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怀翎在婚礼前一日回了总兵府,府中处处张灯结彩,一应东西都已置办妥当,每一个忙碌着的下人脸上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意。
贺怀翎径直往祝云璟住的院子去,还没进屋门便听到元宝的叫唤声,他笑了一笑,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
许士显也在,正与祝云璟对弈品茗,元宝趴在祝云璟的腿上,好奇地瞪着棋盘,嘴里不时发出意味不明的声响。
贺怀翎没想到祝云璟还真帮他把许士显给招待周到了,且看俩人相处这般平和淡然,倒是稀奇。
贺怀翎低咳了一声,正下棋的俩人目光同时转过来,贺怀翎走上前去,笑问道:“你们怎么在下棋?”
“打发时间而已。”祝云璟摆弄着棋子,声音淡淡回答他。
许士显站起了身:“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就不扰着你们了。”
贺怀翎道:“一会儿一块用晚膳,我叫人备酒,我们一起喝两杯。”
“好。”
许士显离开后贺怀翎随手抓起搭在榻边的毯子,盖到祝云璟身上:“天还没热呢,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别着凉了。”
被忽视了的元宝仰起脑袋,努力想要从毯子下钻出来,挥着手嘴里咿咿呀呀发出不满的抗议声,祝云璟狠狠瞪了贺怀翎一眼,赶紧把人捞出来:“你想闷死他?”
贺怀翎笑着把元宝接过来,抱着人上下飞了飞,元宝立马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听着傻儿子的咯咯笑声,祝云璟无言以对,典型的被人卖了还能帮人数钱的傻东西。
陪着元宝玩了一阵,贺怀翎叫嬷嬷将人抱走,挨着祝云璟坐下,揽住了他的腰:“我又惹你不高兴了吗?几天没见都不给个笑脸啊?”
祝云璟懒得动,靠着贺怀翎只抬了抬眼皮子:“你怎么不干脆明日才回来?”
原来是嫌弃他回来晚了,贺怀翎忍着笑解释道:“出了点事情耽搁了。”
“什么事?”
“前日收到消息,东北边的玉真国对他旁边的另两个部落小国出兵了,动作很快,那两个小国毫无招架之力,已经上奏了朝廷请求我大衍施以援手。”
祝云璟闻言拧起了眉:“会对茕关这边有影响吗?”
“暂时没有,玉真国离茕关这边很远,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加强了军中警备,这两日都在处理这些事情,所以回来晚了点。”
“朝廷会作何反应?”
“还不好说,且看看吧。”贺怀翎摇了摇头,转而说起了别的,“你和……你们处得挺好啊?”
听出贺怀翎语气中的那一点酸意,祝云璟嗤道:“你自己把人留下来的,我在这闷得无聊,叫他来陪我下棋怎么了?”
“……没怎么,你高兴就好。”贺怀翎侧头,在祝云璟的耳垂上轻轻亲了一下,“真的很闷吗?”
“有一点,”祝云璟诚实道,“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是挺无聊的。”
“那你想去外头吗?”
一个“想”字到嘴边,祝云璟又犹豫了:“罢了,等过两年再说吧。”
“好……你与他都聊了些什么?”
“他说他家中有族人从商,得知我有意去闽粤做海上生意,说愿意帮我先去探探路,我们达成了口头约定,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候我去了一无所知无所适从。”
贺怀翎酸溜溜道:“你这么信他?”
祝云璟睨他一眼:“他是你的知己、挚友,你不信他?”
听着他刻意地咬重那几个字,贺怀翎失笑:“我自是信的。”
“那就行了,你信他,我信你便是。”
贺怀翎心头一热,抱紧了祝云璟:“雀儿……”
当日晚膳时,贺怀翎还把姜演也叫了过来,姜演头一次见到了明日即将过门的侯夫人,双眼瞪得比铜锣还大,“你你你”了半天都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祝云璟对他无甚好感,压根懒得理他,贺怀翎将人按坐下,提醒他:“你心里清楚就行,可千万别在人前露了馅。”
这是贺怀翎与祝云璟商量之后做出的决定,贺怀翎的这些手下,只有姜演是从京里跟过来的,贺怀翎也信得过他,不如让他知晓实情。
姜演终于从震惊中回过了神,不管皇太子是怎么变成将军夫人的,既然已经是了,那便是自己人,他一拍胸脯,保证道:“将军您放心,我虽是粗人一个,分寸还是有的,不该说的绝对不与任何人说!”
许士显问他们:“不是说还有京中过来的几万人吗?难保他们当中没有人见过殿下。”
“出门我会尽量戴帷帽,小心一点就是了,万一真被人认出来,那便只能自认倒霉。”祝云璟不在意道。
贺怀翎捏了捏他的手,笑道:“被认出来我们就一起再逃一次就是了。”
姜演是第一次看到这副模样的贺怀翎,免不得啧啧称奇,祝云璟却不领情:“算了吧,怎好误了你的前程,我也不想再丢了小命,自会小心。”
贺怀翎笑着摇头,口是心非。
许士显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来回转了一圈,更释然了几分,他举杯笑道:“既如此,我便先祝殿下与侯爷恩爱两相知,白首不分离。”
许士显说完便仰头将酒倒进了嘴里,祝云璟笑着撞了撞贺怀翎的胳膊,眼神中带上了一丝揶揄,贺怀翎莫名其妙,没有想太多,也把酒喝了。
姜演红着脸憋出一句:“那我祝你们早生贵子!”
祝云璟:“……”
贺怀翎差点没把刚喝下去的酒又给呛出来。
这总兵府上上下下都是他从京中带来的心腹家丁,多出了个孩子的事情硬是没有走漏半点风声,犹豫之后贺怀翎到底没说出来,未婚生子这事,也委实有点不光彩,便算了吧。
到后头四个人都喝多了,明日还要举行婚礼,贺怀翎不得不喊停,叫人送了姜演回去,又安顿了许士显,这才抱起已经醉眼迷蒙的祝云璟,回了屋去。
贺怀翎将人放上榻,叫人去备了醒酒汤来,祝云璟软绵绵地靠着他,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呢喃道:“你叫人去给我弄一截木头来。”
“你要那个做什么?”
“你别管,你叫人去弄就是了。”
贺怀翎只当他是喝醉了耍性子,顺了他的意,当真叫人去找了一块木头来,祝云璟拿到手里颠了颠:“不行,太细了。”
“那换一块吧。”
“这个也不行,太短了。”
最后贺怀翎让人弄了一桌子木头来给他,祝云璟从中摸出最满意的一块,又问贺怀翎要匕首,贺怀翎不放心道:“你到底要干嘛?别伤着手了。”
祝云璟迷瞪着眼睛,不耐烦道:“你给我就是了,管那么多干嘛?”
贺怀翎无可奈何,将匕首递过去,仔细盯着他的动作,随时准备抢回来。祝云璟不再搭理了他,握着匕首,在那块木头上雕雕刻刻,十分地专注。
贺怀翎哭笑不得:“雀儿,你在刻什么?”
“不干 你的事。”
祝云璟头也不抬,明明醉得神志不清,却又全神贯注着手中的活儿,贺怀翎递过去的醒酒汤也不肯喝,不时眯一下眼睛,脸上全是酡红的醉意。
贺怀翎盯了他一阵,见他誓有不刻完不罢休的架势,便随他去了,拿了本书一心二用地翻了起来,时不时看祝云璟一眼。
半个时辰后,祝云璟颓然地扔了手里的东西:“不刻了。”
贺怀翎捡起来看了看,歪七扭八地看不出刻的是什么,就听祝云璟嘀嘀咕咕地抱怨道:“别人能刻凤求凰,我刻的凤凰还不如鸡,难怪你觉得我蠢……”
贺怀翎不明所以,又见祝云璟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委屈巴巴地望着自己,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了按祝云璟发红的眼角:“雀儿,我真没觉得你蠢,你想多了。”
祝云璟的眼珠子动了动,垂下了眸:“……那这个送你了。”
“送我?”
贺怀翎有一点意外,祝云璟却以为他是不想要,又从他手里把那连半成品都算不上的木雕抢了回来,从窗口扔了出去:“不要了,真丑。”
贺怀翎:“……”
哄着祝云璟洗漱之后贺怀翎将人抱上床,好不容易才把人哄睡着,他在祝云璟的额头上亲了亲,起身吹熄了烛火,出了门去。
在墙根下找到祝云璟扔出来的东西,贺怀翎无奈一笑,将之收了起来,回了自己住的屋子去。
管事领着下人将明日要穿的喜服送过来,贺怀翎正若有所思地把玩着手中的木头,管事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目光微微顿了顿,正要退下去,贺怀翎喊住了他:“夫人他为何突然对木雕起了兴趣,之前你们有见他玩过这个吗?”
“……没。”
见管事言语有些闪烁,贺怀翎沉下声:“照实说。”
管事只得硬着头皮把前几日祝云璟叫他去问的事情说了一遍:“当年之事,是老将军让瞒着您,我也是不得已,还请侯爷勿怪。”
贺怀翎怔了怔,目光落回手中的木头上,片刻过后,无声轻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