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准在睡晚午觉,黄雀一“死”,他立刻醒来,正不知霍震烨在什么地方,他自己就报信来了。
黄包车夫在门前等着,白准坐上车,阿秀也急忙跟上。
黄包车飞快蹿出馀庆里,停在圣心医院门前。
霍震烨刚打完电话,就听见身后许彦文轻呼一声,他掀开了霍震烨的西装,看见了西装里裹着的,像木偶一样的小凯。
许彦文拿出听诊器:“霍兄,这是谁家的孩子?”
“这个孩子被拐骗了,解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这样。”
小凯躺在病床上,依旧是僵直着的姿态,两手紧紧贴在腿边,身体直挺挺,如果不是他的头还会一切一切转动,简直就像是具尸体。
许彦文听了小凯的心跳 ,他的心跳异常缓慢,儿童的心跳会比成年人要快,但小凯的心跳就只有正常人心跳的一半。
“必须立即抢救。”
霍震烨还没说话,门就被推开了,白准坐着轮椅进来,眼睛往许彦文身上一扫。
啧,凑的还挺近的,他皱起眉头,对霍震烨说:“你不是活得好好的?”那还打电话救什么命?
霍震烨他指指床上的孩子:“这是怎么办?”
白准扫了一眼,皱起眉头,轮椅滚到床边,伸手抚过小凯的额头,他掌下躯体失温,这孩子的生命力正在迅速流失。
生魂走失,有些麻烦。
“有办法吗?”霍震烨是抱着小凯跑进来的,他衣衫微乱,发间汗湿,神色关切的看着白准。
这孩子年方五岁,活的寿数短,未曾作恶,见死不救,阴德有亏。
白准看他一眼,他阖了阖眼,算是答应了。
霍震烨神色一松,露出笑意,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许彦文推开霍震烨,他一向斯文,这会儿看他们这么耽误抢救的时间,急得直皱眉:“霍兄,你自己也学过医的,应该知道抢救的重要性,你怎么……”
白准让开轮椅,霍震烨点头:“那救吧,麻烦你了。”
许彦文跟护士把小凯推进了抢救室。
“你还学过医?”白准突然问。
霍震烨咳嗽一声,有些尴尬,他去英国就是学医的。
“原来你也是拿刀的。”白准笑意隐隐,跟着正色起来,“要救他,倒也不麻烦,得他至亲替他喊魂,越快越好。”
走失得时间越久,找回来的可能性越小,就算找回来了,三魂七魄不全,人也变成痴呆儿了。
“可……小凯一家都是信教的。”
白准 “嗤”一声:“怎么?洋人的玩意儿是信仰,老祖宗的玩意儿就是迷信了?”
小凯的父母闻讯赶到医院,听说儿子怎么抢救心跳都依旧慢慢变缓,他母亲哭倒在地上。
霍震烨只好充当“神棍”的角色,他走到小凯的父亲身边:“程先生,如果这个办法治不好,要不要试试别的办法。”
程先生还没说话,程太太扑上来就握住霍震烨的手:“霍先生,什么办法都行,什么办法我们都愿意试。”
“小凯这样,是三魂七魄不全,得至亲给他喊魂。”
“喊魂?”程先生脸色变化,这简直是太无稽了。
霍震烨抓住他神色中的轻蔑说:“点白蜡祈祷难道不是一样可笑?小凯可没有多少时间了。”
程先生还有些迟疑,白准先不耐烦了:“救不救?不救我走了。”
小凯的姐姐一把拉住了父亲的袖子,她双目碧清,从开始就一起沉默,她对她父亲说:“我看见,小凯的床下全是灰影子。”
一团又一团的涌动着,她一边说,一边哭,程太太抱住女儿,惊疑不定的看着白准。
“走了魂,自然有别的东西要钻进去。”白准阴恻恻,说完还扫了这家人一眼。
程太太不管丈夫怎么想的,她立即对白准说:“先生,我愿意,我来喊。”
“你不行。”白准扫她一眼,摇摇头。
“为什么?不是至亲就可以吗?”程太太泪落纷纷,一只手揪着襟口,生怕儿子就这么没了。
“你刚大病一场,不稳当。”三魂不稳,这么喊,把自己也给喊没了。
程太太确实生过病,直到接到消息之前,她还卧床不起,听见儿子找到了,病好了一大半,不仅能下床,还支撑到医院。
白准连程太太生病都知道,他们有些相信了。
程先生说:“那我来,你告诉我怎么喊?”
“你也不行,你火气太旺,把魂都吓跑了。”白准点点小女孩,“你合适。”
程先生于是陪在医院里,看医生抢救儿子,不让他断了那口气,程太太带着女儿和白准霍震烨一起回了家。
在家中起香坛,用炉中香灰画了一个圈,让程君怡站在圈里,这里是小凯最熟悉的地方,有他最熟悉的人。
“拿一样他最心爱的东西。”
程君怡挑了辆玩具车子,白准将一根红绳系在她腰上。
程君怡也不过十岁,她强忍着不哭,走进圆圈前,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牛奶糖,递给白准,这是她特意带去医院的,想给小凯吃的。
白准打量那颗牛奶糖,这一家父母都不怎么样,小孩子倒还有点聪明。
就在霍震烨以为白准不会要的时候,他看见白准伸出手,拿过牛奶糖,两只手轻巧拆开糖纸,把糖往嘴里一塞。
一边含着糖,一边说对她说:“看见什么都别害怕,红绳牵住你的地方,你便不能去。”
程君怡站到圈里,线香一点,她就昏昏欲睡,一边想着要找弟弟千万不能睡,一边又怎么也撑不住。
脑袋一低,阖眼睡着了。
等再睁开眼睛时,圆圈不见了,红绳也不见了。
她心里牢牢记得要找弟弟,几步便跑出门外去,蹬蹬下楼,去小凯常玩的地方找他。
程太太看见女儿垂下头,然后家里的大门自己打开了,她又惊又疑,刚要去关门,白准出声:“开着。”
关了门,两姐弟就都回不来了。
程太太一听,赶紧用身体抵住门,眼睛一眨都不改眨的盯着圆圈里的女儿,和那支香。
白先生说了,香一灭,不管回不回得来,都要把女儿拉回来。
程君怡沿着巷子跑到街上,她眼中一切都是灰的,天是灰的地是灰的,楼房商店也是灰的,路人也全都灰扑扑,只有她身上有一点红色的亮光。
路人全都转过来,盯着她看。
程君怡咬牙不哭,心里害怕极了,可她一直跑一直跑,四处都找不到弟弟的身影。
她张嘴大喊起来:“小凯!小凯!”
那些灰扑扑的人向她靠近,伸手想要触摸她,可她身上似乎有什么让他们害怕的东西,还没碰到就把灰影弹开。
程君怡她跑得很快,而且一点都不觉得累。
她跑遍了家的四周,还去了星期天一家人会去的公园,都没有小凯。
程君怡最后去了教堂,那硕大的十字架散发着白蒙蒙的光,她没找到小凯,但她看见宋明杰了。
宋明杰也是灰扑扑的,但他站在教堂院子里的一处十字架下,他看见了程君怡,对她微笑。
“宋明杰!你有没有看见我弟弟!”他们都是唱诗班的,圣诞节一起点蜡烛唱歌,宋明杰还送过她圣诞礼物。
宋明杰冲她招手,程君怡就跟在宋明杰的身后,他们跑到一栋花园洋房前,他站在门口,指指门里,告诉程君怡,她弟弟在这里。
程君怡隔着花园门,看见小凯果然在里面,落地玻璃门打开着,小凯跟另一个孩子玩在一起。
小凯骑着自行车,在花园里一圈又一圈的转。
程君怡隔着门大声喊:“小凯,快过来!”
小凯隐约听见了姐姐的声音,他扭过头,盯着门看了一会儿,好像看见了姐姐,但他一动都没动。
程君怡急了,她推开大铁门,脚刚要迈进去,腰上红绳倏地放出红光,紧紧牵住她,不让她向前。
程君怡跳起来冲里面大声喊:“小凯!快过来!你看看你的小汽车!”
她举起一只手,可小汽车已经不能吸引小凯了,这里满地都是玩具,都是他没玩过的,蛋糕上还点着蜡烛,他们马上要唱生日歌了。
小凯根本听不见姐姐叫他,另一个孩子绕着他一圈一圈的跑,跑到门边时,冲程君怡咧开嘴,露出诡异的笑。
程君怡又害怕又着急,她开始抵抗绳子,拼命想要跑进花园,她想把弟弟带出来。
可绳子紧紧系着她的腰,程君怡伸手解开了绳索,红绳一动不动垂在地上,宋明杰惊讶的看着她。
程君怡跑了进去,拎起小凯,“啪”一记拍他的额头:“小凯!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小凯一下清醒,他傻乎乎看着姐姐,又看这栋陌生的房子,紧紧牵住姐姐的手:“姐姐,我害怕。”
程君怡又揉揉弟弟的脑袋,牵着他往外走。
那个一直站在阴影里,身形一团模糊的孩子,突然笑起来,一道影子分成许多道,拦在姐弟面前,刚刚打开的铁门,刚刚打开的铁门,缓缓阖上。
线香就余一寸长,红绳从开始就一直在微微颤动,突然之间软了下来。
白准凝目皱眉,他对程太太说:“叫你女儿的名字,大声骂她。”
程太太她根本就张不开嘴,白准横她一眼,把她瞪醒了,她张嘴就骂:“程君怡!你又跑到哪里疯!怎么还不带弟弟回来吃饭!”
一边骂一边痛哭出声。
声音穿透灰雾,响在天空上方,程君怡一下牵住弟弟的手,往大铁门冲去,铁门眼看就要关上。
眼看就要来不及出去,一只小皮鞋顶开了大铁门。
宋明杰给他们留了一道缝,他把红绳子递到程君怡手里,挥手跟程君怡再见。
香灰断了,女孩睁开眼,程太太一把抱住女儿,她抚摸女儿的面颊身体。
程君怡好像跑过长跑那么累,她气喘着,笑眯眯的告诉妈妈:“我把小凯送到医院去了。”
窗外响起一把洪亮的声音:“程太太,程先生打电话过来,你儿子醒了!”
电话打到弄堂口的小店,这一嚷,里弄中的人家都听见了,纷纷隔窗恭喜:“恭喜你啊,程太太,终于不用担心了。”
白准唇色发白,无精打采,霍震烨脱下西装,给他披上,又一把将他抱起来。
扣他在怀中,唇贴着白准的耳:“你睡一会,我送你回去。”
白准分明还有余力,但他双目一瞬,阖上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白(脸红:我就是偷个懒,没别的意思
霍(笑:没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黄雀(委屈:你们都忘记了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