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容坐在宽大的座椅里,连绵不绝的雨声透过厚厚的玻璃传进来。
头等舱很安静,他能清楚地听到门帘后的动静,有人在询问何时能起飞,乘务在客舱里来回走动,不时低声安抚焦躁不安的乘客。
从登机算起,这趟航班已经延误将近一个小时。
南方现在正是台风多发的季节,阵雨不断,登机后不久又下起了大雨。
傅斯容急着回家见颜山岚,但现在除了等,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漫长的等待枯燥乏味,傅斯容靠在窗上听着雨声,脑海里又浮现出颜山岚生气离开时的背影。
上一回发情期惹颜山岚生气,他被冷落了好几天,不知道这一次要花几天才能哄好。
傅斯容懊恼地揉着脸。
他想了好几种道歉的方式,在脑袋里预演了一遍,又被自己全部驳回。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在傅斯容第十次推翻道歉预演,开始上网查资料时,飞机终于得到起飞许可,推上了跑道。
引擎的轰鸣声盖过了雨声,窗户外看不到阴沉沉的天,只有茫茫无尽的云海。
飞机进入巡航高度后,傅斯容关掉搜索网页,开始盯着手机屏幕出神。
从荷兰回来后,他就将手机屏幕的壁纸换成了颜山岚和他的合照,还把所有的APP挪到上下两端,空出了两个人手牵手的画面。
照片上的颜山岚一手捧着郁金香,一手牵着他,长发在风中飞扬,盈满笑意的眼睛却是看着他的。
傅斯容还记得颜山岚当时说了什么。
他问郁金香好不好看,自己鬼迷心窍地说了句“没你好看”。
颜山岚先是一怔,然后笑了起来。
傅斯容收藏了很多颜山岚的照片,但杂志和海报上的颜山岚眼神总是冰冷的,装不下任何人的身影。
他更爱这张照片。
那像油画一样的美好画面,画中人的眼里只有自己。
*
年少时的初次心动,有时不过是因为对方的一个眼神。
傅斯容一直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颜山岚的情景。
六年前,他还只是个初入大学的毛头小子,本该是最嚣张惬意的年纪,年逾六十的父亲却忽然宣布退休。
傅显干脆利落做了甩手掌柜,把傅斯容扔进公司接管家业。
傅斯容从小跟在傅显身边,虽说耳濡目染,但真正上了谈判桌,青涩少年对上一群老狐狸,经验不足的同时总不小心显露怯意。
国内的老总看在他父亲的面上,多少还会手下留情,可去了国,傅斯容差点面子里子一起丢了。
他为了一笔几乎不可能完成的合作去了东京,那场谈判拖了三天,最后以失败告终。
那一次谈判将傅斯容最后一点信心消磨干净了。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
在和父亲汇报了那场失败的谈判,他开车在东京的街头游荡。
繁华的都市人来人往,喝醉酒的上班族红着脸勾着肩膀,在居酒屋前放声大笑。
傅斯容听见他们在吹嘘自己的业绩和成就,沉默地踩下油门,离开了喧闹的市区。
在经过一栋大厦附近时,他看到了楼顶亮起的广告屏。
那时已经是深夜,街上漆黑一片,那块广告牌成了仅有的一片光源。
傅斯容将车停在大厦附近,靠在车门上,仰头看头顶的广告屏。
屏幕上漂亮的模特抱着绿眸黑猫,一人一猫被华丽的珠宝装点打扮,他的面容还有些稚嫩,珠宝璀璨夺目,却掩盖不住他眼神里的凌厉之色。
傅斯容在广告屏的角落里找到了模特的名字。
颜山岚,他低声念出对方的名字。
寒冷的夜风将傅斯容的脸和手吹得冰凉,但他仰望着那张海报,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那个时候的傅斯容还不知道颜山岚正在经历什么。
等回到酒店后,被好奇心驱使的他才在网络上看到了那些黑料和颜山岚工作室的澄清。
一个在时尚圈没有背景的Omega模特忽然一夜爆红,难免会招来妒忌,但那些言论不堪得让傅斯容看不下去。
他看着报道上罗列的“罪证”,看着陌生的人肆意辱骂颜山岚,在质疑和相信间选择了颜山岚。
傅斯容说不清当时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许除了生气之外,还有惋惜。
惋惜颜山岚的前途,也惋惜他的名声。
背着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换成心理承受能力弱些的人,或许早就退圈了。
颜山岚如果退圈,就意味着傅斯容再也看不到那个漂亮的Omega。
但两天后,他又在机场见到了颜山岚。
黑料缠身的颜山岚戴着口罩和帽子,却遮不住脸上的疲倦。
他从傅斯容面前走过,身体摇摇欲坠,却强撑着走进休息室。
傅斯容没有跟进去。
他和颜山岚还不认识,没有安慰颜山岚的资格,也不想让身心俱疲的颜山岚困扰。
颜山岚坐在休息室里,疲倦的眼睛黯淡无光。
傅斯容就在休息室外的座椅上看着,直到他登机离开。
在那之后,颜山岚沉寂了一段时间。
后来傅斯容再看到颜山岚的新闻时,他脸上已经看不到那时的疲惫和消沉。
似真似假的绯闻黑料依旧满天飞,但颜山岚毫不在意,随心所欲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
傅斯容再一次被勾起了好奇心。
他去找了颜山岚出道的所有走秀和代言的视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T台上的颜山岚很耀眼,站在镜头前也收放自如,只一个细微的眼神和动作,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是被打着“柔弱”标签的Omega,却背着一身骂名登上一个行业的顶峰。
傅斯容从没见过这样的Omega。
那段时间他的梦里总会出现颜山岚的身影,抓不住又摸不着。
直到一场旖旎的梦将傅斯容惊醒,他才彻底反应过来。
他喜欢颜山岚,喜欢得不得了。
然而彼时的傅斯容还在为一个收购案通宵。
他不是生来就坐在这个位置上,如果不是出生在傅家,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和自己打拼闯出一份事业的颜山岚不一样。
如果不够优秀,又拿什么去追求颜山岚。
傅斯容抬手轻轻摸着屏幕上颜山岚的脸,暗自下了决心。
六年后,曾经在谈判桌上屡战屡败的傅斯容成了名副其实的傅氏集团总裁,丑闻缠身的颜山岚成了国际顶尖模特。
他们都功成名就,荣耀傍身。
傅斯容也终于在初次心动的东京与颜山岚重逢。
他曾经想过,要在什么样的场景下向颜山岚开口,才能确切表达自己追求的想法,又不冒犯到颜山岚。
可想来想去,他不仅没有好好将爱意说出口,把人睡了之后还被调戏了。
傅斯容拿着颜山岚的电话号码,想过干脆从情人做起。
但没过多久,他看到颜氏货轮被扣,听说颜雪青四处求人帮忙,脑海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联姻。
于是他去了,去的路上他已经做好被颜家拒绝的准备,就算颜家拒绝了,他也会出手帮忙。
颜雪青不出所料地拒绝了,但颜山岚答应了。
结婚之后,傅斯容更不敢言说自己的爱,因为他对颜山岚所谓的一见钟情,说白了就是见色起意。
他不高尚,和其他Alpha没什么区别,甚至还在颜家有难时趁虚而入。
没有比他更恶劣的Alpha了。
除了高韫。
傅斯容戴上耳机,打开了相册里的视频。
是蒋琬偷拍下来的,高韫在颜山岚工作室里表演的那场闹剧。
视频上的高韫依旧是那副令人恶心的做派,在家一向温和好说话的颜山岚却露出了傅斯容从未见过的厌恶表情。
他没有遮遮掩掩,从眼神到动作,连每根头发丝都在表达他对高韫的恶心和嫌弃。
“那天晚上确实不错。”
耳机里传来颜山岚暧昧的话语,傅斯容还没来得及难为情,就看到颜山岚将花砸在高韫的脸上。
颜山岚嘲讽的笑容一闪而过,画面定格在高韫被扔出去的那一幕。
傅斯容摘下耳机,长舒了一口气。
他现在仔细一想,觉得自己也是搞笑。
颜山岚都说没信,自己在这里一个劲的胡思乱想不够,还把老婆惹生气了。
古有皇帝为南下看琼花修筑运河,后人称之为壮举。
而他,惹老婆生气还要搬父亲养的绣球花回去哄,简称怂包。
傅斯容无奈地笑了笑。
*
飞机在两个小时后着陆。
傅斯容到家的时候还不到晚上,但天已经黑了下来。
天空乌云密布,似乎随时要下大雨。
他把绣球花交给花匠,看他们把花种在花园的空地上,才回屋上了二楼。
傅斯容换下带着潮气的衣服,站在颜山岚的卧室门前。
他闭着眼做了两个深呼吸,然后轻轻敲了两下。
“岚岚。”
无人应答。
傅斯容在门口踱着步子,走了几个来回,又上去敲了门。
这一次卧室的门开了。
“咔哒”的一声,颜山岚卧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傅斯容还没来得及高兴,一只手从里面伸出来,一把将他拉进了房间。
傅斯容被拽进来时还没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颜山岚已经将他顶在墙上。
颜山岚扬起头,那双浅灰色的眼里含着泪水,似乎在无声控诉他先前的种种行为。
“岚岚,对不起。”傅斯容伸出手,将颜山岚搂到怀里。
颜山岚颤抖了一下,忽然咬住了傅斯容的肩膀。
他咬得很轻,像受伤的小动物虚弱的示威。
傅斯容抱着颜山岚,听见他含糊不清地抱怨道:“你怎么才回来……”
颜山岚的身体很轻微地颤抖着,傅斯容抱了一会感觉到不对。
傅斯容紧张地摸了摸他的额头,问:“你怎么了?”
颜山岚趴在傅斯容的肩上喘着,过了一会才小声地说:“信息素紊乱。”
他太想念傅斯容了,想念到信息素都出了问题。
颜山岚的耳后和脖子泛着不正常的粉红,傅斯容隐约能从他呼出的热气里嗅到淡淡的苦涩花香。
他扶住颜山岚又热又软的身体,“吃药了吗?”
“没力气。”颜山岚摇摇头。
他望着傅斯容的眼睛,抓着傅斯容的手往自己的脖子上探去。
“不用那么麻烦,做一次就好了。”
Omega略微沙哑的话语像塞人的歌声,蛊惑着Alpha的心神。
傅斯容只觉得指尖贴上一个光滑的平面,颜山岚脖子上的颈环随即发出了“滴滴”的两声。
他的指纹解开了颜山岚的颈环,黑色的颈环从脖颈间滑落,掉在地上。
浓烈的苦橙花香在卧室里炸开,猛烈的信息素将毫无准备的Alpha冲懵了两秒。
傅斯容将头埋在颜山岚颈间,鼻子蹭着发热的皮肤。
他的手从颜山岚的腰间滑落,把脱力的人抱到床上,扯开睡袍的系带。
“一次就够了吗?”
颜山岚弓起腰,“都随你。”
夜深时,屋外终于下起了雨。
绵绵雨声没有惊扰屋内的人。
傅斯容的汗水滴在颜山岚的脸上,将沉溺其中的人惊醒。
他眼神迷离地看着傅斯容,勾着对方脖子的手滑到肩膀上。
“容哥。”颜山岚很轻地叫了一声。
他问傅斯容:“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傅斯容把颜山岚抱到怀里,扬起头露出喉结处的腺体,放出了一点信息素。
“丝柏。”
空气中弥漫着被烟熏炙烤过的丝柏木香,褪去酸涩的木质香沉稳却清淡,压住躁动的苦橙花香,安抚了因为信息素紊乱而燥热的身体。
颜山岚嗅着烟熏味的丝柏木香,想起上一次发情期用的安慰剂。
他撕掉了标签,一直想不起那是什么味道。
原来是丝柏。
但傅斯容的信息素和人工合成的劣质仿制品不同,带着一点独特的烟熏味。
傅斯容的信息素是这个味道真的太好了。
他很喜欢,闻多久都不会厌倦。
“不专心。”
傅斯容撩开颜山岚额前潮湿的碎发,“在想什么?”
颜山岚拉着傅斯容的手,亲了亲他的掌心,“想你。”
傅斯容轻笑一声,俯身去亲颜山岚。
夏夜的雨嘀嗒落在窗上,将爱人枕间的绵绵情话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