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君赫躺在自己的床上,大睁着双眼,看着屋子里黑漆漆的一切。
他不敢闭眼,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就会出现杨煊刚刚说的那句话,以及他说那句话时的神情。
一股森然的寒意顺着他的后背缓慢地爬上来。
——杨煊刚刚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妈妈的死和汤小年有关?
他只听杨成川简单说过,杨煊的妈妈是因为乳腺癌而死的,但从来都没想过这件事会跟汤小年扯上什么关系……
虽然汤小年总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是杨煊和杨煊的妈妈抢了他们原本应得的一切,但在他看来,汤小年从未有过把这一切抢回来的想法。否则,当时听到汤小年要嫁给杨成川的消息时,他也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在他看来,汤小年身上背负的最大污点,就是当年不应该做了杨成川的小三……这个污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洗刷干净的,哪怕作为汤小年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汤君赫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一段时间里,他曾经不止一次偷偷地怨过汤小年。
汤小年从未在他面前讲过她和杨成川的故事,他也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兴趣——一段插足别人感情的经历,想来也不会是一段多么令人动容的佳话。
那是一段不该发生的感情,他也是一个不应该降落到这个世界的孩子,汤君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没人为他的诞生感到高兴,也许连他妈妈汤小年当时也觉得他是个大麻烦。
他可能一出生就注定被周林这种人纠缠不休。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离开这里啊……
就在这种自我厌弃的情绪中,他不知不觉地跌入了沉沉的梦境中。
他又回到了那间酒吧的侧墙处,周林捏着他的手腕把他抵到墙上,他试图挣脱,但却发现周林的力气大得惊人,他根本动弹不得。
那双令人恶心的手在摸他,从校服下面伸进去,顺着他的腰,摸到他的后背。他感觉到下身有很硬的东西在抵着自己,想试图转动身体避开,身上那人却用腿把他紧紧地固定住。
“别碰我……”他竭力地挣脱那人,可是怎么都无济于事,他内心涌上一阵绝望。
那人把他牢牢地圈在怀里,捏着他的下颌逼他把脸转过来。他扭着头拒绝,却还是闻到了扑在脸上的温热鼻息——闻到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和那种令人作呕的酒精味完全不同,还有那双抚在他后背的手上,带着略微粗糙的薄茧……
他挣脱的力气渐渐弱了下来,被那人扳着下颌正过脸来,一转脸,却发现压在身上的人不是周林——竟是杨煊!
汤君赫在极度震惊的情况下睁开了双眼,他对着眼前的黑暗急促地呼吸,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原来是一场梦啊……他无力地松开了抓着床单的手。身上的被子已经在刚刚的挣扎之中,被他踢到了床底下,可是他的身上却起了一层冷汗。
他从床上坐起来,想要下床把被子捡起来,但是稍稍一动,蓦然发现自己的下身有些不对劲——半硬着,湿漉漉的……
是卫生课上讲过的梦遗吗?汤君赫看着自己的下身,愣愣地想。他不敢动了,只要一动,下身就能感受到内裤上刚刚分泌出的滑腻而湿润的液体。
是从什么时候勃 起的?闻到那种烟草味的时候吗?还是感受到那双有着薄茧的手掌的时候?亦或是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
长而整齐的浓眉,眼窝微陷的双眼,高耸挺直的鼻梁,汤君赫懵懵懂懂地回想着刚才的梦境——梦里的那个人,好像的确是杨煊……
怎么会梦到杨煊试图侵犯自己的?汤君赫咬着嘴唇,神情惊惶地想,试图侵犯自己的明明是令人恶心的周林,怎么会变成了杨煊?更糟糕的是,他还起了反应,还发生了第一次梦遗……
生理书上说,男孩子会在13-15岁之间出现梦遗现象,也许是因为发育较晚,也许是因为周林的原因,汤君赫迟迟没有经历过梦遗。他只知道性`欲是一种欲`望,却不知道是怎样的欲`望,也从来都没有尝试着去了解过。
因为周林的缘故,他隐约觉得性`欲是肮脏的、不可见人的,可是现在,他居然对杨煊产生了性`欲……
那可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啊……汤君赫不知所措地抓着自己的内裤边想。
对着黑暗怔愣了一会儿,他下了床,弯腰把被子捡起来放到床上,然后打开`房间的灯,走到衣柜里找出一条干净的内裤拿在手里,又坐回了床上。
他把脏掉的内裤脱下来,低头看了看——已经湿了大半,上面的体液在灯光下泛出若隐若现的光。他不自觉地回味起刚刚的感觉,那是一种奇妙的快感,恐惧与欲`望混合在一起,然后不受控制地喷薄而出。
所谓的性`欲,就是这样的感觉么……
换好了干净的内裤,他就再也睡不着了。
心绪平静下来,他对着微亮的天色想,刚刚的梦应该是个意外,周林对他赤裸裸的欲`望与杨煊带给他的恐惧都发生在前一晚,它们混合成一个杂乱的梦境,让他在梦里体会到了那种肮脏的、不可见人的欲`望。
只是个意外,他抓着被子想。他是不会对杨煊产生性`欲的,否则不就和周林一样了吗?
他继而又开始害怕杨煊会将那张照片发给汤小年。当时还他手机的时候太过仓促,忘记将那条短信的痕迹从杨煊的手机上删除掉了。如果杨煊想要那么做的话,那简直轻而易举。
他想起自己10岁那年,汤小年拉着他,疯了一般地闯到校长室,质问周林那个禽兽老师都对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
如果当时没有其他人过来拉住她,她可能真的会掏出临走前装在包里的那把水果刀捅死周林——那场景想起来就令他胆寒。
他意识到汤小年真的会为了这件事和周林拼命。汤小年倔起来没人能劝得住。
可是正如汤小年不能没有他一样,他也不能失去汤小年——这跟想方设法地离开她一点都不矛盾。
从那以后,关于周林的事情,汤君赫就再也没跟汤小年说过,就这样瞒了6年。
好在只要周林不喝酒,他就不会试图凑上来贴近自己,大多数时候,他只会跟着他,一副想要靠近而不敢靠近的畏缩模样——他的小心翼翼并不会让汤君赫产生一丝好感,那张看似老实无害的脸让汤君赫一想起来就深恶痛绝。
一上午,汤小年都没什么过激反应。家里有了保姆之后,她更是事事围着汤君赫转,每隔一个小时就要敲门进来送水果,顺便看看自己儿子用功学习的模样,还不忘劝他要劳逸结合。
汤君赫被她的关心包裹得密不透风、不胜其烦,简直想把房门关上,拒绝汤小年的不告而入。
他讨厌汤小年的新工作,这让他们的假期完全重合,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留给他。
中午吃饭,杨煊罕见地出现在饭桌上。这还是汤小年和汤君赫搬过来之后的第一次。
汤小年表现得极尽热情——她不止一次跟汤君赫说过,自己年轻的时候曾在大街上被星探发现,要选她去演电影、做演员,只是当时她怀着孕,拒绝了那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她若是真的去演了电影,可能会是一个好演员。汤君赫听着汤小年假模假式的关心,忍不住冒出这种想法。
“小煊喝不喝汤?”汤小年把盛着汤的小碗放到汤君赫面前,看着杨煊问——她知道杨煊不会理自己,她也不想真的去给杨煊盛一碗汤。
“不用给他盛,”杨成川对杨煊向来不满意,没好脸色地说,“一点礼貌也没有。”
汤小年伸手把落在脸颊处的头发别到耳后,貌似随意地和杨成川聊天:“我前几天看君赫的试卷,一中的题目好像确实要比三中难一点。”
“看成绩倒没看出来,”杨成川提起汤君赫的成绩,脸色缓和下来,“君赫上次数学试卷考了满分,班里唯一一个,班主任还特地发了短信告诉我。”
“是吗,我还真不知道是唯一的满分,”汤小年面不改色地撒谎,事实上她早在第一时间就把这些事情问得一清二楚,她话锋一转,关心起杨煊来,“小煊考得也不错吧?”
杨成川冷哼一声:“他啊,交了白卷,一题也不会做,多大的能耐。”
汤君赫闷头吃着饭,对一切交谈声充耳不闻,自打搬到这里之后,他就很少在饭桌上说话,除非被直接问到不得不说。
他始终垂着眼睛,害怕和杨煊的眼神产生不经意的交汇。因为昨晚的那场梦,再面对杨煊的时候,相比恐惧,他内心更多的是一种心虚。
杨煊没什么反应,只是用两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敲了两下,然后把手机拿在手里。
他会给汤小年看那张照片吗?因为他的这个动作,汤君赫的心脏又被提了起来。
汤小年见过周林,她不会误以为他们在谈恋爱——但她可能会当场站起来,到厨房抄起菜刀,冲出去把周林砍了。
不过,杨成川会拦住她的。汤君赫继而想到这一点,心脏稍稍落了下来。汤小年现在不需要自己动手了,她只需要跟自己的副市长丈夫说几句话,就能把周林的事情解决掉。
这样也好,汤君赫想,如果杨煊真的这么做,那就是主动把属于他的特权让出来了,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杨煊似乎只是拿起手机回了个消息,然后又把手机放回了桌面。似乎拿手机这个动作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不耐烦。
吃过午饭,杨成川回了书房,汤君赫和汤小年则回到各自的房间睡午觉。
一躺到床上,汤君赫又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他的内裤还藏在抽屉里没洗。他赶紧拿出来,趁着客厅没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卫生间,然后从里面锁上了门。
他一边洗内裤一边安慰自己,刚刚坐到饭桌上,自己并没有对杨煊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更别提对他产生欲`望,昨晚的那场梦只是个意外而已。
杨煊是男生,还是他的亲生哥哥,他不会跟周林一样的。
他把满是泡沫的内裤放到水流下冲洗,听到客厅传来一阵脚步声,继而是推门关门的声响。卫生间的门上嵌着一块长方形的磨砂玻璃窗,他微微侧过头,从那个模糊的身影上辨认出那人是杨煊。
杨煊出门了。
汤君赫把洗干净的内裤晾到阳台上,打开卫生间的门,想继续回自己房间里睡午觉。路过客厅的时候,他瞥见茶几上静静躺着的烟盒和打火机。
他想起杨煊靠近自己时,那种若有若无的烟草味,很好闻。明明以前他很讨厌跟烟有关的味道,这次却很反常,是和烟的品牌有关吗?
他走过去,坐到茶几后面的沙发上,像受了某种蛊惑一般地,拿起了那盒烟,翻过来覆过去地看那个黑色烟盒上印的花体字。
烟盒上的单词他一个都不认识,想来并不是英文。他看到烟灰缸里有半截未抽完的烟,忍不住伸手拿了起来,有些出神地盯着。
昨晚杨煊抽的是这支烟吗?他拿起一旁金属质感的打火机,握在手里研究了两圈,然后用拇指划开上盖,拨了一下滚轮,火苗冷不防蹿了起来,让他心头一跳,赶忙松了手。
定了定神,他右手拿着那个仅剩半截的烟头,左手握着打火机,又一次打着了火。他把烟靠近那个跳跃着的火苗,点燃了,烧焦的烟头上出现了金黄色的小火星,然后冒出了一缕细细袅袅的白色烟雾。
是这个味道吗?好像也不是……他盯着那支烟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空气中的烟味,聚精会神地辨析着。
正在这时,身后的门突然开了,他的手一抖,随即转头看过去。
——是杨煊。
杨煊是上来拿烟的。刚刚他走到楼下,觉得心情有些烦闷,忍不住想抽一支烟,他摸到自己空空的口袋,反应过来烟盒忘带了。刚刚临走前换鞋的时候,他把烟盒暂时搁在了茶几上,走的时候心不在焉,忘记顺手拿上了。
他转身上了楼,一推门就往茶几上看过去。然后意外看到了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正捏着他抽剩的那半截烟,出神地盯着看。
想学抽烟?杨煊有些想笑——他那个整天围着他转的妈妈,会允许他抽烟?
也许是没料到自己的行径会被抓个正着,汤君赫有些局促地定定看着他。
杨煊走过去,拿起桌上的烟盒,看着他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好学生,可不要学坏了,让你妈妈失望。”
汤君赫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左手拿着打火机,右手捏着那个抽了一半的烟头,火星不疾不徐地向上燃烧着,烧出了一截长长的烟灰。
杨煊朝他摊开手掌:“打火机。”
“哦。”汤君赫反应过来,立即把打火机放到他的手心里,然后迅速收回了手,咽了一下喉咙。
杨煊看着他,又笑了一下,然后拿着打火机和烟盒走了出去。
门关上了,烟灰像是感受到震动一般,倏地落了下来,落到汤君赫的指尖上,烫得他缩了一下手。
他赶忙回神,把那半截烟摁到烟灰缸里掐灭,然后抽出一张纸巾把茶几擦干净,匆匆回了自己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