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陪我去见一个人吧。”萧唐抬头看着他道。
“萧瑾?”林肃问道。
“嗯。”萧唐眸色微深,“他必须死。”
“我会调西南大军赴京,给我手谕。”林肃握上了他的手道。
继后是明承帝爱了半辈子的女人, 这个女人可以由他来废黜, 贬入冷宫甚至处死,却不能由别人代劳, 尤其是萧唐, 这相当于未登帝位便已经有了越权之举, 会让明承帝忌惮。
同理,就像萧唐的仇恨, 不管他再苦再累也要他自己亲手去报, 他亲手将那些害过他的人送走,也才能真正的将仇恨从心中放下, 此事旁人也不能代劳。
如此挑衅明承帝, 必然引来他的忌惮, 京城之中守军五万,有一部分归了萧唐,明承帝能够调度的人仍然不少。
“好。”萧唐拉紧了他的手道。
天牢之中比冷宫更加昏暗阴冷,只是却比冷宫干净很多, 因为这里的人都待不长就会竖着进来,横着抬出去。
“太子殿下, 无皇上的圣旨任何人不能见五皇子殿下。”牢头战战兢兢道。
曾经宫中之人少有将太子放在眼中的,因为必死之人, 不受宠之人无甚惧怕之处,可是风水轮流转, 如今的太子不是他人能够轻易得罪的起的。
“既是撤了玉碟, 哪还有什么五皇子殿下。”萧唐看着那人道, “你只是守卫,本宫不与你为难,让开,若是出了事,本宫一力承担。”
那牢头看了他一眼,侧身让到了一旁。
一般的牢房可能还能听到喊冤的声音,可是这里却有些过分的冷清,待在这里的人不需要审问,不需要受刑,唯有等死而已。
从前金尊玉贵的人,在这里穿上牢衣,看着也与其他人无太大的差别。
脚步声在萧瑾的牢房前停下,他本是靠坐在地上,百无聊赖的抬头一瞥,在看见萧唐时神情转为了紧张:“你怎么会来这里?”
“来看你,顺便带你去见你的母后。”萧唐示意,一旁的狱卒打开了牢门,萧唐看了林肃一眼。
林肃退后一步道:“我在门口等你。”
彼此坦诚是一回事,有些情绪却是只有一个人在的时候才能够彻底的发泄。
“嗯,不会太久。”萧唐应了一声。
林肃转身离开,萧唐从牢门踏入,萧瑾靠着墙边站起,谨慎的盯着他道:“你什么意思?你将我母后怎么了?”
“她死了。”萧唐轻笑了一下,“本宫亲自送她上路的,死前跪在我的面前求饶,还觉得陛下会救你能母子,殊不知他已经自身难保。”
“你杀了她?!你竟然杀了她!”萧瑾的瞳孔放的很大,他直接朝着萧唐冲了过来,“我杀了你!!!”
守在不远处的狱卒想要跑过来阻拦,可是却见那一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殿下直接伸手接住了萧瑾的拳头不说,一个抬膝直接顶上了他的肚子,而下一刻那发疯一样的人便被他踹飞出了出去,趴在地上折腾了几下都起不来。
狱卒停下了脚步,缓缓又站了回去,能够做到这般轻描淡写,太子殿下的隐忍绝非一般人能比。
“你会武?”萧瑾努力从地上撑起道。
萧唐看着他道:“若什么都不会,只怕早就死了。”
“你恨我,杀我便是,为什么杀我母后?!”萧瑾好容易坐起身靠在了一旁,目光中全是恨意。
“因为她杀了我的母后。”萧唐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下,单手抬起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这恨意倒与我当时很像,但天底下最没有资格恨我的便是你了。”
宫中子嗣众多,他虽为嫡长子,却与萧瑾差了不过几个月。
这人从小精心呵护,身体强壮,他幼时不知,记事的时候便知道母后每日皆是战战兢兢,草木皆兵。
他曾也能够像普通的孩童一般每日奔跑玩耍,却不想六岁那年被这人一把推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呛了不知道多久的水,能够再睁开眼睛都是万幸。
而在那以后,曾经还算健康的身体便彻底倒了下去,不能碰冰冷之物,稍微有些季节变化便会卧病在床,再后来母后死了,他被送入了皇后宫中,每日只能隐忍度日。
那样的日子只是想想都不敢再去经历一遭,而他的父皇对他这位皇弟的所作所为,不过一句稚子无知便全然概括了。
“不过是成王败寇。”萧瑾看着他道,“我有什么错?错的不过是漏算一步,早知道那时便应该将你淹死了事。”
“你果然是故意的。”萧唐神色转冷。
“母后不喜欢你,每每跟我念叨,我自然要达成她所愿,我推你下冰湖又如何,父皇到最后还不是敷衍了事,他根本就不想要你这个儿子,是你母后抢了我母后的,我才该是嫡长子。”萧瑾面目狰狞的瞪着他道。
“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萧唐松开了他的下巴,“既然如此,那只能让你尝尝我当日的苦了。”
他一招手,有侍卫捧着大盆的冰块进来道:“太子殿下,已经准备好了。”
“你想干什么?!你不能这么对我!”萧瑾看着那冰块有些惊慌失措,他自然是怕死的,谁又能不怕死,可是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与受尽凌虐至死截然不同。
“我可以放你一马,”萧唐捏起了一个冰块递到了他的嘴边道,“只要你能够将这些冰块在一柱香的时间内全部吃下去,我就放过你,不仅放过你,还送你离开天牢,否则,我便将你丢到冰库中活活冻死,你自己选。”
他直接将冰块推到萧瑾的嘴边,萧瑾呼吸颤抖,却是将那冰块吞了下去,然后对着旁边的一盆冰块狼吞虎咽。
一旁的侍从放上了一柱香,萧唐擦了擦手看着那挣扎求生的模样觉得有些讽刺,即便同父异母也是骨肉兄弟,却还是为了权势地位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古往今来为了那个位置死了多少人,就为了那个位置,葬送了母后的性命,让他过往的时间皆是活在痛苦之中。
天牢里太冷,萧唐从其中迈出,看见天光和等在门口的那个人时冷下的心微微回暖,天下功名利禄,他皆是唾手可得,若他想要,那帝位也不在话下,可是他从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从不被那些东西牵绊,可得之,也可放手,这样的洒脱让萧唐羡慕。
林肃站在门口瞭望着远方,眸色深邃让萧唐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人对他了解甚多,可他与他的太子妃每每相处,总能发现更多的他不知道的东西。
但即便不知全貌,他站在这里,萧唐便觉得安心,察觉到了他的脚步声,站在那里的人扭过了头来道:“结束了?”
“嗯。”萧唐走了过去,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将头枕在了他的肩膀上,“我冷。”
回忆过往总会勾起一些不好的感觉,林肃将人抱住道:“这样有没有好一些?”
萧唐低低应了声,那好像刚刚从冰湖之中捞起的心就像是被人捧在怀里一样慢慢的捂热着,过往很冷很苦,但好像从这个人来到他的身边开始,一切都好了起来。
他无法想象这人没有来到他身边的场景,因而格外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因为疑心和戒备便将他推开,也感念他那时没有因为他的防备便放手离开,而是用尽一切靠近,像个大火炉一样,温暖了他整个生命。
真的好庆幸……
上天许他那么多的苦难,或许就是为了让他的余生能够遇到这个爱他懂他,能够与他携手的人,幸好他等到了。
天牢的狱卒若有似无的看了过来,实在难以想象刚才在里面冷心冷肺的太子殿下在太子妃面前竟然是这样的,只是这位置是不是不太对?
他还要在看,却被守在一旁的侍卫瞪了一眼,连忙收回了视线。
从天牢回归太子府已然是在傍晚,用过了晚膳,林肃漱过口后坐在桌边看着西南来的消息,身后有人靠近时察觉熟悉的气息未曾阻止,肩膀上有重量压上,耳边被人轻轻用鼻尖蹭了一下:“太子妃殿下,这奏报好看么?”
从肩上环绕下来的手臂光洁如玉,林肃瞟见那轻纱一样材质的衣袖时心中了然了一下,正经的应了一声:“还好,不是什么大事,还有婷儿的信,要看么?”
他这语调太过于正经,萧唐垂了一下睫毛,暗道自己难道暗示的不够明显:“她写了什么?”
“她说她有心上人了,非他不嫁,只是这一次又不知道能维持多久。”林肃笑道。
“她的事不着急,若是日后真有属意的,我给她赐婚便是。”萧唐手臂环的更紧了些,手指捏了一下他的耳垂,“太子妃殿下,夜深了……”
这样的暗示应该够明显了,若再继续下去,他实在……办不到了。
林肃摸了一下自己的耳垂道:“是夜深了,我记得……”
“你什么都不记得。”萧唐朝他耳朵咬了一下。
这人若不是故意的,他的名字倒着写。
林肃轻笑了一声,拉了他的手腕将人抱在了怀中,怀中人平日玉冠高束,即便病弱之时发丝也打理的没有半分凌乱,如今却是散了一头的墨发,白衣轻薄,肤白如玉,唯有眉心的印记鲜艳的滴血,衬的本是冷清的人带了几分媚眼如丝的感觉。
“太子殿下今日怎么跟只猫儿似的乱咬人。”林肃低头与他蹭着鼻尖笑道。
萧唐在他背后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面对着他,意图实在明显至极,面上染上了微微的薄红,即便已经有过更亲昵的动作,可如此亲近还是会让人心跳失衡。
萧唐搂上了他的脖颈,在他的唇上轻轻咬了一下:“就咬你。”
林肃眸色微微暗了一下,秀色可餐,有美在前,自然引人食指大动:“这样招惹我,不怕明日起不了床?”
此话中威胁之意甚重,这种时候作为男人绝对不能退缩,萧唐吻上他的唇前说道:“就怕我起的来。”
林肃扣住了他的腰身,将人抱了起来道:“那便如太子所愿。”
西南的奏报被丢在了桌上,长明的蜡烛燃了一宿都没有人去再去翻看那东西。
夜色初明,萧唐靠在林肃的手臂眼眸半阖,轻吻落在眼睑上,他有些享受此时的亲昵:“天亮了……”
“嗯,给你传膳。”林肃摸了摸他的脸颊道。
“确实饿了。”萧唐觉得能够坚持到早晨是他的胜利。
“先喂饱你,再喂饱我。”林肃起身,萧唐本来混沌的神思有几分清醒。
“什么意思?”
林肃披着外袍,勾了一下他的鼻尖道:“太子殿下不会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吧?”
萧唐眨了眨眼睛:“不然呢?”
林肃笑了一下,萧唐顿时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但真男人绝不能在此事上认输:“你以为本宫会怕?”
林肃挑了一下眉头,萧唐将自己的头埋进锦被时着实后悔了自己刚才说的话,甚至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反复后悔。
为什么要用猫爪去试探的碰一下虎须呢?
继后和萧瑾身死的消息萧唐不仅没有刻意隐瞒,反而故意透露到了明承帝的面前,只是时隔几日明承帝却并未召见申饬。
而京城之中的军队却是调动了起来,此事未必能够流传到市井间,但是整个朝堂之上都有风声鹤唳之感。
直到那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御林军包围了整个太子府邸,火把通明,高头大马上的御林军首领高持圣旨,宣布着太子萧唐桩桩件件的罪名。
“……残杀嫡母,逼死皇嗣,欺君罔上……”
太子府的大门蓦然打开,却是吓得那宣读圣旨的首领一个哆嗦,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唯有太子一人一身白衣从其中踏了出来:“人还未出来,将军就急着宣读本宫的罪状,是生怕帽子扣不上么?”
“太子殿下,这里面桩桩件件都足够废除您的太子之位了,陛下已经下令撤去您的玉碟,您还是不要垂死挣扎的好。”御林军首领说道。
他虽看着强势,实则忌惮非常,朝中太子如日中天,手中权势相当可怕,可是让他背叛陛下,那是万不可能的。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父皇还真是将这条规则摸的很透。”萧唐透过那无数的火把看向了皇宫的方向,“但谁先谁后真的说不定,将军守在这里,不怕皇宫失守么?”
他的话语落,那本来只是漆黑的宫廷方向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照亮了一样,光芒直接冲破了京城的夜色。
能有那样的光芒,定然是发生了大事。
“陛下!”御林军首领想要策马,可带兵转向之际,却发现周遭不知何时已经被无数带刀的兵士包围了,想要突围者直接被斩落于马下。
马蹄声嗒嗒响了几声,穿着银色铠甲的将军骑着高头大马行到了太子府的门前,弯下腰伸手的时候,萧唐的眼睛皆被他夺了去,他曾想过他在战场之上的风姿,今日透过这一身的铠甲却已然能够窥得几分。
“殿下,该入宫了。”林肃说道。
萧唐将手放了上去,顺着那力道飞身落在了他的马前,林肃策马,御林军首领震惊的心神失守:“太子妃殿下,你也要谋逆么?”
“那又如何?”林肃拉着缰绳看着他道,“让开,宫中已无回天之力,你送命不要紧,那些士兵们呢?”
御林军首领呼吸颤抖,却是拉了马匹让到了一侧,林肃一夹马腹,马蹄声飞奔向了宫墙之中。
宫里的夜其实是很安静的,至少以往太平的时候是很安静的,只是今夜却是灯火通明,街巷皆是被士兵占领,有人收拾着被杀之人的尸体,一路飞奔过去,微凉的风到底吹散了那些血腥的气味。
林肃下马,将萧唐从马上扶了下来,他没有着急进入那被重兵把守的殿中,而是转头看向了那被抬走的尸体:“我本想兵不血刃。”
“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林肃按住了他的肩膀道。
明承帝为帝多年,虽然有时候昏聩无能,但是仍然有不少忠心之人拥戴,忠君爱国本就是这个时代的思想,不管是不是愚忠,忠心这一条是最为称许的一条,也是最要命的一条。
萧唐大势所趋,但仍然有人站在明承帝那一方,想要占领先机,挡在面前的人便不能不除。
萧唐看向了他道:“帮我好好安顿他们的家人。”
“这是必然的,进去吧。”林肃说道。
萧唐提起衣摆,踏上了那台阶之上的宫殿,这里一室的明黄,空气中透着丝丝龙涎香的香气,殿中空荡荡的,唯有那坐在龙位上的帝王。
帝王十二毓流冕,一般只有上朝时会戴,可坐在帝位上的帝王却是穿的庄重至极,在萧唐走过去时开口道:“你来了。”
“父皇万安。”萧唐给他行礼。
明承帝低头看他,低低笑了几声:“我儿当真是长大了,如今这般不动声色,胜得过朕年轻的时候,装病多年就为筹谋帝位,是朕不如。”
“父皇错了,儿臣多年来不是伪装,而是真的病不能行,六岁那年时冰湖中一游,是真的伤了根基。”萧唐行过礼后登上台阶走到了他的面前,直接坐在了那极为宽敞的龙位之上,就好像父子俩要促膝长谈一样。
也不知是否因为结局已定,萧唐心中对着自己曾经失望至极的父亲,如今竟是心境平稳,起不了什么波澜。
可他如此举动,即便明承帝知道结果已定,还是手臂颤抖了数下:“你如今还不是皇帝呢?没有朕的旨意,你只会是窃国的乱臣贼子。”
“父皇,我跟您说我曾经苟延残喘活在这世上,您竟是半分也不关心么?”萧唐轻笑了一声,“也对,父皇素来只关心帝位,窃国又如何,史书工笔便是记录儿臣弑君夺位又如何,不过是些身后的浮名,我做事无愧于心,任凭后世评说便是。”
“你既是苟延残喘,如今又怎能这般健康的站在朕的面前,你以为朕会信?”明承帝说道。
“是林肃治好了我,儿臣也曾以为自己活不长的,日子都是掰着手指头过的,却不想还有这样的境遇。”萧唐拉了他的手腕,看着手中已经布上皱纹的手道,“父皇,儿臣唯一感激您的事便是您将林肃赐给了我。”
明承帝被他的举动吓得一个颤抖,咬牙道:“朕最后悔的事便是将他赐给了你。”
“父皇,此事后悔无用,林肃何许人也,自然将父皇的性情与行事风格摸的透彻,他想要得到什么,岂有拿不到的道理。”萧唐笑道。
“西南边陲重权在握,觊觎京城已久,如今你引狼入室,请佛容易送佛难,林肃此子狼子野心,你便是登上了帝位,只怕也会被他把持朝政,届时的下场只怕连朕都不如。”明承帝笑了几声。
萧唐并未立刻接话,而是打量着他的面色许久,蓦然笑道:“父皇自诩与继后是真爱,可曾对她彻底信任过?可曾遇见何事都无条件的相信她?想必不曾,您不过是自诩深情罢了,三宫六院摆在那里,一个人的真心又岂能分成很多份,您不懂,儿臣自然不怪您无法理解儿臣与林肃之间的感情。”
“皇室没有感情,只有前朝后宫牵制,我儿到底年轻,竟还信真情这种东西。”明承帝冷笑一声道,“别到有一日反噬己身才好。”
萧唐看着他若有所思:“早知如此,我便该继后母子留下,若他们狗急跳墙,想必也会反噬父皇,继后下毒的本领高超,想必父皇也不会察觉便只能死在温柔乡中了。”
“你!”明承帝愤怒的看向了他,“你怎么生的如此歹毒?”
“是父皇的冷漠和纵容让儿臣变成这样的。”萧唐神色冷了下来,“父皇曾是庶子,深知皇子无父皇的宠爱便会人人可欺,举步维艰,却仍然纵容他们害了我母后,毁了我的根底,您什么都知道,但却在高位上看着我在泥泞之中挣扎却从不伸手拉上一把,若不歹毒,在这宫中只怕连一日都活不下去。”
他拉起了明承帝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上轻轻拍了两下然后丢开了去:“在儿臣心中,父皇也曾是顶天立地之人,是这天底下最英伟的父亲,儿臣曾不止一次期望父皇能够用手拍拍儿臣的脑袋,夸赞两句,便是心满意足,可奢望便是奢望,如今得来才发觉,不过如此。”
“父皇,传位的圣旨写与不写在您,您只需要知道,过了今日,萧国再没有明承帝便是了。”萧唐起身,从高位之上缓缓走下,“儿臣拜别父皇。”
“唐儿!”明承帝从龙位上站起,呼吸紧促道,“朕对你不住,弑父乃是大罪,你……”
他的父皇,他在世间唯一血脉相亲的人,即便他冷漠,无视,放任,萧唐怨恨他,但恨了多年,想要的或许不过是他知错,知道他对他不住,或许从前他会原谅,但是如今已经太迟了。
“哦,对了父皇,忘记告诉你一件事了,儿臣乃是双儿之身。”萧唐只是如此说完便转身离开,再不理明承帝半分反应。
那一夜京城戒严,而在第二日宫中传出噩耗,明承帝驾崩离世,传位于太子萧唐。
新帝继位,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有诸多猜测,但是谁也不会宣之于口,一朝天子一朝臣,明承帝自己写的圣旨,阁老们皆是验过,无半分伪造的痕迹,一切都变的名正言顺。
明承帝头七一过,宫中白帆落下,到处都布置了起来,一扫前几日的丧气。
帝王登基的龙袍乃是最新赶制,底色是为黑色,其上绣着金龙盘飞,再加上那十二毓红玉珠的流冕,新帝出现在群臣面前时当真是威仪万千,一改往日之貌。
群臣这才察觉曾经的太子,如今的永盛帝原不是仅适合白色的。
群臣参拜,山呼万岁,一切尘埃落定之时,萧唐觉得自己放下了什么,也拿起了什么,为帝者自然要扛起天下万民之责,帝位孤寒,若只是一人难免心生惶恐,可……
踏着阶梯前来的那人着明仪玉冠,一身朝服上绣着金凤,虽是纹饰不同,可那样貌气势皆是不输新帝半分,且有平分秋色之势。
萧唐朝他伸出了手,他们离下面太远,小声说话下面根本听不见:“日后便要称为皇后了。”
“陛下万安。”林肃打量他的模样笑道。
帝王服饰本就极衬威严,为太子时一身白衣显清冷之意,而如今为帝,一身黑色龙袍极衬身形,漂亮的眉眼被流毓遮掩,却展露出不可侵犯的帝王气势来。
他的小家伙做太子做的极好,做皇帝也会做的极好。
林肃曾为太子妃,新帝登位时自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帝后携手,群臣再拜,一派君臣相得之景。
新帝登基后自有前事要处理,曾经的妃嫔按照律例有子嗣者划分封地携母前往,无子嗣者则是要送去尼姑庵中剃度出家。
可永盛帝却一改律例,允准没有子嗣的妃嫔搬往行宫居住,而先帝之子赐爵位,食户,却不再赐封地,其母亲可以随同离宫,不必居住于宫宇之内。
此令一出,众皆哗然,未生子嗣的妃嫔纷纷谢恩,有子的妃嫔自是不服者众,只是她们不会自己当出头鸟,而是聚众到了曾经的淑贵妃,如今淑贵太妃宫中请求做主。
新帝无母,妃嫔便只能以淑贵太妃为首,只是曾经的嫔妃前来,淑贵太妃已然在收拾行囊打算离宫了。
“贵太妃娘娘就甘愿如此么?”有妃嫔不解道。
淑贵太妃神色淡然,全无半分怨怼:“在这宫里斗了大半辈子了,有无封地又如何,本宫如今只想子嗣安乐,如今后宫中无太后,便是皇后为首,尔等有任何不满,不妨去寻皇后讨个公道。”
逼宫当日宫廷一肃,曾经的嫔妃们战战兢兢,不是没有人窥伺过逼宫之人为谁,但是那提着长枪的将军策马而来,压根无人能挡,谁能知道那样杀神的竟然是曾经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
曾率西南十万大军,战场上杀伐不断的人岂是好相与的,若是惹他不顺,连先帝都抵挡不住,更何况是她们。
淑贵太妃为首搬离宫中,有此榜样,其他人即便不满,也只能安安分分的离开皇宫,朝臣之中不是没有人反对,只是宁相对此举却是颇为赞许,大有支持之意,倒是减少了许多反对之声。
而这只是明面上的,西南大军重新返回封地,朝堂之下的议论却从未停止。
“陛下这是要削藩啊。”
“藩王国公手中权势太大,如此下去,帝位又岂是帝位。”
“只是此举只怕不好推行。”
削藩之所以不易,便是因为地方权势皆在藩王手中,口袋里的东西要被人掏去,换谁都是不愿意的。
而最重要的是皇后之父如今便统领着萧国最为强盛的一支军队,若要动手,难免伤及皇后,如此的狡兔死,走狗烹,与曾经的明承帝表面看起来当真是无甚区别,最重要的是皇后至今无子。
然而朝臣们以为的宫闱紧张,帝后不和却是新上任的永盛帝回到自己宫殿中便被皇后抱在怀中上下其手了一番。
“你喜欢我如此模样?”萧唐想要摘掉极重的流毓却不被允许,只能如此坐在他的怀中被捏着下巴亲吻。
“难得见你如此模样,”林肃摩挲着他的脸颊道,“臣还是第一次轻薄帝王,难免有些激动紧张。”
帝王乃是万人之上,林肃自己做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那可是天底下最苦最累的差事,可是他的小家伙坐在帝位上被人山呼万岁,威风八面,到他这里却甜的像块糖的模样当真是吸引人。
“我听你这话说的,倒像是你还轻薄过别的人似的。”萧唐眯了一下眼睛。
06瞬间扛起了摄像机,等待着宿主的翻车。
“自然,从前可是轻薄过太子。”林肃勾了一下他的鼻尖。
奈何宿主花中老手,做事滴水不漏,06又默默放下了摄像机。
萧唐没忍住唇边的笑意:“朕的皇后当真是嘴甜。”
“吃糖吃多了,自然嘴甜。”林肃说道。
他说的糖为何物,萧唐心中自明,他心中情绪翻腾,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够发泄出来,只能凑到林肃耳边道:“朕今日不但让你轻薄,还让你上龙床如何?”
“臣谨遵陛下御旨,不敢抗命。”林肃将他轻松抱了起来。
龙床比太子府的床更宽,皇后自然也有寝宫,可那处即便收拾出来,林肃不见回去,萧唐对他住在此处也毫无异议。
若是宠妃如此,朝臣们还要参上一本,可是那是名正言顺的皇后,倒是让朝臣们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历朝历代也没有见过帝后如此恩爱不分的。
“你可想重新领兵?”萧唐在处理政事时并不避讳林肃,他的皇后有治世之能,却偏偏每日闲暇时便练武,骑马射箭,谱曲,弹琴,下棋……与其说他是在打发时间,不若说他实在享受这等悠闲的时光。
新帝登基要为先帝守孝三年不能纳妃,萧唐无纳妃之意,这孝自然是守的极其开心,只是先帝妃嫔皆离开皇宫,林肃又居于皇帝的寝宫中,整个后宫人员裁剪送出了一大批,无妃嫔困扰,后宫当真是清净。
他的皇后过的神仙一般的日子,他这个皇帝却要白日上朝,批复奏折,夜间还要给他的皇后侍寝,林肃是节制,可是萧唐自己每每忍不住,偶尔没节制的后果便是坐在朝堂上坐久了腰疼,即便龙椅上铺了软垫,可是不爽的也不仅仅是腰。
“启禀陛下,臣不想。”林肃在一旁自己与自己下棋,自己斗自己,偶尔也能自得其乐。
而约莫是他太悠闲了,他的小皇帝就对他这个做皇后的悠闲不那么的满意。
“每日沉浸于此道容易丧失斗志。”萧唐看过他戎装的模样,食髓知味下更是想看他并肩天下的模样,他该为世人所敬仰,而不是仅仅作为他的皇后,“你不必担忧我会忌惮于你。”
“臣未曾担忧,”林肃瞧了他一眼,“倒是陛下近来情绪愈发烦躁,到底出何事了?”
萧唐从龙椅上起身,几步走到了林肃的对面道:“你重新领兵不好么?”
“你怕我跑了?”林肃瞧着他的神色,蓦然笑着说道。
萧唐早知他看人极准,可心思被一眼看出来还是:“我,你什么都不要,我总觉得不安。”
“看来你要做什么让我可能想跑的事情了。”林肃放下了棋子道,“有什么事直言便是。”
“藩王权势越发膨胀,削藩之事势在必行,但我可以保证,在你父亲……在父亲有生之年,绝不会动西南之地一分一毫。”萧唐看着他说道。
想要帝位稳固,天下太平,必然要集权中央,而这绕不开独占一方的西南之地。
“父亲不是贪恋权势之人,你想要收回兵权他绝不会阻拦,只是你如今收回,军队也未必全然听你调度,父亲也快到知天命的年龄了,到时候退下来,届时你想收回便容易许多。”林肃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道,“这有何不好说的。”
萧唐拉了他的手:“我总觉得对不住你,我对你最初是有些利用之意,可定情以后便无了。”
林肃瞧着他焦急的神色笑了出来,拉了拉彼此相牵的手,萧唐乖乖绕过棋盘坐在了他的怀里。
林肃低头道:“糖糖,功名利禄牵绊不住我,你怕我觉得你利用,实则已然明白,除了彼此的心意,无人能让我心甘情愿留在此处,但你不必紧张,我岂会轻易离开你。”
萧唐乖乖应了一声,复又道:“那你可想领兵?”
林肃动了一下眉头:“陛下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领兵?”
萧唐不语,林肃掐了一下他的腰道:“说实话。”
萧唐痒的差点儿跳起来:“你掐的可是龙腰,此乃大逆不道。”
“那我日日盘龙,岂不是更大逆不道?”林肃笑道。
萧唐在此事上说不过他,只能轻声道:“你那一身戎装甚是好看,我总觉得不该将你关在此处,从前不能让你飞出这笼子,如今你既说有心意牵绊,实则不必日日困于这宫墙之中。”
“我道什么,陛下原是好色了。”林肃跟他咬着耳朵。
萧唐抿唇不语,耳根却是红透了,林肃笑道:“你想让我领哪支军?”
“御林军。”萧唐道。
他自然不能将他的皇后调到什么西北西南之地去,不想关着他,让他的才华埋没是一回事,分隔两地那是另外一回事。
原本的御林军已被撤职,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原因忠于先帝,都不适合再继任御林军首领一职,御林军人数五万,比之西南之地少了一半,却是镇守京城最主要的兵力。
将这样的兵力交于他手,可见信任。
他的小皇帝是确确实实想要给他帝王最珍贵的独有的信任。
“我怎么觉得陛下是看我太闲,想给我找些事做?”林肃悠悠道。
萧唐视线顿时不敢与他对视,被戳了腰眼后小声道:“朕每日如此辛劳,还望皇后替朕分忧解难。”
“既是分忧解难,御林军给我,尚武军也给我。”林肃捏了捏他的耳垂道,“西南大军调度三万于我使用。”
御林军五万,尚武军由各种军队拼凑而成,里面还有不少西北调度回来的士兵,却也有四万之众,再加上西南之地,林肃手中就会有十二万的军队。
“朕马上拟旨。”萧唐一听便要起身,生怕他要反悔似的。
林肃将要跑的人抱住:“你都不问问我要做什么?”
萧唐哼了一小鼻子:“你既要调军,自然是有大用,朕当然要支持。”
“你就不怕我篡位?”林肃低头问道。
“你若真要篡,篡便是。”萧唐直言道,反正篡来篡去都是他二人的,说不定到时候还能够分担一半的奏折,那长篇大论当真是看的他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