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
中老年人齐尔德·冯受不起惊吓, 手里的通讯器一个没拿稳, 直接砸在了会议桌上,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 但因为动静过大, 还是惊得邵珩和楚斯都闭了下眼。
而另两位副指挥官则一脸茫然地看着楚斯, 那表情让人不忍心再看第二遍。
至于罗杰……罗杰先是张大了嘴瞪着屏幕上的萨厄·杨看了好半天,看得下巴都快脱臼了, 这才揪着自己的头发憋出一句:“操——”
然后就是一连串的“草草草草草!”
每一句都掷地有声, 感觉他快要揪着自己的头发飞起来了。
“杨先生??!!萨厄·杨????!!!”罗杰指着大屏幕依然在垂死挣扎,“怎么可能?!别瞎开玩笑了!萨厄·杨什么时候长这样了?”
他话刚说完, 萨厄·杨挑了挑眉——既然都暴露成这样了, 那也没必要在继续委屈自己顶着一张被丑化的脸了。
虽然那张脸放在人群之中仍然算帅的, 毕竟骨相在那里,但是对比他原本的脸来说妥妥就是丑化没得跑了,如果捏脸的不是楚斯,大概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于是萨厄·杨偏头冲楚斯举了下手, “长官, 这脸能撕了吗——”
楚斯指了指他, 一脸“你闭嘴别添乱”的表情,转而又摆了摆手,“算了,随你,撕了吧。”
得到亲爱的长官的允许,他二话不说就沿着脸侧摸了一圈, 邵老爷子用的那种仿真皮肤塑造剂可不是一次性的,不会被吸收,而是慢慢凝成手感类似皮肤的混合性胶状物,这么一扯,就像是一整张人皮面具一样被扯了下来。
这人骨子里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因子。
罗杰沉浸在三观被炸的悲愤里,连刚才的对话都没听见,还在叫着:“通缉令上的那张脸我可是印象深刻!绝对!绝对!不——”
萨厄·杨转过那张英俊至极的脸,将手里拎着的面具凑近镜头晃了晃,一看就是故意来刺激人的。
“——长这样……”罗杰看着屏幕,彻底漏了气。
他们忍不住回想起了萨厄·杨刚登舰时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难不成长官还能带个DNA属于太空监狱数据库的人回来么?”
啪!
“不可能不可能,当然不可能!”
啪啪!
“杨先生一看就特别肃正干练。”
啪啪啪!
巴掌扇得太狠,让人根本回不过神。
好好一间会议室,一堆安全大厦权位层级在顶层的人,愣是被这混账玩意儿弄得跟被锤了脑子一样,木痴木痴地杵在原地。
楚长官头疼。
邵珩默默看看萨厄·杨,又看看剩下的一帮石雕,突然觉得自己当初的反应多么给自己长脸,至少没傻成这样。但是这么多人呢,这得怎么洗脑才好……
他把目光投向楚斯,用夸张的口型道:“怎么办——”
楚斯撑着桌沿,烟蓝色的衬衫刚好能绷出肩背和腰线轮廓,倒是挺赏心悦目的,以至于萨厄·杨在跟着黑天鹅大队航行的过程中偏头看了好一会儿,又漫不经心地转回头去,好像身份暴露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事。
“这样吧,把手里的通讯器放在会议桌上。”楚斯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
齐尔德·冯他们正傻着呢,基本上是一令一动,顶头长官这么说,他们就条件反射地照办了,办完了还没反应过来长官究竟要干什么。
“邵珩,把通讯器都拿过来。”楚斯又道。
邵珩点了点头,绕着会议桌走了一圈,把三位副指挥官以及一位警卫总队长的通讯器都抓在了手里,全部放在了楚斯面前。
“行了。”楚斯拿起遥控器,把会议中心的门给锁死,又把遥控器扔回桌面,没什么表情地开了口,“重新介绍一下,杨先生,本名萨厄·杨,星球崩裂之前是太空监狱的一名囚犯,依照判决书的理论刑期,星球崩裂后服刑完毕,我依照法律给他解了70%的限制,目前的身份是一位合法公民,在观察期内只受黑金环定位系统的监控,没有任何人身自由限制。”
众人:“………………………………”
已经被洗过一波脑的邵珩默默抹了把脸。
楚斯扫了一眼众人反应,又一脸淡定地继续说道:“鉴于之前获取的一些资料来看,当初将这位萨厄·杨先生送进太空监狱的‘红枫基地一案’存在着诸多问题,有很大可能性是错判,等弄清原委后,没准咱们还得代表太空监狱给他一定的司法赔偿。”
众人:“………………………………”
这回连邵珩都是懵逼的。
甚至萨厄·杨都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他一眼。
楚斯拨弄着自己面前的几个通讯器,一边将它们一字排齐,一边道:“这件事邵队长比你们先知道一些。”
几位副指挥官和罗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邵珩,然而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惊吓过度后的茫然。
邵珩:“……”长官你不要一言不合把我扔下水好吗!
“该说的我上次都跟他说过,这次就不多言了,也不想费那么多口舌。你们事后如果再有什么想法,可以找邵队长交流一下。”楚斯抬眼看向众人,“今天我打算不那么民主,强硬一点,偶尔也独裁一下。你们现在的所有身份权限认证和指挥权都在我这里,给你们一分钟时间自己想,是要在这种时候继续纠缠杨先生的身份问题,还是让他继续把任务进行完。想通了告诉我,什么时候给我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什么时候把指挥权领回去。”
他把手里最后一个排齐的通讯器搁在桌上,发出“硌嗒”一声响,而后站直了身体,比了个“请”的手势,“想吧。”
众人:“………………………………”
会议室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楚斯怀疑这时候如果让人准备几根绳子,他们真能在自己面前吊一排。
不过对于这种氛围,他适应得向来很好。即便开执行长官联盟会议的时候,他也经常一脸淡定地把某些冥顽不化的人堵成这样,早就习惯了。要不然也不至于留下什么“斯文败类”之类的美名。
不过现在的境况还略有些不同,在他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时候,还有另一位混账在帮他吓唬人。
萨厄·杨隔着屏幕感受了一下会议室里的氛围,开口加了一句话。
他说:“一分钟可能有点儿长,半分钟差不多了。半分钟内,你们给个准话,如果点头,我就继续追踪,争取给对方开个追悼会。如果摇头,那我可以给你们开个追悼会。”
众人:“………………………………”
这他妈有摇头的余地吗?
没有!
说着,萨厄·杨还当真摸出一个金属制硬盘模样的东西,连接在了操作台接口上。
在叮——的一声电子音后,懒洋洋地给出了一条指令:“天眼?帮我数个倒计时,你不是最爱数这东西么,来,倒数计时三十秒。”
叮——
天眼:“好久没透气,憋死我了,收到指令,倒数计时30——29——28——27——”
众人:“………………………………”
两位曾经隶属一号办公室的副指挥官显然非常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个道理,当即点头道:“大事当前,一切都是虚的,先把正事顺利办完要紧。”
楚斯挑了挑眉,将两个通讯器还给了他们。
这种事情就是得有人开个头,一旦有了第一个,后面都好说。更何况齐尔德·冯这位中老年人只是反应慢一点,性格棒槌一点,并不是真的要造反。
至于罗杰,身为常年跟着楚斯的警卫队长,他已经……习惯了。
不过,即便所有人都点了头,肯定了萨厄·杨作为自由公民的身份,但脸上依然是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半天恢复不过来。
不说别的,对于萨厄·杨这个人,他们是真的有点怕啊……
鉴于他们太识相,天眼刚数到19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当即被萨厄·杨从操作台上摘了下来。
拔线前,它还尖叫道:“我这么重要,怎么能不用完就扔——”
萨厄·杨把它重新收起来,想了想又蹙着眉冲楚斯道:“我怎么觉得这东西又偷偷升级了?”
楚斯也有这种感觉,但是有些想不通它都是在哪儿升的,怎么升的。
不过萨厄·杨也只是随口嘀咕这么一句,本身的注意力依然在黑天鹅大队的航行路线上,他把自己所在的星图位置重新细化了一下,又根据目前的角度速度等等预判了一下后续航线,最终在星图上亮出一个点。
指挥中心大屏幕上的星图跟着同步刷新了一下,那个点的位置比萨厄·杨驾驶舱内的小星图更为细致。
“没猜错的话,目的地应该在这附近。”萨厄·杨说道。
楚斯看了一秒,让指挥中心的操作员把之前的龙柱星图调出来,跟这个星图二合一。
在一旁装了半天不存在的唐终于开口道:“长官你看,离那个疑似目的地最近的龙柱点就是巴尼堡啊,难不成绕了半天,他们最终想去的地方还是巴尼堡?”
楚斯道:“邵珩,让巴尼堡的巡卫队即刻进入战时警备。”
邵珩立刻应下,当即下了指令,让巡卫队立刻到达巴尼堡地界各个战略瞭望点,盯住一切靠近巴尼堡的飞行物,必要时可采取电磁网捕获,不到逼不得已不要开火。
与此同时,原地待命的追击队也接到了萨厄·杨新划定的目标跃迁点,当即开了隐形罩和防护罩跃迁过去,准备来一个四面包抄。
黑天鹅大队的航行路线居然真的跟萨厄·杨预判的完全一致,如果照这样下去,捕捉简直是易如反掌。
越是这种看似顺利的事情,越容易让人起疑心。
会议室的众人心里都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安,总觉得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之前黑天鹅大队的一切表现都显得谨慎又专业,快到目的地了反而直愣愣地不耍心眼了?
是他们的指挥者突然掉以轻心了,还是接近目的地了有些得意忘形?
又或者是……他们笃信在接近目的地的这段时间里,不可能会杀出程咬金坏了他们的计划?
事实究竟是这两者中的哪一种,得看对方的指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有着军部背景,又和黑天鹅号相关联的人……
电石火光间,之前拥堵的信息在紧急之下陡然被疏通,楚斯脑中一个激灵,突然想起了之前被他漏掉的信息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一段对话,在蒋期公寓楼下的对话。
当时整个公寓区正在震动崩塌,代表着那个被强拉的时空正在回归原位。蒋期站在那里笑着冲他说了一句话——
“我曾经跟我儿子开玩笑说他长得太慢了,想把时间拉到几十年后看看他成年的样子。”
那时候的楚斯满心都沉浸在跟蒋期告别的复杂心绪里,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细想,所以忽略了一个关键的时间问题。
当年蒋期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个秋天,距离巴尼堡事件爆发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那一年是5666年,楚斯13岁。
而他们拿到草稿的那个时空,应该是5662年,楚斯9岁。
5662年的蒋期,怎么可能对楚斯说四年后才该说的一句话,还用的是过去时……
除非……那个出差中途回来拿研究草稿的蒋期,在沙发边站了很久说“儿子我先走了”的蒋期,在公寓楼下听着他告诫“67年11月14号那天别出门”的蒋期……根本不是5662年的那个。
“萨厄。”楚斯出声的时候,声音滚在喉咙底。他抬起头蹙着眉看向屏幕,“我大概猜到对方是谁了,蒋期可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