瞪半睁开眼,在听到淅淅沥沥的水声之后,忽然一下子坐直了:“宁宁,你喝水啊……”
他马上从沙发上翻身下来,却因为垂下去的手脚皆麻而踉跄了两下,他半跛着腿,快步走过来,道:“我有保温杯,你接一点拿卧室去喝,免得还要跑出来。”
顾今宁拿着接了温水的马克杯站在一旁,看到他一边不断地甩着发麻的脚,一边拿杯子接了六十度的水,道:“这个温度稍微有点烫,但是放一会儿就会刚刚好入口了。”
顾今宁低头喝水,然后又看了他一眼。
这人还在活动那只发麻的脚,淅淅沥沥的水声之中,只亮了一盏小夜灯的房内,顾今宁可以看到他朦胧的轮廓。
有些困惑于他如今的细致与贴心。
杯子接满拧紧,朝他递了过来:“回去睡吧。”
顾今宁接过来,把马克杯放回去,转身往卧室走,在卧室门口回身,喊了一声:“许曜。”
许曜已经要躺下去,闻言又重新坐直:“嗯?”
“……”顾今宁想问他现在是什么意思,但话到嘴边,又吞了下去:“晚安。”
许曜:“!!!”
他来了精神,道:“晚安!!!”
顾今宁转身,重新进了卧室,将房门上锁。
许曜睡不着了,他躺下去又坐起来,最后在沙发上做了二十个仰卧起坐,气喘吁吁地躺下去,感受着腹部肌肉的酸痛,慢慢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专门叫住我,专门对我说晚安!
他爱我!!!
他猛地又抱着头起身,再来了二十个仰卧起坐。
兴奋劲儿刚过去,许曜迷迷瞪瞪刚要睡着的时候,三楼的门忽然被打开,走进来一个轻手轻脚的女人,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被杨丽芳捂住了嘴。
许曜:“……妈。”
“还睡呢,给你打电话都不接,宁宁今天难得留宿,你还不赶紧露两手,抓紧机会啊臭小子。”
许曜:“!”
顾今宁的生物钟一向很早,天还未亮,他便睁开了眼睛。
这个点去学校的话,可以争取到两个小时不被打扰的学习时间。
但他如今睡在许家,许曜往往都是踩点进教室……
他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想了一阵,最终还是坐了起来,脑子太清楚,已经睡不下去了。
许家其实也很安静,他可以在许曜的书桌那边看一阵书。
抱着这种想法,他离开了卧室,外面还是亮着一盏小夜灯,顾今宁下意识朝沙发上望去,微微一怔。
许曜不在……在卫生间?
卫生间的玻璃门是暗着的,很明显里面没人,他推门进去,打开灯,一眼看到洗手台上放着的一次性牙刷,还有一张便利贴,虫爬一样写着几个字:“刷完牙下来吃饭,我们早点去学校。”
现在才五点多……
顾今宁在卫生间把个人卫生处理妥当,在上方徘徊了一阵,还是走进了许家那个私家的小电梯。
小电梯四周全是透明玻璃,顾今宁刚下到二楼,就看到一楼厨房亮着灯,刘姨正站在门口打着哈欠,里面有一个套着围裙忙来忙去的家伙。
电梯缓缓落地。
顾今宁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确定了里面的人是许曜。
他走出去,仰起脸看了看一楼高挑的天花板,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前两天许曜给他送饭的时候说他亲手做的,顾今宁当然没信,但此刻,他隐隐有些恍惚。
如果不是许曜被魂穿了,那么被魂穿的人一定是自己。
“小顾同学也起床啦。”刘姨看到他,热情地打着招呼:“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
顾今宁点了点头,里面的许曜隔着玻璃对他挥了挥手,顾今宁迟疑地望向刘姨:“他在干什么?”
“说是要准备一家人的早餐,把我都撵出来了。”
顾今宁不相信许曜会做饭。
许曜正准备切菜,看到他进来,就心头一紧:“宁宁……要不你出去等会儿?”
顾今宁重新走出去,隔着玻璃看他。
几分钟后,他再次来到刘姨身边:“他什么时候学的?”
“不知道,就前两天吧,进了厨房,然后就会了,太太说这是少爷的天赋技能觉醒了。”
“……”太扯了。
许家父母起床的时候,许曜已经把饭菜一一端了出来,大早上的,他居然做了五个菜一个汤,还有一大锅山药瘦肉粥。
“儿子,你今天又做饭啦。”杨丽芳一开口,顾今宁就捕捉到了关键字:又。
“让我看看,真不错,这个丝瓜炒蛋,哎呦,炒的真好……宁宁,快坐,坐下吃。”
许全能也乐呵呵的坐下来拿起了筷子,道:“以后就不怕这小子会饿死了。”
“是的啊。”杨丽芳的嗓音有一股莫名的穿透力,她笑吟吟地道:“以前是真没看出来啊,我们儿子居然是个居家的好男人,许全能,你以后可要跟儿子好好学学。”
“是是是。”许全能好脾气地答应着,杨丽芳又道:“这下可好了,我以前一直觉得这小子有点混不溜秋的,现在总算是长大了,以后不担心他找不到了老婆了,哎,宁宁,你吃啊,快尝尝。”
顾今宁拿过勺子,许曜已经洗完手摘掉围裙,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朝他看了一眼,克制着讨好的表情,低头舀了口粥。
“怎么样,好喝吗?”不需要许曜开口,杨丽芳就又开始助攻,顾今宁点了点头,杨丽芳又高兴地笑了起来,道:“你说这小子,之前我们都嫌弃这个也不会那个也不会,谁能想到啊,忽然之间就学会做饭了,而且还做的这么好吃,我跟他爸真是有口福了。”
许全能道:“是啊,谁也没教过他,怎么就会做饭了呢?”
“谁知道啊,我在想这个立冬啊,也许是有什么魔力,忽然就让他觉醒了血脉。”
许全能笑着道:“怎么就跟立冬扯上关系了?”
“那最近也没什么比立冬更有仪式感的日子了啊。”杨丽芳道:“他不是第二天晚上,突然之间就说要做饭,还怨我那天非要吃米饭,害他只能现煮粥……”
立冬……
顾今宁想起那个仓皇跪在自己面前的身影,那一瞬间,许曜简直就像是鬼上身似的。
而第二天晚上,他就收到了对方准时的晚餐。
吃罢饭,趁着顾今宁上楼拿袄的时候,许曜低声道:“你怎么又提立冬呢?都说那天我害他病了……”
“犯了错就犯了错,你不能总是避而不谈,而且你害他病了,第二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肯定会猜测你是不是因为他的病才良心发现的。你俩以前那么好,他对你的品行肯定有一定的了解和倾向,现在越是觉得你奇怪,越是会对你上心,总比你一干折腾,人家看也不看你一眼的好……”
顾今宁穿好棉袄下来,杨丽芳立刻又笑了开,道:“去上学了?”
顾今宁点点头,杨丽芳又道:“今天有零下十多度呢,你这样穿冷不冷啊?”
“还……”顾今宁的话还没说完,杨丽芳就径直拉过他的手,从袖口处看了一眼他里面的衣服,道:“不行,你这样穿的太薄了,你过来,过来阿姨给你找两件厚的换上。”
“不用了。”
“什么不用了,快点!”见他僵硬,杨丽芳又来拉他的手:“你这小孩怎么这么别扭呢,快来。”
二十分钟后,顾今宁重新走下来,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穿着最新款的纯色羽绒服,里面是夹绒的保暖内衣和高领毛衣,雪白的毛领衬着洁白的脸颊,仿佛某家新请的品牌代言人。
“这样就好了,宁宁的衣服我给装起来了,你给他拿车上去。”
许曜回神,急忙接了过来。
车子从白雪皑皑的路面上缓缓离开,杨丽芳站在别墅门口,一直看着黑色的车消失在前方公园的转角,才道:“太傻了,你儿子现在怎么更傻了。”
“我看他不是傻。”许全能道:“像是给什么吓着了。”
“他欺负人家,还把自己吓着了?”杨丽芳没好气:“只能说这是我亲儿子,不然我一巴掌把他抽飞去外太空。”
雪从五点的时候就停了,学校里面也是一片雪白,但即便是这种天气,学生们也一样要参加升旗仪式。
顾今宁最近要忙化学竞赛的事情,老师没有让他继续做升旗仪式的主持人,而是从高二选了一个女同学。
他在教室里刷了两张卷子,听到动静赶去操场的时候,上方已经沾满了人,大家都已经穿上了厚重的棉服,脑袋上带着帽子和耳护。
顾今宁也将帽子戴在了头上,找到自己的班级之后站在了最后面。
前方明硕正在疑惑:“许哥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他最近总是来的特别早,也不知道……”齐嘉话音没落,扭脸就看到了后面的顾今宁,立马往旁边挪了挪,道:“顾班长,快,站前面去。”
顾今宁没有推辞,径自站到了他们前方。
后方刘靖缩着脖子抄着口袋,小声说着:“还让我们以后不许迟到,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冻死我了。”
“这种天气谁不想多睡两个小时……”
升旗仪式由二年级的女同学宣布开幕,全场的高中生纷纷向迎风招展的旗帜行着注目礼。
话筒里再次传来了声音:“华云一向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学校,我们一直相信,欲要树才,必先树德。学校支持并鼓励大家在学习方面良性竞争,但身为师长,我们首先关注的并非是同学们的成绩,我们认为,成绩固然重要,但人品与德行才是立世之根本!最近学校里发生了一些较为恶劣的事件,经过与当事同学沟通,对方已经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现在,我们请他上台来做一次公开检讨。”
公开检讨!
这种事情在华云并非没有,但李敬仁提到最近那两个字的时候,所有人还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许曜。
一片议论纷纷之中,有人悄悄朝顾今宁看来。
“妈的,看什么看。”齐嘉忽然站到了顾今宁的左侧,低声道:“肯定不是我们许哥。”
刘靖也朝前方跨了一步,恶狠狠地环视了一圈,不少同学纷纷收回了视线。
明硕的表情也有些古怪,他们都在最后面,前面人挤人,固然有些身高优势,在对方出现之前,也很难确认那个人究竟是谁。
顾今宁没有在意那些窥探的眼神,他也不认为许曜会出现做公开检讨。
毕竟,他是在全班面前被拒绝之后,都会觉得丢了面子,恼羞成怒的人,怎么可能在全校面前做这么丢脸的事情。
就算是他,顾今宁也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必要躲避那些视线,毕竟,被欺负又不是他的错。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因为对方一直没有出现,明硕也上前来到了顾今宁身边,低声道:“嫂……班长,你,你觉得是谁?”
“不知道。”
“要,要是许哥,怎么办。”
顾今宁看了他们一眼,眸子里划过一抹嘲弄,语气淡淡地道:“那你们就要小心了。”
许曜检讨之后,这三人肯定也跑不掉。
李敬仁回头,一直没有见到人,他停顿了一下,从上方走了下去。
转身去了后方低矮的办事处里,道:“你在干什么,还不出去?”
许曜脸庞发着绿。
外面可是有上千号人在看着,顾今宁本来就很瞧不上他了,他要是再这么多人面前闹一次这么丢人的事情,顾今宁会更加看不起他的。
他硬着头皮,一声不吭,手里攥着的检讨稿几乎要揉烂。
他可以私下里跟顾今宁道歉,可以向他下跪,因为他爱顾今宁。
但他不想当着那么多人面像个猴子一样被围观。
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强烈的被羞辱的感觉。
李敬仁看了他一阵,缓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许曜,做检讨不丢人,就像你在全班面前被拒绝,也并不丢人,你应该明白,这世上的事情永远不会按照你想的那样发展,承认自己有错,是一件非常勇敢的事情。”
许曜低着头一声不吭。
李敬仁收回手,转身走到一旁,道:“前两天我见你爸了,他知道了你赶走肖雯雯的事情,特别打电话向你那个梁哥询问了具体事宜。”
许曜一僵。
许全能太忙了,许曜每次打电话的时候,确实是梁秘书接的比较多,久而久之,许曜就会直接打电话给梁秘书,由对方安排妥当。
“虽然他名义上是帮你调走了肖家父母,但事实上,肖家人离开江城,是升职。你爸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他应得的,固然平日里父母对你非常纵容,但他们不会在大事上失去底线,许曜,我相信生长在这样家庭里的你,本性并不坏,顾今宁一定也是这样相信的。”
许曜低头去看那张写了好几天的检讨稿。
“你忘记了,当年你赶走余正奇的时候怎么说的,你不允许别人欺负顾今宁,可是现在你看看,你自己做了什么?”
“……他会瞧不起我的。”
“不会。”李敬仁回头看他,无比笃定地道:“如果你勇于认错,我相信顾今宁不光不会瞧不起你,还会对你刮目相看。”
许曜抬眼看他,眼睛有点红:“你不知道,我是个废物,我学什么都学不好……他看不起我,所以他一直不喜欢我。”
就算是后面跟自己在一起,也是因为自己救了他的命。
李敬仁望着他,心中逐渐有些疑惑。
他一直觉得许曜十分高傲,他想着借这个机会也可以打压一下许曜的傲气,让他以后好好做人。但此刻,他却发现,这家伙即自卑又自负,即可怜又可恨,是什么原因让他变成这样的?
“你怎么知道自己一事无成?”李敬仁道:“我到了这个年纪,也不敢随便说自己的人生就已经盖章认证了,你才十八岁,你还要上大学,还要去工作,你的人生还很长……”
可是顾今宁不喜欢他。人生再长又有什么用,他不喜欢上学,也不喜欢上班,从遇到顾今宁的那一刻,他就只喜欢顾今宁,即便后来接手了权力,他也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他的人生太顺了,根本不需要去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努力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上班不如讨好顾今宁,做权力继承人也不如每天看到顾今宁。
“我问你,你希望在顾今宁眼里,自己一直这样一无是处吗?你明知道他看不起你,为什么不想着改变?”
他改了……许曜想,他没有再去惹顾今宁讨厌,也没有再肆无忌惮的挤入他的视线……
“你看顾今宁,那么多老师都喜欢他,那么多同学都想跟他交朋友,你想想,你跟他谈恋爱的话,别人是不是都会夸他,你是不是会与有荣焉?而顾今宁如果跟你在一起,他能得到什么呢?你难道不想让他以你为荣吗?”
许曜:“……”
“你难道不希望,在顾今宁眼里变成一个好人,难道不希望洗脱自己恶霸的罪名?如果你继续当缩头乌龟,我不会再逼你,但你想清楚,你不认错,顾今宁就会一直怀疑你,他心里就会一直扎着一根刺,他永远不会相信你改变了。溃烂的伤口只能刮除腐肉才能再见新生,一直捂着只会发烂发臭,直到方圆百里臭不可闻。
“许曜,我把话撂在这里,如果你不能在合适的时机承认错误,那你再追二十年,他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操场上寒风凛冽,四周一片雪白的地面上,数千名学生在激烈地讨论着,声音越来越大。
“谁啊?到底是谁要做检讨?”
“后悔了吧……啧,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走到红旗底下。”
“丢人啊,我真不敢想象上去做公开检讨是一种什么感觉……”
“大家散了吧,我看他是不会出来了。”
“这绝壁是许霸王了,也就只有他,临阵逃亡还不会被校方批评……”
顾今宁缓缓垂下了睫毛。
刘明齐几人齐齐松了口气,都深深为许曜捏了把汗。
还好,还好没有人出来,周围的讨论声越多,他们越怀疑那个人是许曜……
人群中逐渐有人开始闹着要离开,这种天气,站在这里一秒都是折磨。
顾今宁径直转身,离开了一班的群体。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待一个迟到的检讨,就像没有人会永远等着一个迟来的道歉。
顾今宁脱离了人群,有几个人看他离开,也下意识跟了出来,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艹了一声:“真的是许霸王!”
整个操场忽然沸腾了起来:“做检讨的真是他……”
“他这会儿不嫌丢人了吗?”
“回来了回来了,百年难遇啊这个!”
“我真不敢相信!有生之年能看到许霸王做检讨……”
话筒的电流声传遍了整个操场。
风忽然大了一些,高高的旗杆上,红旗在顶端猎猎作响。
顾今宁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许曜的目光在下方搜寻,后知后觉地看到了脱离群体的顾今宁,他的眼神移开了一瞬,又缓缓坚定起来,静静地与顾今宁对视。
“对不起。”他开口,声音从话筒里传遍了操场的每个角落,在凛冽的寒风之中,被吹得很远很远。
风从脖子里钻了进来,他全身的体温在急速下降,但身体里仿佛有一股新生的血液,在无声滋润着他的血脉。
“我是许曜,最近,我在华云做了一些不符合校规校训的事情,在全体老师的见证下,在全校两千八百九十七名同学的见证下,我将为自己犯下的错误,做出如下检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