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诺这一晚的睡眠，又好又不好的。
不好之处在于入睡时心思杂乱，睡着后惊醒了一次，天刚亮不久就被窗外透进来的日光直接弄醒，好像一直没能睡透。
好的地方在于叶落风鸣陪着躺到半夜后，他再出去，斐诺还真不比之前心乱心慌了。一觉到天明，后期也没做什么梦。
而且早上起来，斐诺凑近马车车窗张望，果真一眼看到了叶铭。
叶铭当然也注意到马车的动静，跳下石头靠近：“这么早就醒了？才六点刚过，还能再睡一下。”
斐诺没问他怎么知道时间的，只道：“不睡了，外面亮。”
叶铭道：“下次晚上睡觉拉上窗帘。”
“不了，怕阻碍视线不安全。”斐诺顿了一下，又望着他笑了笑，“忘了说，早安。”
“早安。”叶铭看他头发有些睡乱了，蓬乱的模样和那个讲究外形打扮的小贵族相去甚远，也不提醒，只憋着笑意问，“睡得如何？”
“还不赖，起码没彻夜失眠。”斐诺回道，“感谢叶先生的护卫，今晚进城休息，晚上你就能自由活动了。”
“没事。”叶铭倒是无所谓，不过小领主昨晚那担惊受怕的样子，还是先进城缓缓吧。
斐诺打完招呼，又在马车里窸窸窣窣收拾了一下，终于打开车门下来了。叶铭看他头发已经理顺、扎起来，人一下显得精神不少。就是这小领主把披风掀了后，下车也不知道加件外套，刚踏上地面被晨风迎面一扑，就明显地抖了一下。
让到旁边的叶铭看得分明，转身弯腰从马车里抓出那件披风，扔到小领主身上：“穿着。”
斐诺被劈头盖脸地扔了一把，懵了两秒才拉下披风，边捋头发边哼笑一声：“叶先生关心人的方式，真特别。”
叶铭道：“出发第二天就感冒的话，那你就出息了。”
斐诺又哼哼笑了一下，这才拎着水走远一些去洗漱和解决生理卫生问题。
叶铭目送他远去，直到他缩进高高的杂草丛，叶铭这才收回目光。
应该不是错觉，小领主和他说话的语气，没以前那种明显的疏离感了。
……是好感度加到一定水平了吗？
***
小领主回来时给叶铭扔了个花环。
主体是绿色长草，中间塞着不知名的小白花和狗尾草之类的装饰，小手工还挺精致。
“你还会这个。”叶铭翻转看了看，“给我干什么？”
“报答叶先生刚才关怀我。”斐诺一本正经地开玩笑，“上厕所顺手在旁边薅的。”
叶铭气音“呵”了一声，也没当场扔掉那花环，反手扣在斐诺头上。
最后这花环挂在了马车里。
***
今天出发时，斐诺坐到了叶铭旁边。
叶铭知道他是当了一整天的甩手掌柜后有点不好意思了，劝了两次没劝动，也就随他去。反正这小领主比叶铭娇娇多了，吃了苦头后总会自己爬回车厢去的。
但后来，还是叶铭先想把斐诺塞回车厢。
因为斐诺会在停下来跑去方便再回来后，一脸真诚地问：“我都没见过你上厕所，你们艾尼亚族人不用上厕所吗？”
还会在闻了闻自己的衣领后，仔细观察叶铭的脸，提问：“你会出汗吗？一直不换衣服会臭吗？”
甚至趁叶铭空出一只手的时候，抓住他的手腕认真看了几秒，然后道：“你平时好像是用剑的，还会骑马，怎么手上完全没茧子？”
叶铭：“……”
他终于忍不住停车，把这个问题小领主拎回车厢：“进去，不要打扰我看路。”
斐诺趴在车窗上：“可我也没看到你看地图啊。”
玩家的电子地图，这些NPC能看到才怪了！
至于手上的茧之类的，在角色外貌阶段是可以调的。不过叶铭向来懒得在这种环节浪费时间，他直接扫描自己的身体数据，再把脸部拉个50%的随机调整，一般只要不难看就这么用了。茧这种东西通常默认是没有的，叶铭也不会闲得想起要去调一个出来。
而上厕所这种事，就更不会有了。谁上游戏的时候还想体验吃喝拉撒睡这种浪费时间的事啊！
可这一切，叶铭无法向斐诺解释清楚。同时他也很奇怪，这种明显已经被主系统定向模糊的问题、其他NPC都是“知道但不好奇”的事，为什么斐诺会突然开始钻研？
——这个NPC，真的很特别。
另一边，状似无意提问的斐诺，看叶铭盯着自己不答话，意识到自己的问这些问题有点“越界”了。
于是他一副“爱说不说”的表情，抛下一句“算了，你们艾尼亚族人总是这么神秘”，转身坐回马车里，避开了叶铭的视线。
叶铭望着不再能看到斐诺的车窗，默然地在原地站了几秒，微微一眯眼。
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转身回到了车夫的位置上。
马车再次缓缓转动起来。
***
斐诺眺望车窗外，暗暗松口气。
他之前一直想，为什么玩家表现得这么奇怪，NPC们却在知情的情况下“只讨论、不追究”。现在小领主看叶落风鸣这个玩家的表现，有点明白了。或许NPC就是被设定得对这些事不刨根问底的？就像有些人会魔法、有些人不会一样，NPC潜意识里也把玩家的与众不同，当做种族特性。
况且玩家在NPC当中的别称还是“不死人”，那不死人不用排泄、不用休息，不用吃正常人的食物，不也很正常？
——多荒谬啊。可就是所有NPC，在游戏的设定下都不会怀疑玩家的诡异之处。
玩家不会对此感到奇怪，绝大多数NPC不会对此感到奇怪，只有斐诺觉得这情形光怪陆离、难以言说。
可他又能如何呢？
他想过挣扎，想过反抗。可他又很明白，他是不可能逃离的。只要他还不舍得自我毁灭，他就只能在现有规则的框架下，一直“活下去”。最多最多，他也只能在不被游戏发现、不被玩家发现的情况下，利用自己发现、总结出来的规律，尽量优化自己的生活。
警觉，既是幸运，又是不幸。斐诺很明白，他得学会在清醒的情况下装糊涂。
那就趁着这次旅程，利用那个叫做“叶落风鸣”的玩家，试试玩家的底线吧。
——这个玩家，真的很聪明。
能骗过他，应该就能顺利骗过其他玩家了吧？
***
这个晚上，马车驶进了一个斐诺从未到过的城市。
斐诺的记忆里最远就到过塞卢拉，这个城市比塞卢拉更远，规模看着也不小。城市晚上也挺热闹的，很多店开着门。毕竟玩家也是不睡觉的，会面向他们开放的地方都应该永不停歇才是。
一进城，两人就先马不停蹄地去了银行，将斐诺一直放在箱子里的那笔巨款处理了。说是处理，实际上就是将玩家填的那张兑票全额兑出来。确认钱到了账上后，斐诺又当场签了一张20万的兑票。
然后直接转手给了叶铭。
“嗯？”叶铭怔了一下，“现在就给我，不怕我跑路？”
“跑路？这对你来说只是小钱，你要跑路轮得到现在？”斐诺轻笑，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抬上来，另一只手把兑票拍到他手里，“喏，我可把钱付了，你要是半路跑路……”
叶铭：“跑路又如何？”
“去报警，把你挂上全国的通缉榜。”斐诺哼笑，还扭头看向银行工作人员，“对吧？艾尼亚族人可没少上通缉。”
银行人员看了一眼叶铭，没敢直接回答，只道：“很多奉公守法的艾尼亚族人也在我们这里开了账户的。”
斐诺听了这八面玲珑的回答，无声笑了一下，随后又看叶铭：“你现在兑出来吗？不兑就走了。”
“兑吧。”叶铭也上前办手续，很快也办好了。
事情妥当，两人又一齐出了银行。
斐诺站在街上，看着路旁店面透出来的灯光，长舒一口气：“终于能去吃饭休息了。”
叶铭刚上车夫位，闻言转头看他：“刚才说先吃饭，你又不肯。”
“落袋为安嘛。”斐诺也懒得爬进马车了，再次上了副驾驶位，“总拿着那么大面值的兑票走来走去，我心慌。幸亏银行方便，虽然只有大城市有银行，但钱只要存到银行账户就安全多了。不然全兑出来，我可不知道要藏家里的什么地方才安全……”
驾驶马车的叶铭瞥了他一眼。
——对比这个游戏的时代背景，银行的设定确实超出不少，但这是为了玩家方便所以构架的金融系统吧……
这小领主是注意到银行的信用级别已经超出背景时代了么？
斐诺没看叶铭，自顾自地说着，又自顾自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找个能吃饭的旅店把我放下来，你就解放啦。明早七点半来接我就行，我们去采购一些之后的用品，就继续出发……”
叶铭：应该是我多想了，他随口提到的银行而已吧。
他找到了一个看着还算干净的旅馆，瞧了一眼门口的价位表，估摸着小领主能接受，就将马车停在了这里。
旅店派人出来把马车往旁边牵引，叶铭和斐诺就站在旅店门口道别。
叶铭看他脚边两个箱子，手上还挎着一件外套，问：“真不要我帮忙搬进去？”
小领主无奈，当即拎起两个箱子：“这个重量我还是能拎得动的。”
当然，这只是重要行李，还有部分衣服和杂物在马车上没动。
叶铭又道：“今晚上可看不到我了，你不会睡不着吧？”
小领主听他拿昨晚开玩笑，一挑眉。
“（城里）有这么多人，当然就不需要你了。晚安吧，我的护卫。”