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回了院子后便心慌意乱,总感觉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在屋子里踱了几步,才强迫自己平心静气地坐下来,以免太过失态露出马脚。
不过片刻,殷承璟便进来了。
他面上仍是笑着,但那双眼睛却泛着深重寒意,姚氏心口跳了下,站起身来迎上去,就见他挥了挥手,将伺候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还特意关上了门。
姚氏心中不安,试探唤了一声:“殿下?”
确定外头人都撤走了之后,殷承璟终于再装不下去,撕下了假面步步逼近她:“红花?你想堕胎?你知道了什么?”
每问一句,他脸色就阴沉一分,待将最后一句话问出来时,整个人就如同那披着人皮的恶鬼,恶狠狠盯着姚氏,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撕下身上的人皮。
“什么红花?我听不懂。”姚氏霎时间心惊肉跳,不知道他怎么会知道红花的。她攥紧了帕子,知道自己决不能承认,好在那堕胎药她已经扔了,如今殷承璟搜也搜不出来证据来。她红了眼眶,神色委屈又惊慌:“殿下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好好的我怎么会堕胎?你吓着我了……”
殷承璟下颌紧紧绷着,目光阴鸷地盯着她许久,方才冷嗤一声,没再追根究底,只探手碰了碰她的小腹,语气森然道:“不管你知道了什么,这孩子都必须得好好生下来,知道么?”
他脸色狰狞如鬼,声音却带着诡异的柔和,两相对比之下越发叫人惊惧。
姚氏颤了下,神色怯怯地点头:“这是自然。”
“为防出门再摔了伤着孩子,日后你便好好待在府里养胎吧。你身边的丫鬟粗心大意不堪用,本王再替你挑几个得用的来。”阴冷的目光扫过她,殷承璟打开门,唤了自己的亲卫过来:“护送王妃回后院。”
姚氏的贴身侍女想进来,却被拦在了门外,很快便被侍卫带了下去。
姚氏见状想说什么,最后又无力地闭上了嘴,温顺地在护卫的护送下回了后院。
殷承璟瞧着她纤细的背影,眼底一片暗沉,驻足许久,方才让人准备车驾入宫。
入了宫门之后,他匆匆去了咸福宫寻德妃。
瞧着面色不虞的儿子,德妃屏退了伺候的人,方才询问缘由。
“姚氏与安王知道了。”在咸福宫里,他才终于不再伪装,露出阴沉的困兽模样,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了口。
若不是为了成就大业,他何必忍受此等大辱?
“安王怎会知道?”德妃惊道。
殷承璟忍不住重重锤了下案几,实木案几发出沉闷声响:“姚氏那个贱人发觉了,想堕胎,却被安王撞见了!”
本以为一切天衣无缝,却不料事情竟然败坏一个妇人身上!早知如此,还不如早早将姚氏软禁起来!
回想起殷慈光说那句话时轻蔑的神色,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将那张脸撕碎!
“姚家那边可知道了?”
“应当还不知道,姚氏没来及通知他们。”殷承璟回忆起昨晚姚氏异常的举动,猜她应该就是昨晚发觉的:“姚家那边不必太担忧,姚兆安上了我的船,可不是想下就下的。”
“姚家不足为惧,但若是安王拿住此事做文章,再闹到你父皇面前去……”德妃想到如今在宫中来去自如的安王,眉头便无法舒展。
如今隆丰帝最信任这个大儿子,一应起居都是殷慈光在经手。
太子占嫡。安王占长还得了皇帝宠信。只有她的儿子两头不沾,走得格外艰难。
如今又被暗算落下那样的隐疾,一旦隆丰帝听信了安王的话,让太医前来查验,那他们多年的隐忍筹谋就全完了!
德妃绞紧了帕子,神色犹豫不定。
“我不想再忍了。”殷承璟忽然道:“我们忍耐筹谋了这么些年,早该够了。再隐忍下去,父皇能不能活到那一日都不好说。”
若皇帝死了,太子名正言顺继承大统,还有他什么事?
德妃心头一动:“你是想……”
殷承璟露出狠色:“欲成大事者,不该瞻前顾后。”
*
乌珠一直留意着主院的动静。
她本是想伺机接近姚氏,听闻姚氏从金云寺回来后,便立即着人去前院打探消息。结果却见着姚氏被几名护卫护送回了主院。
明面上说得是姚氏去金云寺差点摔跤动了胎气需要静养,但实际上连贴身侍女都被支走,与软禁无异。
必是出了什么事!
乌珠心思敏锐,殷承璟前脚一出府,她后脚就让人传了信出去。
也幸好她动作够快,待殷承璟从宫中回来后,三皇子府便忽然加强了戒备,大门紧闭,各处出入的角门也都换了亲卫把手,轻易不许进出。
消息很快传进了慈庆宫,连带了安王与三皇子在门前对话那一幕。
“看来是姚氏露了马脚,叫殷承璟察觉了。”殷承玉正在对着棋谱摆一局残棋,听完暗探的汇报后扔下棋子,看向薛恕:“如果你是殷承璟,会如何做?”
薛恕不假思索道:“与其做困兽之斗,不如孤注一掷,尚有转机。”
殷承玉与他想到了一块去,屈指轻点棋盘,询问道:“如今宫中禁卫你能调动多少?”
“金吾卫羽林卫都可调动,锦衣卫尚有半数掌于龚鸿飞之手。”
殷承玉粗略算了算,道:“足够了。”
殷承璟暗中筹谋多年,到底还有哪些倚仗他也不全然知晓,但有金吾卫和羽林卫,能护住景仁宫便足矣。
至于乾清宫……殷承玉眼中划过暗色,皇帝有真龙庇佑,自不需他这个多余的儿子操心。
“安王那边如何应对?”薛恕又道:“今日安王刚将姚氏送回来皇子府,姚氏便被软禁,实在过于巧合。”
他说着巧合,实则觉得就是殷慈光从中做了什么。
毕竟殷慈光在丹犀冬狩时见过殷承璟的伤,后来殷承璟不能人道的流言传得满邺京都是,他又懂药理,能猜到真相并不叫人意外。
只是他挑破了这层纸,将殷承璟逼得狗急跳墙,却不知道目的为何。
“孤去见他一面。”殷承玉站起身来,往外行去。
隆丰帝中风,殷慈光被留在宫中侍疾,二人相见并不费事。
约见的地点定在了太液池旁的囚雪浮廊。
殷慈光后到,只带了个随侍的太监。
殷承玉立于廊下,远远瞧见一道人影缓步走近。淡青色的身影融在春日里的垂柳当中,仿佛下一瞬就要化作柳絮散去。
他骤然想起二人在这廊上初遇的光景来。那时殷慈光还做女儿打扮,穿着的袄裙恰也是淡青色,瞧着柔弱苍白。
“殿下。”一晃神间,殷慈光便已行至近前,先开了口。
神态语气从从前无异。
不论是扮做女装时还是恢复皇子身份之后,他都始终将自己放在低处,称殷承玉为“殿下”,从不以长姐或者长兄身份自居。
殷承玉背过身去,瞧着池边随风摇摆的柳条,低声询问道:“大哥也要与孤争了么?”
殷慈光神色一顿,复杂难辨的目光掠过他的侧脸,又转向远处。语气隐隐带了几分不甘:“殷承璋争得,殷承璟也争得,我为何争不得?”
“大哥与他们不同。”殷承玉转过身看着他,神色十分认真。
不论是殷承璋还是殷承璟,上一世的经历早已经注定他们只能是敌人,而不是兄弟。
但殷慈光不同。
或者说,他以为会不同。
殷慈光与他对视,目光不经意扫过侯在远处的薛恕,嘴唇动了动似想问什么,最后又压了下去。
他错开眼,嘴角勾起个极淡的笑容:“怕是要让殿下失望了,我与旁人也没什么不同。”
殷承玉缓缓皱起眉,凝视着他,他觉得殷慈光言不由衷。
只是殷慈光显然不愿开口,他再多说也是无益。
“希望来日我们兄弟不会有兵戈相见那一日。”话落,殷承玉与他擦肩而过。
殷慈光望着平静无波澜的湖水,没有回头。
许久之后,他方才转身,往乾清宫的方向去。
隆丰帝刚醒,瞧见他后含糊不清地开口,问他去了何处。
自从那日中风之后,他的身体便一日比一日虚弱起来。明明汤药都用着,但病情却没有丝毫好转,甚至脑子都开始有些糊涂了。太医院的太医轮番来看过,却始终找不到病因,最后只能将之归结于隆丰帝早年被掏空了身体,以及服用丹药太多。
因为身体越来越差,隆丰帝对殷慈光也愈发依赖,殷慈光一会儿不在,都要遣人去寻。
殷慈光接过宫女手中的汤药,亲自伺候他喝完,又点了安神香哄着他歇下,方才从寝殿退出来。
高贤揣着手迎上去,低声同他道:“三皇子下午去了咸福宫,之后便回了皇子府。如今府外瞧不出来,但里头实际已经戒严了。”
“继续盯着,一旦三皇子动手,便趁着皇子府防卫空虚之时,让人去接触姚氏。”
“是。”
*
自囚雪浮廊回来之后,殷承玉便去了弘仁殿处理公务。
只是他明显有些神思不属,批着批着,笔便顿住了。
薛恕绕至他身后,将他手中的毛笔抽出来搁在笔架上:“殿下若是累了,便歇一歇。”
“是有些累了。”殷承玉将文书扔回桌案上,身体往后靠在他身上,疲惫地叹出一口气:“孤真心敬他为兄长,并不愿同室操戈。那个位置便如此诱人?”
可他坐上去时,只觉得肩上沉甸甸担着责任。
若不是他自小被当做太子教养,早已经习惯了肩上的重担。真让他选择,他倒宁愿做个闲散王侯。
将头靠在薛恕腹上,殷承玉仰脸瞧着他,不由又想起上一世两人的分歧来。指尖绕弄他垂在胸前的帽带,微微用了些力道往下拉:“你可也想要权势?”
这一世薛恕同他在一处,恐怕朝中再不会有九千岁。
薛恕捧住他的脸,俯下身在他眼上落下一吻,又去亲他的唇。微敛的眼眸里满是虔诚:“天下最有权势的人已经在臣怀里,臣别无所求。”
殷承玉眼珠一动,顿时反客为主,手掌按着他的后脑,更用力地亲吻他。
纤长的脖颈扬起,微微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不断滚动。
薛恕察觉他急于得到发泄的情绪,耐心地以唇舌安抚他,良久,方才断断续续道:“安王那边,殿下若狠不下心,可交给臣。”
说这话时,他眼底涌起浓郁的戾气。
殷承玉换了个姿势,将人当做靠垫倚着,垂眸把玩着他的手,道:“不着急,先盯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