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田野冷僻无人, 道路两侧杂草丛生,不远处的断壁残垣也被疯长的野草覆盖着,还有一口残破的铜钟。野草肆意生长, 模糊了上边的字迹,袅袅白雾缭绕围绕着此地的杂树葱茏, 透出一派凄凉之色。
车轱辘路过此处被小块的石子颠得摇晃, 只听到一声细微的闷哼声, 马车戛然而停。
“青龙,停下。”
帘子被掀开,一只青白如玉的手映入眼帘,兴许是过分苍白显得弱不禁风, 紧接着便是一张能令世间万物皆失色的面容, 双眸却被白布缠上, 三千白发如雪,唯有那一抹点绛唇有颜色。
莫念欢被路上的小石头颠得难受, 只能叫停歇息。
过了会,他掀开帘子,像是在感觉着什么,如今他体内毫无灵气, 又看不见想要再去寻觅什么都非常的吃力, 但却会有感觉。灭世黑莲是他的坐莲,是与他的血液相容的存在, 这份刻在骨子里的熟悉无需任何灵气维系, 只要靠近便能够感知。
沈渊玉生怕莫念欢被石子颠得难受,下了马车,弹指间将路面上的石子全部粉碎。他侧眸看着掀开帘子的莫念欢,双眸笼罩上了白布, 是害怕光线伤了眼,却又添了几分病弱感,日光耀眼,落在这人身上仿佛要将人融化。
心头一紧。
他不敢想象自己能否承受得了莫念欢在自己面前离开。
百年前差点疯魔了一次,那这一次呢?
“到幽域谷了吗?”莫念欢微抬头。
“到了。”沈渊玉收回视线落在莫念欢身上的视线,神色莫测,他环视着周围的荒凉凄清,不远处那处断壁残垣上被杂草覆盖的字迹便有幽域谷三个字,却被划了无数道痕迹:“不过变了样。”
残壁上有很新的划痕,就像是被人疯狂的划弄而过,很显然,已经有人比他们先来一步。
视线落在脚边的草地上,若有所思。
“我下去看看。”莫念欢起身便想下去,主要也是能有这个出去的机会他不得赶紧把握,在屋里一直待着他都快闷死了,都怪沈渊玉哪里都不让他去。
沈渊玉见况立刻上前将人抱入怀下马车:“做什么,我不是在这里么,也不怕摔了。”
嘴上说着,动作却轻柔得不能再轻柔,生怕把怀中人捏碎了。
“那不至于。”莫念欢被沈渊玉这股紧张劲弄怕了:“之前你没醒的时候我一个人也是这么过来的,摸着摔着也就习惯了。”
说完他发现沈渊玉还是没把他放下来,顿时间感觉到周围气氛不太对。
“莫念欢,你是要我生气吗?”
头顶传来沈渊玉清冷愠怒的声音。
莫念欢抿了抿唇,心里头暗骂自己几句,手往上抬摸到沈渊玉的下巴,像是逗人似的挠了挠:“我错了,别生气。”
“以后不许说了。”
“好。”莫念欢哄道。
沈渊玉这才将人放下,拢了拢莫念欢身上的狐裘,生怕这里的阴风吹伤了他,再顺势牵上手。
“你刚才说幽域谷变成什么样了?”莫念欢回忆着百年前看到的幽域谷,青山绿水,风帘翠幕,郁郁葱葱,一点都不像是封印着上古相柳的地方。
“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一副破败之像。”沈渊玉记得当年破了结界闯入幽域谷时的模样,绝非是现在这样:“应该是很久没人来了。”
“我记得当初来救主人的时候这里可不是这般荒凉。”坐在马车前的百里殊途环视着周围景象,试探的嗅着有没有危险,脸上露出狐疑:“奇怪,我竟然探不到任何气息,上古相柳被封印在何处?”
莫念欢想往前走。
“去哪?”沈渊玉一把将人拉回来,神色警惕,俨然一步都不许人离开自己身旁。
莫念欢被沈渊玉这样过分紧张弄得无奈:“我就是想往前走一走,走这一两步我还是可以的,又不是病入膏肓一走就倒。”
刚说完忽然一阵凉风刮过,莫念欢便打了个喷嚏。
“……”
沈渊玉将人揽入怀中,垂眸看着莫念欢又白了些许的脸色:“我不是不让你走两步,我是怕你走。”
听似寻常的语气愣是被莫念欢听出沈渊玉好像是要哭的样子,默默的把沈渊玉的手抓紧,不想让沈渊玉总是想着他身体的事情,故作轻松语气:“我记得之前幽域谷是有个地牢的,明面有个入阁处,看着就像是寺庙里头的僧人撞钟那样的阁楼。”
青龙从马车上跳下来,嫌弃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就这荒郊野岭哪里像个谷啊,别说什么地牢了,屁都没有。”
说着嘴边还嘀咕着天界的那种牢才叫漂亮。
“你又是什么东西,我主人说有地牢就是有地牢,你懂什么?”百里殊途对这个半路出现的家伙早就看不顺眼了,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吐槽一番。
青龙瞪大眼,抱臂看着百里殊途:“诶嘿,我是什么东西?小龙我出生的时候你连个毛都不是呢,还敢说小龙我是什么东西?我是青龙,青龙,听过没有啊魔道的土鳖。”
百里殊途听到青龙竟然说自己是土鳖神色大变:“你知道我是谁吗?竟敢说我是土鳖?”
青龙一副对百里殊途是谁完全不在乎的样子,撇了撇嘴:“我需要知道你是谁吗?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百年前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点数吗?还敢在我面前说是谁?”
百里殊途话音戛然而止,微抿唇,显然是被青龙戳到痛处。
“你们俩吵了一路了,不累吗?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你们可是陪我来拿回灭世黑莲的。”莫念欢听得都觉得耳朵疼,他抓着沈渊玉:“上一回我是用日灼剑破开的结界,你是仙门的人,这个结界又是凤麟沈氏结的,你应该可以破。”
沈渊玉轻声应道,双手抬起在虚空中结印,手腕翻转衣袖微落,眼神倏然一沉,结印落在不远处的断壁残垣之上,虚空中荡开一阵波纹。
机关启动的轰响声传来,只见原本的断壁残垣处一道通往地牢的关口出现,却没有意料之中的破开结界,开启异常简单。
沈渊玉眸色深沉,是谁来了?又是谁会知道他们来比他们先来一步?
“怎么了?”莫念欢偏着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没事,结界打开了。”沈渊玉牵上莫念欢的手。
“这么简单?”莫念欢有些疑惑,想当年他为了救沈渊玉光是破这个结界就差点被反噬,是因为立下这个结界的神官手段尤其阴险。
“你还不相信我?”
莫念欢听出沈渊玉语气中的意思,笑了笑:“相信相信,我只相信你。”
心里却想着,实在不太可能那么简单就破开这结界,没有被这个结界机关算尽都算好的了,又怎么会这么平静。
沈渊玉看了眼青龙和百里殊途,他们两人立刻明白了沈渊玉的意思,青龙走在前护在莫念欢前边,百里殊途则护在莫念欢身后,三人十分默契的护着莫念欢,避免有任何措手不及的事情发生。
现在的莫念欢是伤不得的。
四人往地牢关口走去。
通往地牢的是一道幽暗的阶梯,越往下走越是阴寒潮湿,甚至还听到传来的滴答水声,不过除此之外倒是安静得诡异。
直到四人走到地牢深处,空荡宽敞的地牢墙上垂挂着粗大的锁链,还有散落四处的白骨枯草,气味刺鼻,除此之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更不要说还有上古相柳的影子,这么庞大的存在又怎么会不见影。
青龙看着这肮脏至极臭气熏天的地牢忍无可忍的捂住鼻子:“好臭,感觉好像进了粪坑,上古相柳竟然被关在这样的地方。”
百里殊途表情也有些微妙,没想到当年主人勇气可嘉,这么臭的地方都进来救沈渊玉,这就是爱情吗?
没忍住干呕了几声。
莫念欢确实也是闻到这样的气味觉得有些难耐,脸色白了白:“怎么这里变得这么臭?”还是他之前救人心切哪里顾得上这里臭不臭,现在反正是受不了。
沈渊玉生怕莫念欢踩到什么脏东西想将人抱起,不过被莫念欢拒绝了。
“我还不至于有人护着还会摔倒。”莫念欢挡下沈渊玉的手紧紧握着:“你牵着我就可以了。”
沈渊玉垂眸看着莫念欢洁白的衣摆处染上污秽眸色深了几许,他可不想莫念欢再沾上什么脏东西,这一次无论如何都要还莫念欢一个清白。
莫念欢认真的捕捉着不远处传来的微弱声响。
看不见后听力变得尤其的好,只要他静下心便能够听到较远传来的声音,就好比此时,地牢显然空荡得不寻常,就连水滴的声音都能够听清楚又怎么可能寻常。
地牢本无水,不过有水的声音就说明上古相柳就在这,这个老东西蛇身九头,食人无数,所到之处,尽成泽国,身上的水取之不竭。
可为何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确实是很奇怪,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有什么东西是上古相柳所忌惮隐藏起来了。
但又有谁是上古相柳所忌惮的,百年前这家伙可是连他和沈渊玉都不怕,简直是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存在。
奇怪至极。
“沈渊玉,这不对。”
沈渊玉听莫念欢所说眉头微拧,其实他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进来得太过于顺利:“确实是不对劲,上古相柳不可能挣脱得了这煞天锁链,这是共工打造的锁。”
他和莫念欢虽为太阴幽荧和太阳灼照,但也不是什么都是他们能够破解的,更不要说这锁是情锁。
上古相柳是共工的义子,不伦之恋天理难容,共工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义子狠了心将相柳关押在人间,并用煞天锁链封印在此,由凤麟沈氏镇守。
共工也被关押在天界,那又会是谁?
“刚才你怎么那么容易就打开结界了?这结界并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莫念欢还是觉得奇怪,他扯了扯沈渊玉的衣角:“你老实说,这个结界真是你打开的?”
过于顺利,才有蹊跷。
“结界被人破了。”沈渊玉说:“有人比我们先来了一步,应该在不久前,因为残壁上的剑痕很新。”
莫念欢有些诧异,这就奇怪了:“难不成是有谁知道我把灭世黑莲藏在上古相柳的身体里?不可能,应该就只有我知道的,我连你都没有说呢?”
这个局他是反其道而行,目的就是很简单,就是想利用灭世黑莲搅乱仙门,想利用这些仙门正派所谓秉持的大道无情之路有捷径,想让他们自相残杀让世人看看这就是所谓的仙门正派,也不过如此。
会被猜测到他不意外,他意外的是有人提前入了幽域谷。
“所以啊,这天底下,最了解你的莫过于我了,阿照。”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莫念欢愣怔片刻,像是难以置信那般,缓缓转过身。
闻墨慢步从黑暗处走出,只见他身着一袭冰蓝色祥云锦袍,玉冠束发,楚楚君子之姿。他的目光紧紧锁定在不远处一身雪白双眸被白布束缚的莫念欢身上,眸底浮现复杂神色。
沈渊玉脸色骤沉,侧身挡住闻墨落在莫念欢身上的视线。
四目相对,沉默便是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